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華宮。


    東殿。


    田太後整張臉如同一塊僵硬了的白麵袋一樣,眼睛死死盯著殿內的尹後、李暄、賈薔、牧笛。


    見尹後、李暄都不開口,牧笛更是頭也不抬,賈薔尋思總不能幹巴巴的站到永遠……


    他幹咳了聲,等太後死魚眼珠子緩緩轉了過來,方輕聲道:“臣恭喜太後娘娘,武成侯盧川死了,安平侯陳岩死了,義項郡王李向,也死了。昨晚一宿叛亂,所有叛軍,悉數殲滅。神京無恙,百姓無恙,皇上、娘娘、太子,皆無恙。社稷,也愈發安穩了。想來先帝在天之靈,也會更加欣慰。”


    “逆賊!”


    從太上皇良臣口中聽聞如此譏諷不敬之言,田太後眼中如同噴火。


    賈薔“哎呀”了聲,道:“太後何出此言?是臣做過甚麽愧對社稷的事,還是做出過甚麽大逆不道的事?太後若是能說出一件來,臣祖上八輩都要大謝太後,最好將臣流放到南邊無人的海島……”


    “行了!”


    尹後打斷賈薔的話,鳳眸沒好氣白了賈薔一眼,道:“要流放,就將你流放到北海蘇武牧羊之地,你可願意?”


    賈薔幹笑了兩聲,道:“那還是算了罷……”


    李暄“嘿嘿哈”的笑了出來,眼見田太後被兩人的恣意氣的打起擺子來,尹後正要訓斥,卻見一宮人急急進來,跪地稟道:“啟稟皇後娘娘、太子殿下,武英殿元輔大人派奴婢緊急前來傳信兒,昨夜逆王李向派兵盡屠十王街上諸王公府第。除卻從逆的數家王公府第外,隻寶郡王府因寶郡王率王府親衛拚死防衛未被攻破外,其餘王公府第盡歿。大燕宗室百不存一!若除去叛逆外,如今宗室隻餘寶郡王府,宮中太子一家,壽皇宮義平郡王一家,恪榮郡王一人,寧郡王一人,餘者……餘者皆歿!”


    內侍是顫著聲音說完這段話的,說完就一個頭叩在地上,驚恐的不敢言語。


    李暄也懵了……


    死,死絕了!


    盡管他對皇室那些王公大爺沒一點好感,尤其是那些叔王、伯王甚至叔祖王……


    這些人沒甚能為,可擺起架子來,能惡心死人。


    可人就是這樣,活著的時候天天數著日子算他們啥時候該死,眼不見為淨。


    然而真到了這一天,尤其是一個個皆橫死慘死時……


    才會記起,這些人都是他的族親宗親。


    是同一個祖宗的血脈至親!


    若都是壽終正寢也則罷了,可一個個……


    李暄原就是心軟的,聽聞此噩耗後,一下楞在那,眼淚不停的往下落。


    尹後更是晃了晃身子,往一旁暈過去。


    好在賈薔一把攙扶抱住,忙道:“娘娘,娘娘!此必是逆王歹毒,妄想天下獨尊的心思。可惜他未能得逞,寶郡王一家俱在,太子一家俱在,恪榮郡王亦在,義平郡王也在……”


    哪怕溫香軟玉在懷,此刻賈薔心裏卻沒有半分旖旎。


    這幾家俱在,裏麵的學問當真比海深!


    李景、李暄無恙自沒甚麽好說的,可恪榮郡王李時亦活著,就不會有人指摘,唯有尹後嫡出活著……


    但李時雖活著,可他兒女盡歿,妻妾盡死。


    李時比李暄優出的一點,就是他有兒子……


    而最讓賈薔沒想到的是,義平郡王李含居然也活了下來,還是一家都活了下來。


    這怕是就等著此刻罷……


    既坐實了太後與逆王李向的勾結,又有了可挾製太後的底牌……


    一時間就隻能想出這麽多來,賈薔隱約覺著自己腦子不大夠用……


    “本宮無事了,還不放手!”


    忽地,感覺麵上傳來一陣香風,賈薔迴過神來,就見懷中尹後正瞪著他,小聲斥道。


    賈薔忙將尹後放開,不敢看她的眼睛,轉身去安慰還在痛苦流淚的李暄,慈祥道:“乖,別難過了……”


    “滾!”


    李暄怒啐一聲後,就聽尹後對二人道:“你們兩個先出去,本宮有事同太後說。”


    李暄、賈薔自無異議,兩人又看了眼麵色不知是喜是悲的太後,一並出去了。


    ……


    皇庭內。


    賈薔見李暄眼神不善的看著他,心裏一個咯噔,剛才其實也沒抱多久啊……


    “殿下,你這是……眼睛有毛病?”


    賈薔被看的有些發毛,忍不住問道。


    李暄重重給他一拳,咬牙道:“十王街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賈薔唬了一跳,推了他一把,讓李暄站遠一點,隨後正色道:“我做的膽大包天的事多了去了,中車府圍困我舅舅家,我迴京後第一件事就是叫人屠一遍,此事我認了。可十王街的事,真不是我幹的。叫我以祖宗的名義舉誓都成。殿下,你別冤枉人!”


    李暄聞言,盯了賈薔稍許後,抓了抓腦袋道:“不是你幹的……難道真是李向那忘八肏的做的?沒道理啊!”


    這貨的確是個聰明的。


    賈薔拍了拍他肩膀,道:“殿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客觀的說,此事對太子來說,不算一件極壞的事。畢竟等你登基後,上麵壓著一群叔王伯王祖王……逢年過節你也得孝敬著。人家進宮求你一件事,你都不好拒絕。”


    李暄氣急反笑,又擂了賈薔一拳道:“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對著宗親就是一頓猛尅!不過聽你這般一說,好像也是……”


    看他挑了挑眉頭,露出一絲若有所思來,賈薔就此打住。


    隻要別讓這個即將化身為龍的主兒懷疑到他身上就是……


    “太子,和你商議一事……”


    賈薔頓了頓,開口說道。


    李暄隨意尋了個台階坐下,歎息一聲道:“不必說了,爺如今怎好放你走?球攮的你自己想想,武成侯盧川、安平侯陳岩靠不住,振威營和耀武營也靠不住,那其他十團營就靠得住?禦林軍跟一群廢物點心一樣,讓人一衝就破,連續投降兩次,爺真是……這個時候,你再一走,爺晚上睡得著睡不著?”


    賈薔笑道:“那簡單,這次帶來的兵,全部留給太子,送給你,隻聽太子之命,還不行?”


    李暄聞言側過身子,腦袋也往後退了退,癟著嘴覷視著賈薔,道:“好大的本錢……爺就奇了,這神京城就這樣留不住你?”


    賈薔被他這作像逗笑了,道:“不是留不住我,隻是南邊兒投入太大,畢生心血都堆在小琉球了,家眷兒女也都送了過去。南洋番國那邊,種子都灑過去了,這會兒我撤迴京來,前功盡棄,損失太大!


    太子,你看這樣行不行?將這四千兵馬交到尹浩手裏。五哥你總信得過罷?


    有這四千兵馬護著,至少這皇城,固若金湯!


    朝廷裏有二韓在,有你大舅舅在,新政隻會越來越好。你說我留在京裏幹嗎?”


    李暄聞言看了賈薔稍許後,坐正身體,還往賈薔這邊側了側,小聲罵道:“你球攮的別告訴爺,不知道外戚之禍。大舅舅在吏部幹了半輩子,選拔出來多少官?這些都是他夾帶裏的人。一朝成勢,厚積薄發!二韓和你先生在時還行,等他們沒了,滿朝皆尹臣!你不留下來幫爺,想讓爺成太甲?”


    伊尹廢太甲以安宗廟,後世稱其忠。


    看著李暄,賈薔不想說話了……


    總覺得二人相交一場,最後小醜竟成了他自己。


    “爺問你,林如海眼下可還好好的?”


    他不想說話,李暄卻不放過他,悄聲問道。


    賈薔搖頭道:“沒有,明兒就送去南邊兒,到溫暖的地方過冬,好好養養。”


    他不在小琉球,就得送林如海過去坐鎮。


    隻一個齊筠,遠遠不足應對大場麵。


    李暄笑罵了聲提醒道:“不是爺瞧不起你,你那些路數,對付別個還行。可真和大舅舅對上……你自己想想,你是能打還是能罵?你也沒旁個路數了。


    沒林相在,你和爺兩個加起來,都弄不過他。”


    賈薔聞言扯了扯嘴角,完全沒想到,李暄對尹褚忌憚到這個地步……


    他忍不住勸道:“不至於罷?殿下,是不是每個坐上那個位置的人,都會變得滿心猜疑,六親不認?很沒意思啊……”


    李暄聞言氣的臉都白了,雙手抓住賈薔腦袋好一通撓,罵道:“爺若六親不認信不過你,會同你說這些?球攮的爺今兒就讓你見識見識,甚麽才是六親不認!”


    說罷氣不過,跳起來飛踹向賈薔。


    “李暄!!”


    踢到一半,聽到一聲厲嗬,李暄半道“崩殂”,摔落在地,“哎喲”了聲。


    賈薔忍笑上前攙扶起來,就見尹後鳳眸含威的走來,怒視著二人。


    在賈薔麵上頓了頓,最後瞪向李暄。


    李暄起身後賠笑道:“母後,兒臣和賈薔打鬧頑耍著呢,誰叫他一心想跑路?他說全部家當都賠到小琉球去了,若是不去損失慘重。兒臣好說歹說勸不動……”


    聽聞此言,尹後修眉都豎了起來,看向賈薔。


    賈薔忙道:“純屬汙蔑!娘娘先前開口後,臣根本就沒想過再走!”


    “好你個球攮的!爺非捶死你不可!”


    李暄見他當麵反口不認,大怒上前要再揪打。


    被尹後訓斥開後,尹後警告二人道:“眼下頭等大事,就是五兒登基之事。這個關頭,你們兩個都規矩安分些。太後明日會召見文武大臣,唾罵逆王李向矯詔一事,也會澄清衣帶詔根本子虛烏有。


    之後就是五兒的登基大典。李暄,你現在就去武英殿,將此事告知元輔等,他們會教你接下來該做甚麽。


    這幾日你忙的很,還不是頑鬧的時候。等登基之後再說……”


    見尹後麵色肅穆的說出這番話,李暄也不敢造次,與賈薔使了個眼色後,就要一道離去。


    卻聽尹後淡淡道:“賈薔留下,本宮還有要事與你商議。”


    李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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