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薔,你可無事?”


    尹後看著一身血汙泥垢狼狽不堪的賈薔,不複往日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模樣,輕聲問了句。


    隻是連李暄都察覺出,這語氣中的疏離。


    李暄心中納罕,待賈薔說了句“無甚事”後,笑著道:“母後別聽他裝大,方才賈薔被刨出來時,連鼻息都探不到了,兒臣隻當他沒了,還好哭了一場。後來兒臣巧施妙手,往他胸口連給了三拳,打的他嘔出幾海碗血後,這才醒了過來。兒臣是他的救命恩人!不過算啦,兒臣不尋他討迴來了。他救了母後,兒臣救了他,算是扯平!”


    尹後疑惑的“哦”了聲,問道:“他救了本宮,他如何救的?”


    一旁牧笛忙道:“娘娘,看情形,是地龍翻身時落下一橫梁,危急時刻,國公爺挺身而出,替娘娘扛下了橫梁。也萬幸這根橫梁,一頭搭在獸首上,一頭搭地,再加上國公爺在下半段撐著,娘娘才能在最前頭寬敞些的地方活了下來。奴婢給國公爺磕頭,感謝國公爺大恩大德!”


    說著,牧笛跪地,給賈薔磕起頭來。


    尹後一直細細凝視著賈薔,見賈薔聽聞牧笛之言後,微微皺起眉頭來,似有些不解,正要開口,尹後溫聲道:“賈薔,有勞你了。”


    賈薔疑惑的看向尹後,見其鳳眸瞪了眼,這才恍然過來,忙搖頭道:“本分之事……”又對牧笛道:“起來罷,給我磕甚麽頭。也是娘娘洪福齊天,遇此等大難能呈祥,日後必福緣愈深!”


    李暄卻在一旁罵道:“牧笛,你球攮的幹甚麽去了?還有,鳳藻宮怎成了紙糊的?晃悠一下就倒了,你平日裏是不是就會偷奸耍滑,克扣銀子?”


    牧笛苦笑連連,卻無言以對,隻能磕頭賠罪。


    尹後此刻愈發恢複過來,讓身邊昭容將她扶起,不過許是身上仍有傷處,讓她微微皺了皺眉,淡淡看了賈薔一眼後,同牧笛道:“是本宮讓你去給賈薔取東西的,不怪你,起來罷。”


    賈薔在旁邊埋怨李暄道:“你們動作怎那麽慢?我像是昏迷過去大半天……”


    李暄惱火道:“這能怪爺?球攮的這地龍翻身時不時的又餘震一波,爺……”


    “行了,囉嗦甚麽?”


    尹後心情顯然不好,沒有往日的耐心聽二人胡扯,問牧笛道:“皇上那邊如何了?可有幹礙?”


    牧笛輕聲道:“娘娘,養心殿也塌了。不過皇爺已經被救出,此刻正聚集許多太醫診治,料想應該無大事。隻是,一直昏迷未醒……”


    尹後聞言,卻倒吸了口涼氣,掙紮了下,對左右彩嬪道:“扶本宮起身,擺駕大明宮!”


    賈薔在一旁冷眼旁觀,總覺得,經曆了這一場天災生死後,尹後仿佛變了許多……


    許是感受到賈薔目光中的詫異,尹後鳳眸看了過來,嗬道:“還愣著做甚麽?隨本宮一道前往。賈薔,你為天子親軍首領,今日出事,當明白該如何作為!”


    賈薔手臂脫力暫不能動,便躬身應道:“臣明白,繡衣衛乃天家親軍,非朝臣親軍。皇上昏迷不醒之際,臣會聽從娘娘旨意行事!”


    “好!”


    ……


    大明宮。


    養心殿前皇庭。


    地龍翻身雖已經過去,隻是仍無人敢進殿內辦差。


    從內庫中緊急調來幾頂大帳,暫時入內辦公。


    韓彬已經被送下去醫治,這個年歲手臂被砸斷,想養好不是件容易的事。


    況且,被砸斷的還是右臂……


    左驤頭部受創,更兇險些,好在宮裏有世間最齊全的太醫,應該性命無憂。


    郭鬆年的屍身被收斂起送出了大明宮,這位奇才之隕落,讓林如海、韓琮等悲痛落淚。


    但最擔憂的,仍是隆安帝的狀況,至今未醒。


    “皇後娘娘駕到!”


    正當林如海、韓琮、李晗、張穀不斷的召見人,開始了解城內情形,並準備賑災救濟百姓時,聽到外麵的傳報聲。


    眾人忙迎了出去,林如海第一眼看到滿頭滿臉滿身血汙的賈薔時,眼睛眯了眯,握著拐杖的手緊了緊。


    不過待他看到賈薔搖搖頭,示意無事時,就沒有多關注了。


    眾人見禮罷,尹後聲音沉重擔憂的問道:“皇上如何了?”


    林如海指了指前麵的龍帳,道:“太醫正在裏麵救治,養心殿坍塌,皇上被禦案所傷,但太醫已經肯定,和性命並不相幹。皇上洪福齊天,受上天庇佑,必不會有事。”


    尹後聞言麵色悲痛,往龍帳行去。


    林如海引著諸軍機隨後,至帳內,就看到一群太醫忙忙碌碌,另有兩人引人注目。


    一個站著,一個跪著。


    站著的是李景,跪著哭泣的是李時。


    賈薔麵色隱隱古怪,看著李景筆挺的站在那,眯眼抿嘴,跟關二爺一樣,他差點沒笑出聲來。


    再看看李時,跪在那小聲的抽泣……


    嘖,對了,這才是一個心懷大誌的常規操作。


    尹後看到這一幕,心裏顯然也不好受,臉色難看的厲害。


    李景過來見禮問候,也隻當未看見。


    至龍榻前,看了眼麵如金紙,緊閉雙眼不醒的隆安帝,落下淚來。


    林如海對一旁太醫院院判王太醫道:“皇上龍體何時恢複?”


    王太醫歎息一聲,沉聲道:“皇上的上半身被保護的很好,所以性命上多半不會有甚幹係。但腰骨和背後大椎骨被砸傷,劇痛無比,此刻皇上昏迷,也是自身的保護和修養。因為昏迷後,就沒了知覺,甚麽疼痛也感覺不到了。下官等一定竭盡全力救治,爭取讓皇上早日康複醒來。”


    說了半天,等於甚麽也沒說。


    尹後轉過身來,看向林如海問道:“元輔何在?”


    林如海歎息一聲,麵色凝重道:“當時元輔、左驤左大人還有戶部郭尚書都在養心殿內,與皇上議事。地龍翻身時,元輔右臂被落石砸斷,左大人頭部被橫木砸傷,郭尚書……不幸罹難。”


    尹後聞言再度落下淚來,道:“天威難測,遭此不幸,實乃家國之痛。林大人,值此危難之際,你為皇上肱骨老臣,務必要撐起大燕的江山社稷!你們是皇上最信任的臣子,也是天家最忠實的臣子。當此之際,朝廷不能亂,也不能停滯不前,該怎麽辦,仍怎麽辦。維持朝廷穩定運行,你們責無旁貸。


    皇上醒來前,一應軍政國事,皆由你和元輔商議行事,任何人不得插手幹預,本宮都不行!


    望諸位以國事為重,拜托你們了!”


    說罷,福禮拜下。


    林如海、韓琮等匆忙避開,紛紛拜下還禮。


    尹後又對李景、李時道:“皇上重傷臥床,你們為成年皇子,要知道為皇上分憂,安心跟著諸大學士觀政。記住,隻能觀政,不得插手參政。這個時候不得生事,更不準謀算甚麽。本宮料定,必有一起子心懷叵測之輩會蠱惑你們,想立從龍擁護之功。


    本宮提前告知爾等,莫要想瞎了心!皇上吉人天相,必能逢兇化吉。哪個若是為了那個位置不安分,自以為是的去當那跳梁小醜,就莫怪本宮不念母子情分。


    這大燕的江山天下,是皇上的!


    他不給,這些時候你們連想都不準想!


    記下了沒有?”


    李景點了點頭,李時麵色變了變後,也領命應下。


    尹後見之微微頷首,又問林如海道:“眼下都中可有甚麽難處,需要天家出力?”


    諸軍機對尹後此刻臨危應變之力無不敬服,林如海沉吟稍許道:“都中各坊市間倒塌房屋頗多,臣已經下令命順天府、五城兵馬司、步軍統領衙門等官兵分片劃區救援百姓。糧食、醫藥,臣都已經派人調遣,暫時無憂。隻是,如今雖已春暮,可夜間依舊寒冷,今日又下了雨。受災百姓可以暫時搭起棚戶遮風,卻無足夠的衣物避寒……不知內府如今可有充足的布匹否?”


    眾人聞言紛紛看向李時,如今他掌著內務府。


    隻是,此刻李時聞言卻是一滯,他很久沒過問內務府的事了。


    正當他支吾難言時,李暄連連搖頭道:“宮裏幾年沒正經添人了,所以每歲的布帛都是定數,父皇不準浪費。去歲的冬衣今年的春裳都發下去了,庫中沒甚麽布了。不過賈薔是弄布的祖宗,何不問他?”


    眾人又看向賈薔,尹後對身旁內侍道:“去給賈薔尋身衣裳過來,一會兒去換洗了。”


    賈薔謝恩後,道:“我讓人去盤盤庫房罷,應該還有不少,原是準備送去草原上換羊毛的,幾萬匹還是有的。賑濟災民,差不離兒夠用了。”


    林如海提醒道:“賈薔,朝廷此刻處處用銀子,皇城宮殿都要全部大修一遍,沒有銀子給你。”


    賈薔扯了扯嘴角,道:“算了,就算我的一份孝心……鳳藻宮修好一點就行,今兒差點埋裏麵。”


    林如海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你速去辦理。等處置妥當後,也不必久留,趕緊南下罷。娘娘方才說的對,皇上暫時昏迷,朝政卻不能耽擱,尤其是糧食。晚一日,說不得死的百姓更多。”


    賈薔正要應下,卻見戴權急急從外麵進來,稟道:“娘娘、元輔,九華宮那邊有些控製不住了。太後娘娘得聞皇上受傷,必是要來探望。已經讓人打了好幾人了,奴婢也讓太後娘娘打了,著實攔不住了!”


    聽聞此言,林如海等人無不麵色難看起來。


    這世道原就是一個以孝為尊的世道,聖天子尚需以一個“孝”字來治天下。


    這個時候,太後要出來看兒子,怎麽攔?誰敢攔?


    果真太後有個三長兩短,阻攔之人豈不自絕世間?


    可她一旦出來……


    後患無窮!!


    林如海等皆皺起眉頭來,誰敢下圈禁太後的命令?


    這時,尹後緩緩唿出口氣後,看著賈薔道:“賈薔,你隨本宮前往九華宮,勸勸太後。”


    “遵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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