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三月下揚州,為了這句話,咱們緊趕慢趕,終究還是趕到了!”


    樓船上,賈薔笑眯眯的看著一眾內眷姊妹,賞心悅目道。


    樓船對著碼頭的窗子關著,對著河對岸的窗戶開著。


    透過窗子,可以看見河麵上的嫋嫋青煙與絲絲細雨繾綣纏綿。


    堤岸邊的垂柳,映襯著齊放的百花,像是一幅上了色的水墨畫……


    這就是江南了。


    倒是鳳姐兒,打小在金陵長大,對於淅淅瀝瀝的雨不是很喜歡,她喜歡烈日……


    這會兒靠著碼頭這邊的窗子,打開了條縫隙瞧了瞧後,同賈薔道:“薔兒,外麵那麽老些人在等你呢,真是氣派。”


    黛玉在窗邊瞧了眼後,道:“你有要緊事自去忙你的,我們和老太太直接迴家就是。”


    如今都換上了初夏時的薄裳,黛玉上麵是一件點點梅花白底琵琶衿上裳,下麵則是娟紗金絲繡花長裙,美豔金貴。


    鳳姐兒道:“老太太在這邊落腳不了兩天,急著迴金陵呢。”


    她已經開始顯懷了,本來孕吐嚴重,後來子瑜與她調了種湯汁,吃了後輕快了許多。


    因已過了前三個月的危險期,和賈薔處了處後,就徹底不吐了……


    賈薔摩挲著下巴,道:“下麵有粵州十三行的人,我原是叫他們四月初五來見我,未想提前這麽多天。是不是該晾一晾?這夥子,可不是甚麽省油的燈……”


    聽聞最後一句,也不知想到了甚麽,好幾人都紅了紅臉。


    黛玉沒好氣白了賈薔一眼後,道:“平日裏你不是最膩煩下馬威那一套做派麽?今兒怎還用起來了?”


    賈薔哈哈笑道:“我不喜歡別人對我來甚麽下馬威,不過嘛,對別人倒是可以。”


    眾女孩子都笑啐起來,連小惜春都拿起姑姑的做派,板起小臉凝重教誨道:“薔哥兒,豈不聞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賈薔“喲”了聲,拱手正色道:“四姑姑言之有理!”


    小惜春一下破了功,“嘻嘻”笑著躲到了迎春懷裏,眾人大笑。


    賈薔到窗邊看了眼後,思索稍許道:“也罷,今兒心情好,給他們一些體麵。”說著對內眷中一不施粉黛連衣裳都以有些修身的姑娘道:“三娘隨我一道去見,再叫上楊六郎。以後,你們和十三行打交道的時候很多,見一麵,讓他們知道輕重。”


    閆三娘應下後,辭別黛玉、子瑜,先一步下去叫人,身姿矯健。


    家裏人穿衣以習慣舒適為主,閆三娘這樣常年在大海之上持刀拚殺的人,若是寬袍大袖極為不便,所以穿的都是窄袖衣裳,華服之美看著倒是喜歡,穿起來並不自在。


    寶釵笑道:“楊六郎?倒和《說嶽》裏的抗遼名將一個名兒。”


    賈薔道:“這十來天我每天抽出一個時辰來與他們上課,初時一個個都當樂子在看,可聽著聽著,就覺得我說的很有些東西。再到後麵,一個個都開始叫我先生了。這個楊六郎,連性子都與那位名將相仿。年歲隻二十出頭,但沉穩的很,學東西也快。可惜就發現這麽一個大將之材……如今攤子越鋪越大,也就愈發感覺那句‘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說的多麽對。”


    黛玉笑道:“且慢慢來,總能越來越多。先前不是還有一個董家子?好了,外麵的事我們不多說,咱們走罷,一會兒老太太該急了。”頓了頓又道:“你是迴家,還是去別的地兒議事?”


    賈薔道:“我去齊家議事,齊太忠年事太高,迴齊家草堂他自在些。這個老銀狐,是當世最有智慧的頂尖人物,多活幾年,對我也大有益處。”


    “去罷去罷。”


    ……


    “老爺子,你這都快一百歲的人瑞了,跑碼頭上來接我算甚麽?故意給我折福?”


    賈薔下了船後,倒未先理會唿啦啦跪下的一群人問安,而是看著輪椅上的齊太忠,笑嗬嗬問候道。


    齊筠已經先迴揚州了,此刻站在齊太忠身後,身旁是跪地見禮的胞弟齊符。


    齊太忠自賈薔下船後老眼就一直細細觀察著賈薔,見其雖比從前愈發自信了些,舉手投足間多是霸氣,但並無驕狂自大之色,甚至與他還更親厚尊敬了些,拱手笑眯眯道:“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出來透透氣。國公,這幾家遠來之客,也是今早才到。”


    賈薔目光落在當前那四個陌生男子身上,兩老一中年一年輕人,他笑了笑,道:“粵州天高皇帝遠,兩廣總督粵省巡撫都叫你們喂飽了,多少年沒跪過了罷?”


    此言誅心。


    有過一麵之緣的潘家家主潘澤道:“國公爺明鑒,十三行雖在粵省,離京萬裏,但十三行能起家,全靠皇恩浩蕩,豈敢不遵王法,輕狂忘禮?”


    另一年輕人也忍不住道:“十三行雖與洋番交道,習洋文,但家中子弟自蒙童起就要學禮數知大義,不敢忘本。”


    賈薔問道:“這位是……”


    潘澤忙抬頭介紹道:“迴國公爺,這是番禺盧家家主盧奇,是經濟商賈行當的奇才,尤擅與諸洋番國交道。我等雖年長幾十年,如今卻不得不服老了。如今,是年輕人的天下。”


    賈薔聞言笑了笑,道:“那麽說,讓朝廷外洋海師遠離粵州,不得驚擾十三行做生意,也是他的主意了?果然是奇才。”


    這話登時讓在場諸人變色,就憑這一句,拿下殺頭問題都不大。


    潘澤忙解釋道:“國公爺,此事和十三行絕不相幹,我等事先都不知……”


    賈薔奇道:“如此說來,就是恪榮郡王冤枉你們,栽贓你們了?王爺在禦前和諸軍機相國麵前說的分明,爾等雖未明言,可話裏的意思分明就是擔憂本公的外洋海師會給十三行帶來混亂,影響你們和洋人做生意,進而耽擱了給天家進貢。


    怎麽,要不要和本公一道迴京問問恪榮郡王,這些話是不是你們說的?


    還敢狡辯!!”


    潘澤等著實有苦說不出,鬼知道李時到底說沒說這樣的話,關鍵是,他們也不敢去對峙啊!


    李時到時候真說一句,十三行說了,那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過!


    額頭冷汗都出來的潘澤這時看向一旁的齊太忠,目光求救。


    換個官員來,潘澤都不會怕成這樣,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


    可就怕賈薔這樣年紀輕輕就早登高位,手握大權還聖眷驚人的權貴,萬一一衝動,或是生氣顏麵上覺得過不去,真起了殺心,他們死的冤不冤?


    他們可是知道,賈薔和那位恪榮郡王不對付。


    連皇子的體麵都敢駁的人,會在意他們幾個商賈?


    齊太忠見他冷汗都下來了,心裏好笑,賈薔雖然膽大包天,心狠手辣,但也不會隨意因怒殺人。


    既然將這四家叫到了揚州來,就不是為了開殺戒的。


    不過,他也有些佩服賈薔會抓時機,借著李時的餿主意,這一通殺威棒打下來,當真讓十三行受了不輕的驚嚇。


    先立威,而後再大用嘛。


    齊太忠笑道:“國公,便是看在皇後娘娘的麵子上,且寬恕了這一遭罷。”


    賈薔聞言,麵色果然舒緩了下來,笑道:“你老爺子還真是耳目聰伶,連他們的根腳都摸的清。隻是你老還是不知,若非念在皇後娘娘當麵給他們說情,這會兒十三行家都抄過幾迴了。也是撞客了,軍國重事他們都敢插手,誰給你們的膽子?荊朝雲麽?好叫你們知道,荊朝雲、何振之流,已被我先生斬落下馬多時矣!”


    聽聞此言,齊太忠都霍然變了麵色,老眼震驚的看向賈薔。


    十三行四大家和陳、李、彭三大鹽商家主都驚駭變色。


    荊朝雲雖已離元輔相位二年,可誰也不敢輕視此人。


    曆三朝相二帝,德行操守堪稱官場完人,其門生故舊遍布大燕官場的邊邊角角,受其恩惠提拔者不計其數。


    連隆安帝都不敢將他驟然拿辦,即便是先帝駕崩之後,屢屢開口說,必讓荊朝雲善終。


    這樣一個巨擘,突然就倒了?


    賈薔卻未在此多解釋,與潘澤等道:“原讓你們四月初五來見,今日還不到初一。不過早也有早的好處,你們且先去吧,下去好好想想,何為大燕商人之本分!過兩日,本公會傳見你們。對了,你們可以先打聽打聽晉商的下場,再仔細思量思量,這大燕的天下,到底是誰的江山!以商賈之身,妄議軍國重事,你們和晉商有的一比。此事十三行要反思,要給朝廷一個交代。”


    說罷,不理麵色大變的潘澤四人,又叫起了三大鹽商家主後,同齊太忠道:“老爺子,先去齊園議事罷。我那裏甚麽都沒準備,慢怠你了可不成。如今就指著你老多活幾年,替我掌掌家底。”


    此話並不算過,鳳凰島上那麽多機密事,若無齊太忠坐鎮揚州,賈薔也不敢放在此地。


    還有揚州船塢,屢有靠運河漕運那條金河吃飯的人想來搗亂,卻無一人能成功。


    齊太忠這隻老銀狐,居功至偉。


    齊太忠聞言嗬嗬笑道:“本分之事。也好,先迴家罷。明日再去見見你家太夫人,當年和老國公爺,也是有一麵之緣的。”


    一行人離了碼頭。


    從始至終,閆三娘和楊六郎都站在賈薔身後靜靜的看著。


    京城貴人他們不認得,可十三行這四家巨富,他們卻是不知聽說過多少迴,那是真正富可敵國富貴已極的通天大人物。


    如今卻匍匐在地,跪在賈薔麵前戰戰兢兢求活……


    這一幕,再度衝擊了他們,和後麵不遠處四海舊部的心靈。


    望著前麵那個推著齊太忠輪椅笑嗬嗬往前去的年輕男子,四海舊部心中無不大起敬畏。


    賈薔在他們心中的形象,漸漸猶如天人。


    ……


    齊園,草堂。


    淅淅瀝瀝的春雨在玻璃窗上滑下一道道的水路,屋外清涼,屋內暖煦。


    上茶罷,齊太忠率先問起了京裏情況,荊朝雲這樣的人物,到底是怎麽被斬落下馬的。


    賈薔將信中得知的事告知了遍,京城劇變,讓齊太忠這隻老銀狐都連連色變。


    最後長歎息一聲道:“所以,人算不如天算。”


    彭家家主忍不住道:“都沒事,就天子出了這樣大的事,也難怪荊朝雲他們說獲罪於天。”


    齊太忠聞言白眉登時揚了揚,斥道:“奉安,慎言!”


    賈薔目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後,同齊太忠道:“此事還要勞煩老爺子你出把力,讓江南盡可能多的茶館、酒樓、戲台,或說、或唱、或演,天子以萬金之軀為民擋難的故事。如今大燕亂不得,一旦動蕩起來,對咱們絕非好事。”


    齊太忠自然明白,頷首道:“是啊,一旦出了動蕩亂起來,方才十三行那四家就不會是這樣的姿態了。”


    每逢亂世,這樣的巨富大族必是立刻先起自保之心,而後待價而沽。


    如十三行那四家,挾洋自重都是等閑事。


    賈薔如今能威懾他們,不是他本身有通天本領,更多的,還是倚仗朝廷的威望。


    如果拎不清這一點,那就離死不遠了。


    齊太忠顯然對賈薔能始終保持這份冷靜感到高興,笑道:“都是極聰明之人,會看清時勢,知時務的。不過,晉商那邊,應該不會輕易就範,必還是要生事的。”


    賈薔搖頭道:“朝廷那邊他們是打不開局麵的,多半要南下來尋我,死中求活。嗬,且看他們的手段罷。老爺子,九大姓那邊如何?司馬紹那匹老馬可還心甘?”


    陳家家主在一旁笑道:“還能有甚麽不甘心的?技不如人,伎倆讓國公爺看破了,自然認賭服輸。”


    賈薔笑了笑,問道:“可我怎麽聽說,還是有幾家想站到別人隊伍去的?”


    聽聞此言,陳、李、彭三家家主的麵色都微微一變。


    齊太忠笑道:“人心嘛,總是如此,也沒甚奇怪的。國公且看在我的薄麵上,再給他們一次機會罷。再者,那幾家正好都臨近出海口,許多事需要他們出力,就算將功折罪罷。”


    賈薔點了點頭,道:“也好,就看你老的麵子上了。”


    齊太忠笑道:“不叫你白賞老夫的臉……這位就是四海王的閨女,如今該叫一聲姨奶奶了罷?”


    老頭子突然看向閆三娘問道。


    閆三娘突然被點到,稍微有些慌,不過看到賈薔的目光後,就安定了下來,以江湖禮抱拳道:“老爺子,正是在下。”


    齊太忠嗬嗬笑道:“好哇,虎父無犬女。前些時日,老夫專門去和閆平談了幾迴。今日老夫問你,若是給你機會,由姨奶奶帶人去奪迴四海王在琉球的家業,你敢是不敢?”


    聽聞此言,莫說閆三娘、楊六郎兩個四海出身的舊部,連賈薔都眼睛驟然一睜,大為期待的看向齊太忠。


    若是能奪迴四海王的基業,那……


    可是實力大增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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