神京西城,宣德侯府。


    蒼梧堂。


    賈薔看著跪在堂下垂著頭無顏麵對老父親的董川,很是不厚道的嗬嗬笑出聲來。


    當日他派董川帶兵迴董家,軟禁了董輔,甚至開槍打傷……


    其實這些倒可以原諒,遭受重傷,卻是一個脫罪的由頭。


    隻可惜,武英殿似乎沒理會這些戲法,直接罷免了董輔步軍統領衙門大都統的差事。


    董輔才升迴一等伯,執掌九門,一等一的重要位置,轉眼間就因為董川丟了……


    便是以董輔的城府,也恨不能將這忤逆子砸扁了。


    董川著實沒法子,隻能求助賈薔。


    賈薔登門後,董輔起初根本不見,顯然對這個幕後黑手,恨之入骨。


    可賈薔想見他,也由不得不見。


    當賈薔落座蒼梧堂候著時,沒一盞茶功夫,董輔到底還是出現了。


    看著頭戴潔白簪纓銀翅王帽,穿著江牙海水五爪坐龍白蟒袍,腰間係著碧玉紅鞓帶的賈薔自顧坐在客位上吃茶,董輔即便心中憋恨發狂,也隻能低頭問安。


    賈薔看了眼董輔臉上如頑石一般的陰沉,“嘖”了聲,同董川笑道:“子儀,怕是沒甚麽好法子。不過有兩條路,可讓你父子相合。”


    董輔對賈薔有自知之明很滿意,但對他如此自大更不滿,重重冷哼一聲。


    董川麵色蒼白,抬頭問賈薔道:“敢問王爺,哪兩條路?”


    賈薔豎起一根手指,笑道:“其一,於朝廷立下滅國之功。隻是眼下短時間內難,去西北的話,有幾分可能。聽說那邊準葛爾蒙古又生了些事……隻是,以你的資曆想去西北當主帥,幾無可能。對了,還有一條捷徑,估計你老子也打這個主意。若是辦成了,不僅你父親能升官加爵,你也一世榮耀。”


    董川聞言,剛想問是甚麽捷徑,隨即麵色陡然一變,驚怒一聲:“王爺!!”


    還有甚麽捷徑,比幹掉賈薔,更能得武英殿那些人的歡心?


    隻是董川都做到這一步了,連他老子都幹翻打傷了,再這樣說,未免刻薄。


    賈薔哈哈笑道:“你不識逗……第二條路,就是你去小琉球練兵。我以祖宗的名義保證,五年後,你必以世襲罔替之實封國公,再臨此地。相信到那時,你老子必不會如此待你……”


    又聽到董輔重重一哼後,賈薔嗬嗬一笑,道:“眼下嘛,你當信孤三成,等去了小琉球見識到那是一處甚麽樣的地方後,當信孤五成。一年後,你會信孤八成。”


    說至最後,卻是看向了董輔,意味深長道:“本王說話,從來一言九鼎。出去打聽打聽,何時騙過自己人?就怕有些人睜眼瞎,拜錯山門認錯主子,那才是傾家滅族之禍!”


    ……


    皇城,武英殿。


    林如海讓戶部左右侍郎並四個郎中一並至此,以備諸軍機垂問。


    整整一天功夫後,至天色已暮時方止。


    戶部郎官退去,留下諸軍機一個個麵色難看之極。


    諸大學士中,原本以尹褚、葉芸資曆最淺,當位列末位。


    隻是,今日葉芸急著去清點常平倉,不在宮中,尹褚卻又是四顧命大臣之一。


    顧命自然在前,如此一來,李晗就成了末席之人。


    這個時候,通常是末席先開口。


    地位最高者,最終拍板。


    雖然心裏不怎麽是滋味,李晗還是率先開口道:“林相,戶部財政怎就到了這個地步?!且不說諸省藩庫的稅銀已經入庫了,就是朝廷這半年內抄家……抄出了幾百萬兩銀子,也不該打饑荒才是!”


    林如海風輕雲淡的笑了笑,緩緩道:“子升啊,曆朝曆代遭逢如此大旱大災,而未出民亂,路上無餓殍,無易子相食慘事者,你可聽說過?”


    “這……”


    林如海搖頭道:“不僅你未聽說過,老夫也未聽說過。數省大旱呐,赤地千裏!這原是要動搖國運,大傷國本之災厄!可是,朝廷卻用盡全力賑濟,使得雖仍有不少災民餓死,可是相比於數百萬災民,隻是微小之數。這其中,每個災民口中糧、身上衣,哪個不要銀子啊?海糧,也需要銀子呐!再加上,新政始終未曾停止。想要地方官府跑腿,推新政,就得發俸祿,京官更是如此。


    還有邊軍的軍資,賞銀等等……你問問元輔,當初我等預料中,至少要有數十萬百姓餓死,還密令各省駐軍嚴防匪災。


    能撐下來,大體平靜安寧,原在意料之外。”


    李晗聞言語滯,無奈退下。


    尹褚出麵,緩緩道:“林相,再怎樣,也要留足今年半年的朝廷預算才是。如今便是想寅吃卯糧都難,天災之年,也沒道理再搜刮百姓。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銀子如何是好?”


    林如海微笑道:“怎麽會沒銀子?平海王不是已經給出了解決法子了麽?戶部發現國債,皇家錢莊購買,再以這些銀子賑濟,維持朝廷運轉。熬過了明年,以大燕億兆黎庶的底蘊,很快就能恢複過來。趁著災年,大力推廣新政,要老夫說,明歲直接將攤丁入畝按下去。災年越重,反倒越容易些。如此一來,等熬過庚子年後,一旦風調雨順,朝廷的財政收入將會迎來暴增。最多三年,國庫之充盈,將會達到盛世之準。”


    韓彬聞言,忍不住笑道:“果然有其徒,必有其師。如海,你這畫餅的能為,不比平海王差啊。”


    林如海擺手笑道:“關鍵要看看,這餅到底做成了沒有?當初遼東抗旱農物是一樁、往遼東遷移百姓、往小琉球遷移百姓是一樁,再加上,海糧,海運,又是一處。這些餅,哪一個沒畫成烙熟?哪一個,不是利國利民?


    半山公,依仆之意,武英殿和賈薔劃清界限是應該的。對他提防警戒,也是應該的。私自調兵進京,還明目張膽的另起爐灶,換做是我,我也一樣重重防備。


    不過,他的情況也是大家一直看著的,到底有沒有反心,也都清楚。


    最重要的是,他能不能在德林號壯大的同時,讓大燕也一並壯大富強?


    用賈薔的話來說,如果能做到雙贏,甚至大燕要強盛的更快,更好,那麽還需要視他為仇寇逆賊麽?


    當然,這需要三到五年的時間慢慢觀看,正如半山公先前所言,且觀之。


    既然如此,仆以為,在且觀之的時間內,倒也不必急著處處打壓提防。


    再說,朝廷是用錢莊的銀子,又不是將銀子拿給他們去用。借對頭的財力來辦朝廷的事,仆著實想不明白,以半山公之睿智和膽魄,怎會在這樣的事上拿捏不定?”


    韓彬也不是好相與的,沒好氣道:“老夫為何拿捏不定,如海你不知道?你那弟子,屢屢訓斥老夫如同訓斥市井青皮。翻臉不認人,跋扈之極。”


    林如海嗬嗬笑道:“他也是有苦衷啊。半山公,跋扈一些,六親不認,總比在朝廷裏攪風攪雨,四處收買人心,在軍中勾連縱橫的好罷?”


    韓彬斂起笑臉來,緩緩道:“若如此,那老夫拚盡禍起蕭牆之罪,也要除掉他!”


    林如海點點頭,笑道:“換做是仆,亦會如此。”


    可是,事情不是並非如此麽?


    韓彬也反應過來,武英殿東閣內沉默了片刻後,他緩緩道:“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了,也好,也對,百姓耽擱不起。早一日安排周全,就能多救不知多少百姓的性命。那明歲,仍舊按今年的章程來辦。如海,莫要辜負這一生的抱負。戶部,你要看緊了!”


    林如海笑著擺手道:“半山公,仆的身子骨,撐不起許多了。在武英殿虛應一番倒還可以,真下手去操辦,可沒幾日活頭嘍。戶部的事,還是交由戶部部堂去操辦。半山公得閑時,也可多過問過問。等到翻過年,仆乞骸骨前往小琉球,後麵的事該如何操辦,全在你們。


    賈薔前兒有一詩,其中兩句仆聽著不錯……”


    “哦?也是,老夫都忘了,平海王還有詩才……”


    韓彬麵色微變,目光變得十分複雜的說道。


    論起賈薔的才學天資,當真叫人驚豔呐。


    韓琮淡淡問道:“不知是甚麽樣的詩?”


    林如海嗬嗬笑道:“用詞倒也平平,立意卻是不錯。詩雲: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眾人聞言,微微蹙眉。


    這也叫不錯?


    韓彬道:“全詩如何?”


    林如海聞言,稍稍沉吟了下,卻也未遲疑,將全詩誦出: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韓琮:“……”


    李晗:“……”


    尹褚:“……”


    三人好一陣無語,倒是韓彬,忽地大聲笑了起來。


    他滿頭白發在燈火照耀下,有些刺眼,也顯得有些悲涼……


    笑了好一會兒後,韓彬方收聲,與幾位擔憂他的人擺手笑道:“老夫隻是未想到,外麵將咱們叫做新黨,將景初舊臣稱為舊黨。可誰能想到,轉眼間,卻又成了‘萬馬齊喑究可哀’。上迴老夫聽說此子有一詩曰:‘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當時就覺得如海這個弟子的雄心壯誌。隻是未想到,我們這些老朽,倒成了他心中可哀的桎梏。”


    韓琮沉聲道:“治大國如烹小鮮,煌煌億兆之國,豈能如他那般折騰?他是受了不少委屈,很多事,也是我等昏聵,愧對於他。但就治國一道,平海王說不上!”


    林如海笑著解釋道:“老夫也是教訓了他一通,武英殿受的委屈,難道比他少幾分?我之意,是我這殘破老朽之軀退下後,自會有更好的人頂上來。葉子瑞老夫也知道,忍辱負重多年,人才難得。至於賈薔,早早放出去往外折騰才是正理。要我說,最好也別非耽擱五年了。”


    韓彬緩緩道:“如海,此事,非我等能夠贅言。如今太後和皇上,隻信平海王。”


    ……


    ps:吃藥沒用,得帶我媽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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