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混帳東西,朕看就是林愛卿太寬縱你了,你就得寸進尺,愈發荒淫無度!這會兒竟跑朕這來討女人來了,你是不是太無法無天放肆恣意了?就你這德性,也能當大燕武勳之首?”


    隆安帝落下臉,沉聲訓斥道。


    賈薔“嘖”了聲,皺眉道:“皇上,您想到哪裏去了……臣又非色中惡魔,不信您問禦史大夫,監察禦史素有觀百官德行之責,禦史台可曾見過臣去過秦樓楚館?臣不敢說品性高潔如皎月,可怎麽也談不上荒淫無度罷?”


    隆安帝生生氣笑,可有些話又不能明說,一來當著林如海,要給這位勞苦功高的次輔些許薄麵,二來也總不好說賈府有中車府的密間,便冷笑道:“你甚麽德性,還用朕來冤枉?既然不是好色,要那麽些教坊司女人做甚麽?”


    賈薔正經道:“皇上,真有用。”


    忠順親王李祐在旁邊冷不丁道:“據本王所知,寧國公上迴就從教坊司帶走了幾十個女人,安置在西斜街會館。如今要一鍋端了,可見是要幹更大的事業了。寧國公這般年紀,不好女色,又富可敵國,真是了得!”


    賈薔聞言轉頭看了李祐一眼,笑道:“我道是哪一個,原來是宗室裏大名鼎鼎好兔爺相公的忠順王。你這話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本公世受天恩,一心報國。又沒別的能為,除了多掙些家業,又都拿出來為皇上、為朝廷分憂解難外,也沒其他心力做其他的了。


    前兒管事的才同我說,往運河上投了太多銀子,為了運海糧打造海船又跟往海裏扔錢一樣砸銀子,如今德林號巨額虧空三百萬兩,再不想法子就要崩了。


    忠順王,你除了一把年歲長於本公外,論心論行論奉獻,哪點比得過我?怎就有勇氣舔著一張老臉在這說這些陰陽怪氣的誅心之言?


    我賈薔行事從來坦坦蕩蕩,你們這些有心人不早就翻來覆去查了個底朝天?你們查出甚鳥毛沒有?


    我也是奇了,老王爺留著這把子氣力,放那些倡優戲子身上不好麽?”


    “你……”


    賈薔這番直接撕破臉掀桌子一點餘地都不留的反擊,差點沒把忠順王砸到金磚底下去,他老臉陡然漲紅,一臉驚怒的指著賈薔。


    不過沒等他再說甚麽,隆安帝就沉聲喝道:“都閉嘴!朕的養心殿,是你們學婆婦罵街的地方麽?”


    李祐借坡下驢告罪了聲閉嘴,賈薔卻不甘心,拱手道:“皇上,這等奸王心藏叵測,早晚成禍!執掌宗人府,宗室裏卻弄的烏七八糟,藏汙納垢,臣看罪魁禍首就在這禍國奸王!”


    忠順親王一張臉都青了,真是後悔幹嗎招惹這條瘋狗,這忘八東西完全就沒一點官場規矩,不留一點底線餘地麽?


    隆安帝揮手,讓忠順王起身,然後警告賈薔道:“有事說事,沒事滾蛋!朕沒心思也沒功夫同你渾鬧!”


    禦史大夫韓琮亦道:“賈薔,朝廷親王事關天家體麵和朝廷威儀,若無確鑿罪證,不可隨意指責。”


    又看向忠順親王李祐道:“老王爺,天子禦前,少說誅心之言。賈薔所做的事,皇上知道,朝廷知道,天下人也皆知。若他果真有不該有的心思,還用得著老王爺開口?”


    其實按當世眼光客觀來看,也的確如此。


    賈薔在朝中沒有半點根基,從未參與朝政。


    林如海雖分掌天下財權,可影響力也隻在戶部一塊,天下封疆認他的不多。


    軍中更不必多提,南城一場殺戮,幾乎讓他自絕於軍方。


    至於海師……那也叫軍?


    眼下賈薔的權勢,皆係於天子一身,若如此仍誅心打壓,卻是過了些。


    有隆安帝、韓琮先後開口,兩方總算安生下來,見隆安帝皺眉瞪來,賈薔知這位帝王嫌他又來招惹麻煩,耽擱議政時間,便開門見山道:“皇上,這兩天繡衣衛抄家無數,京城震怖。當然,謀逆之賊雖千刀萬剮不足解恨也,但他們已經被臣斬成肉泥了。餘者株連九族也好,株連三族也罷,臣以為是不是可以減少殺戮?”


    隆安帝生生氣笑,咬牙道:“這些是你該考慮的事?要不要讓你先生將文華殿大學士讓給你來當?”


    在一陣嘲笑聲中,賈薔幹咳了聲,道:“皇上,臣也是為今歲大旱做預防。遼東那邊不是缺勞力麽?臣以為戶部完全可以在遼東那邊圈地,而後驅使這等欽犯去勞作耕種。皇上莫要小瞧這等做法,大燕牢獄成千上萬,倘若將牢獄中的犯人悉數發配遼東做事,遼東一年所出,至少薊遼之地不再需要朝廷供給軍民所需。三年內甚至能反哺關內,成為大燕最大的糧倉之一!


    當然,這隻是臣一些淺薄之見,朝廷采納與否,臣不會多言,也不會妄議朝政。”


    韓彬在一旁沉吟稍許後,緩緩道:“倒是可以議一議。”


    隆安帝最是務實,聽聞這等建議自然動心,哪怕賈薔所言誇大了十倍,那也是了不得的事。


    不過他頓了頓卻問道:“那和你要教坊司甚麽相幹?這些婦人也派去耕田?”


    賈薔幹咳了聲,道:“皇上,臣是手下著實沒人可用。想來皇上也知道,臣在揚州府辦了一個學堂,不教四書五經,隻教各種工匠手藝,譬如木工、譬如鐵匠、譬如織造等。可既然是書院,就少不得要有讀書識字的人來筆錄,並教授學員認字。尋常讀書人哪裏瞧得起工藝?視為奇淫巧技。縱願意授課,也需要付出極高的薪酬,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樣,教的不用心。正巧,臣知道這兩日被抄家之高門內眷中,多有識字者……”


    沒等他說完,便是素來支持他的韓琮都皺起眉頭來,喝道:“荒唐!賈薔,你胡鬧甚麽?教坊司內都是甚麽人,豈能為人師表?再者,男女大防還要不要了?你當你的名聲很好聽?還繼續渾鬧!”


    韓彬亦提醒道:“賈薔,做人做事還是不要過於特立獨行。便是皇上和我等知道你存的是仁心,但此舉也過於驚世駭俗,你甚至還會牽累到你先生的清譽。”


    這其中,涉及到許多儒學教義嚴防死守的底線!


    女子為師?那將來是不是女子還能為官,還能知政?


    更何況,讓女人教學?!


    這已非牝雞司晨的問題了,完全是亂了綱常,乾坤顛倒!


    賈薔知道有些過激了,好在這些事他還未開口,忙道:“並非是讓她們當先生,而是讓她們做些抄抄寫寫的活計,給我省些月錢……其實這些倒在其次,關鍵是……皇上,臣著實想不通,朝廷為何會有如此法令,要將犯官妻女發往教坊司淪為官妓?朝廷官員去教坊司的花費,還能由各衙堂報銷?!


    朝廷上的袞袞諸公,皆飽讀仁義禮智的君子,怎會製定出如此下流下賤齷齪醃臢的律法來?


    是,謀逆反賊的確該殺,其家人內眷分享過逆賊們的好處,可以遷罰其中。可懲罰的手段有無數種,甚至可以直接處死她們,總比貶其為官妓強罷?臣著實無法想象,那些入教坊司頑弄過去同僚妻女之人,到底是甚麽樣的衣冠禽獸!


    著實令人惡心,也應該受到唾棄!”


    說實話,隆安帝並韓彬、韓琮、李祐等,其實並不大能共情於賈薔的激動和憤怒。


    說句難聽之言,女人在這個世道裏的地位,著實……低下。


    便是正室夫人,除了生育繁衍、孝敬舅姑、伺候好男人、管理好內宅家務外,也沒甚大用……


    至於尋常妾室,更是和頑物無異。


    看著隱隱激憤的賈薔,隆安帝捏了捏眉心。


    此子之落足點和著重點,總是和這世道的主流認知格格不入,也讓他這個天子頗為吃力費勁。


    偏偏,他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隻是似乎有些不值一提。


    隆安帝看向林如海道:“林愛卿,賈薔是你的弟子,你的這番話,你以為如何?”


    林如海微微躬身一揖後,問賈薔道:“可是有人登門尋你說情?”


    一語驚醒夢中人,君臣諸人紛紛挑起眉尖看向賈薔。


    賈薔倒沒隱瞞,道:“倒是有人說過,想救其姑姑,但我並未應下。此事事關朝廷法度,怎敢私相授受?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


    林如海提醒道:“既然你知道是公事,又豈有將這些人要到自己手裏的道理?”


    賈薔幹笑了聲,道:“弟子,想給朝廷做個示範,尤其是禮部,讓他們看看,該如何對待犯官家眷。還是那句話,除卻罪大惡極者,能不殺的最好少殺,一刀斬下去倒是幹脆,卻白白浪費了這條命,哪怕讓他們勞作累死也能贖些罪過,挽迴些朝廷的損失不是?且內眷也有別的用處……將來出海立足後,少不得多遷移些無地流民和乞丐之類的過去,這些婦人給這些人當老婆也強過當那些官員的頑物強罷?”


    林如海搖了搖頭道:“心是好的,但不能以這些名義來辦……”


    不合朝廷法度,無章程可依,也不合規矩。


    他思量稍許後,同隆安帝道:“皇上,不如將教坊司從禮部拆出來,交由繡衣衛來分管……”


    隆安帝聞言哼的一聲笑出聲來,韓彬、韓琮亦都莞爾一笑。


    韓彬打趣道:“如海啊,老夫算是知道,賈薔為何有如此多不受約束的不羈想法了。敢情根源還在你這裏!你這也太寬縱他了罷?他想做這些離經叛道之事,你這當先生的不僅不規勸教誨,還幫著他出主意規避朝廷規矩?豈有此等道理!”


    林如海聞言嗬嗬笑道:“賈薔雖思緒天馬行空不拘一格,有些想法更是離經叛道驚世駭俗,但仆觀其本性純善,終是心懷忠義,未讓名利權欲迷住雙眼……


    再者,他為武勳,又入不得朝堂……所以,仆就寬縱了些。”


    隆安帝笑了笑,目光審量了賈薔稍許後,道:“也罷,既然你先生都同意了此事,那朕也沒甚好說的。隻是賈薔,朕警告你,教坊司交給你可以,你莫要搞的烏煙瘴氣下不了台,果真弄的不可收拾成了聲名狼藉的爛攤子,朕的廷杖提前給你預備好了!”


    賈薔忙神情振奮道:“皇上,您放心就是,旁的不說,保證讓皇上您再多一分仁君之名!”


    “去去去去!”


    隆安帝一連揮手驅趕,最後警告道:“你少用你那些東城市井之婦給朕揚名,朕丟不起這份人!滾!”


    賈薔幹笑了兩聲後,告退離開。


    等賈薔走後,隆安帝搖了搖頭,同林如海埋怨道:“林愛卿且等著罷,你這弟子的風流名聲必將再上一層樓!便是朕,將成了偏寵佞幸的無道之君!”


    說到最後,隆安帝都忍不住自嘲的譏諷笑了起來。


    的確可以想象,當外麵得知賈薔收獲了整個教坊司的官妓後,將會如何沸騰。


    那些女票而不得的人,失望之下,又會怎樣造謠。


    ……


    鳳藻宮,中殿。


    元春詫異的看著賈薔,道:“薔哥兒,你尋我?”


    往日裏賈薔沒少來鳳藻宮,但都是來見皇後娘娘。


    賈薔受天家寵愛之極的證據之一,就是入皇後宮中如迴自家一般……


    但賈薔還是頭一次,專門前來尋找元春。


    賈薔神情卻有些沉重,與元妃躬身一禮道:“娘娘,西府二太太,前兒去了。”


    元春聞言一時都未反應過來,直到片刻後,麵色才陡然煞白,連嘴唇都有些發白起來,緩緩落下淚來,顫聲道:“怎會……怎會突然就……”


    一旁端妃茹氏和周貴人忙勸慰起來,連道節哀。


    元春滿臉悲痛,緩緩搖了搖頭,茹氏和周貴人見之對視了眼後,帶著彩嬪昭容們默默的離開。


    隨後,元春問道:“到底是何緣故?”


    賈薔麵色凝重,將寶玉大婚前夜,他派人送寶玉去城外莊子見王夫人,並寶玉說要接王夫人迴府一事說了遍。


    最後道:“想來二太太是以為活著不能迴國公府,便要魂歸賈府,以探視寶玉,這才做下了糊塗事。喪事已經在操辦了,娘娘還請節哀。臣今日前來,便是告知娘娘一聲。若有何不解之處,娘娘可書信一封,問問老太太,或是二老爺,他們會將詳情告知娘娘的……臣告退。”


    說罷,轉身出了中殿。


    因王夫人和寶玉之故,他也很難和這位王夫人嫡長女親近起來。


    當然,身為賈家族長,該做到的事,他也依舊會做下去。


    不過他剛出中殿,就見鳳藻宮總管太監牧笛從偏殿方向過來,傳尹後懿旨,請他去偏殿相見問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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