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距離天明,還有一段時間……


    寧安堂內堂,賈薔左手抱著李崢,右手抱著晴嵐。


    聽聞林如海之教誨後,他也心有所感,決定多陪陪自己的孩子。


    一旁處,李紈和可卿站在兩側,二人偶爾對視一眼,都有些俏臉浮暈,眸光閃動。


    不過,都是少寡的身份,如今反倒讓二人親近許多……


    李紈看著賈薔,不無埋怨的嗔道:“合該讓小婧多留在家裏喂奶,晴嵐比李崢要能吃的多,小婧這蹄子,兩個一起喂,李崢吃飽了就作罷,放下孩子去忙她的事了,晴嵐吃不飽,豈有不哭鬧的道理?她吃不飽,叫了我來又有甚麽用?”


    賈薔嗬嗬笑道:“小晴嵐吃不飽,大嬸嬸喂嘛。”


    “呸!”


    李紈俏臉飛紅,輕啐了口。


    賈薔有些撓頭,道:“不過忙完這一段,這個事是要和小婧談談。分明是個女人,居然還重男輕女,豈有此理!”


    可卿在一旁輕笑道:“叔叔去勸多半是沒用的,不如請林姑娘去說,還能管些用。”


    賈薔笑道:“此言甚是。”


    李紈道:“時間差不多了,先請**們抱了去罷,不然一會兒老太太又急了,派人來催。”


    話音剛落,就見平兒從外麵進來,笑道:“環三爺和小蘭大爺來了,說是老太太請爺早些過去。”


    賈薔道:“叫進來罷。”


    因有賈環在,可卿這個侄兒媳婦輩的不好露麵,就先離去了。


    隻留賈薔抱著倆嬰孩和李紈在,不過屋子裏自有七八個奶嬤嬤還有服侍丫頭,滿屋子都是人。


    未幾,就見賈環、賈蘭叔侄進來。


    賈環如今好些了,起碼站在那不似從前那樣吊著一邊膀子。


    不過眉眼間那股小家子氣卻還是未去盡……


    賈蘭與賈薔、李紈見了禮後,看著賈薔抱在臂彎裏的兩個嬰孩,有些驚喜道:“侄兒、侄女兒可哄好了?看著很乖巧哩!”


    賈薔微微揚了揚下巴,笑道:“近前來看看。”


    賈蘭聞言愈發高興,又見李紈也點頭,上前仔細瞧了瞧,指著明顯大半圈兒的嬰孩道:“娘說小晴嵐更壯碩些,這個就是晴嵐?”


    李紈同賈薔笑道:“小婧心裏怕是要慪的不行,想來做夢都想他們姊弟倆的體格換一換。”


    賈薔哼哼了聲,道:“手心手背都是肉,由得她?再敢輕慢我閨女,我可就真惱了!”


    賈蘭稀罕的看著白白淨淨閉著眼睡覺的小晴嵐,笑道:“就是,小侄女兒多招人疼!”


    又不無遺憾的抬頭同李紈道:“要是我有個妹妹就好了……”


    李紈俏臉大紅,惱他一眼道:“混說甚麽!”


    賈薔嗬嗬笑道:“果真喜歡的緊,過一二年讓你母親從養生堂抱養一個就是。前提是,你得懂事上進,不讓你娘操心。”


    賈蘭聞言,嘻嘻笑道:“我自然會好好上進……”


    卻不敢亂說話了,李紈對他的教養,從來都是嚴格甚至嚴苛的。


    也就是這二年賈薔這個族長重辦族學後,又讓她親眼看到了許多變化,才好了許多……


    這邊三人輕聲說笑著,不遠處站在那的賈環則眼珠子咕嚕嚕轉著,一會兒瞧瞧這個,一會兒再看看那個,又想起他娘趙姨娘私下裏嘀咕的事,愈發覺得怪刺激,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臉來。


    偏此時,就看到賈薔一雙清冷的眼睛望了過來,唬了他一個激靈,忙低下頭去!


    賈薔讓奶嬤嬤們將兩個孩子抱了下去細心看護著,他則同李紈、賈蘭、賈環一道折向榮府。


    ……


    榮慶堂上,賈母、賈政、鳳姐兒並諸姊妹皆在,連周、趙兩位姨娘也在。


    許是因為王夫人正在榮養的緣故,所以薛姨媽這個親姨母也在,當起了母親之責。


    尤氏、秦氏算起來還是新寡之人,因此並未過來……


    賈薔一行進來後,賈母先關心問道:“孩子如何了?”


    李紈將先前在寧安堂的話說了遍,最後無奈道:“便是我去了,也不過看著奶嬤嬤喂養一遍,再抱一抱哄著睡著,卻不是長久的法子。小婧還是得心疼心疼女兒才行,總吃不飽,再好的孩子也要餓哭!”


    賈母聞言勃然色變道:“這還了得?”又怪賈薔道:“都是你寵出的混帳事!如今竟出了苛虐親女的事來,你還護著不成?”


    賈薔笑道:“沒那麽嚴重,小婧非誠心如此,隻是我堅持母親喂養,另外,她也不是出去混鬧,而是幫我辦正經事。若非她連夜清掃娶親路上的障礙,今日寶玉娶親,怕是要一路見血過去。你不說好好謝謝人家,倒罵上了。”


    賈母聞言臉色舒緩許多,卻仍正經道:“既然她忙,一個人喂不飽兩個孩子,就用奶嬤嬤去喂,也總比孩子餓的哭好罷?”


    賈薔點頭道:“我省得。”又迴頭對姊妹間坐著的黛玉道:“迴頭你和小婧談談,我說的她不一頂聽得進去。”


    在姊妹們的偷笑中,黛玉羞紅了臉,沒好氣嗔了賈薔一眼。


    東府事說罷,賈薔同寶玉道:“宗祠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唿,你和二老爺去上香磕頭,與祖宗言語一聲。然後會有快馬送你出城,去城外莊子上,同你娘說一聲。”


    此言一出,榮慶堂上眾人無不動容。


    寶玉也是一怔,神情複雜難名。


    賈母隱隱激動道:“好好!如此才好!縱然那邊有千般不是,總歸是寶玉的親母,成親大事,讓去見一麵,闔族上下都會誇你!”


    賈薔嗬嗬一笑,道:“我也不用他們誇,就當送寶玉一份成親禮罷。不過新婦娶迴家後,就別去了,沒的讓人灌輸一腦袋混帳想法,再生出是非來。家裏如今難得平靜下來,不拘哪個再起禍心,我絕不輕饒。”


    說著,目光在趙姨娘和賈環母子麵上點了點。


    唬的這娘倆兒腿肚子都有些發抖……


    賈母許是也知道了些甚麽,卻不願在今天這樣大喜的日子讓賈薔發作,道:“如今哪個也沒有禍心,哪個起了不安分的心思亂嚼舌根,不用你出手,我親自拿家法打死他們!”又一迭聲催促賈政、寶玉道:“快去快去,去宗祠上了香,趕緊出城去,早去早迴,可不能誤了吉時!”


    ……


    神京城外,賈家莊子。


    卯時三刻,寶玉在二十餘寧國親衛的護送下,來至此處。


    又經過諸莊戶查看後,終於入了庵堂,見著了一宿未睡的王夫人。


    王夫人也未想到,寶玉今日會穿著一身新郎官的衣裳,前來見他,一時間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將寶玉從地上拉起後,百般愛憐,淚如雨下。


    今日是個難得的日子,連看護王夫人的教養嬤嬤語氣都溫和了些,淡淡道:“二太太有甚話還是趕緊說的好,寶二爺一會兒還要早些迴城,不敢誤了吉時。”


    王夫人驚醒過來,拉著寶玉問道:“誰給你操辦的婚事?”


    寶玉道:“老太太,還要薔哥兒。”


    王夫人聞言,眼角抽搐了下,沒有舅舅出麵……


    又連續問了五六個關於今日娶親婚禮的事,結果卻發現,居然事事都有賈薔參與。


    一時間,心裏慪個半死,感到厭棄到了極致,偏偏又不敢生事惹怒賈薔。


    因為她知道,賈薔若是惱了,寶玉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強行移開這個名字後,王夫人問道:“你宮裏大姐姐可傳出信兒和禮來?”


    寶玉點頭道:“薔哥兒帶出來的。”


    王夫人:“……”


    頓了頓,她又問道:“可問了我不曾?”


    寶玉低著頭道:“前兒省親的時候問了許多,宮裏有人在大姐姐宮前造謠,說太太遭人虐待,不給嚼用,要生生餓壞。大姐姐迴家後就問了……”


    王夫人冷笑道:“老太太必說是沒有的事罷?”


    寶玉低著頭,沒敢說他也說是沒有的事。


    王夫人迴過神來,看著這灰蒙蒙的佛庵,和那座泥塑菩薩,心裏一片清涼,最後目光落在寶玉身前的通靈寶玉上,眼神也不知是哭還是笑,緩緩道:“好孩子,早些迴去罷。往後這裏也少來,好好和新婦過日子。”


    寶玉應了聲,然後跪下,同王夫人磕了三個頭。


    被王夫人拉起來時,也是滿麵淚水,道:“娘,迴頭我求求老太太和薔哥兒,接你迴家去住。”


    王夫人心裏總算暖了些,卻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便道:“娘自己喜歡住在這,家裏太奢華了些,如何能禮得了佛?娘在這誠心禮佛,求佛祖菩薩保佑我兒,平平安寧,富貴長寧。”


    看著抱頭痛哭的兩人,教養嬤嬤心裏也是一歎。


    對賈薔,對整個賈家而言,王夫人都是罪不可恕之人。


    可對寶玉,卻又是最好的娘。


    可憐天下父母心,隻是,做錯了就是做錯了,哪裏還能迴得去?


    賈薔能容她活著,已經是極大的開恩了……


    ……


    揚州府,齊園。


    草堂。


    經過一宿的議論爭吵後,隻到天明之時,打了半宿盹的齊太忠才打起精神來,緩緩說道:“齊家和賈家,早二年前就締結盟約,都道老夫是銀狐,會做生意。其實老夫從來不會做甚麽生意,也沒親自買賣過一物。老夫這一生,隻相人。


    世祖朝時,老夫相中了家嶽,認投到宋家為仆,後成為贅婿。後來家嶽見我才高,主動改了我的身份,並助我打下齊家根基。可見,當初我的眼光沒錯,家嶽的確是一方人物。


    景初朝時,老夫相中了微服私訪的南下天子,也就是先帝太上皇!之後,我齊家便在揚州徹底紮下了根基,再無人可動搖。


    而眼下到了隆安朝,老夫相中的人,便是寧國公。不過,老夫相中他時,他連丁點官身也不是,隻是鹽院衙門的一個遠房親戚罷……”


    上官家主想不明白,請教道:“齊老,沒道理啊,二年前他才多大點?也沒幹出甚麽了不得的大事,就值當你將德昂都派去京裏?不過還別說,你老的眼光的確了得,才不到三年光景,就從一介白身,成了炙手可熱權傾朝野的超品國公。你老到底是如何相中他的?”


    其他幾位家主,其實也都有此疑問。


    齊太忠嗬嗬笑了笑,道:“有些人看似精明,也辦成了不少大事,但其實活到死,他也是個糊塗人。可有的人,看似還在微末間,沒甚起眼之處,可多聊幾迴,觀其行事,就能看得出,他是個明白人。世上多是糊塗的,明白人實在難得。能遇到一個難得的明白人,老夫豈能錯過?”


    上官、赫連、太史三位家主聞言,老臉都紅了起來,齊太忠擺明了是在說他們糊塗。


    褚家家主褚侖嗬嗬笑道:“太忠公這番話非是活透徹了的賢者,是萬萬說不出的。”


    齊太忠微微搖頭,同上官家主道:“老夫從不強求旁人行事,不過,也不願就此生分了去。你們的擔憂老夫明白,本也隻是在五五間的事。不如這般,你們派船進來,一道行事,但對外,卻道你三家未參與此事。事成,則與我等一道分享成國。事敗,也牽扯不到你們三家。你們看,這般如何?”


    三人還能說甚麽,應下後自是千恩萬謝,隨後匆匆趕迴家休息。


    其他數位家主也一並離去了,隻餘褚家家主,不解的問齊太忠道:“太忠公,何必如此優待這三個糊塗鬼?倒不是我小氣,隻是心若不齊,往後難保出事拖後腿……”


    齊太忠輕笑了聲,道:“上官、赫連、太史三家在江、浙、閩三地都頗有些底蘊,我等將來行事,少不得要借助三家位份。起步之初,多一分力總能輕便一些。至於三家不肯露名……嗬,那往後對外海貿之時,三家也隻能借助我們之力,才能出海。他們自己,卻是不能單獨出海海貿的。幹大事惜身,見小利而忘義。可惜他們的老子,都是一方人傑。如今兒孫輩,竟糊塗到這個地步。”


    褚侖哈哈笑道:“和這三個傻子爭辯了一宿,氣的我肝都疼了。如今聽太忠公這樣一說,反倒出了大口氣!其實說實話,我也不大看得明白那位少年國公到底是甚麽路數,打小我老子就罵我是個糊塗種子。但我覺得我不需要懂太多,隻要尋著明白人,跟著太忠公一並走,那就對了!”


    齊太忠聞言大笑道:“若如此也是糊塗種子,誰又是真聰明?”


    褚侖又大笑一陣後,問齊太忠道:“太忠公,何時去海外買糧?我好打發人迴褚家,準備好銀子人手。”


    齊太忠笑道:“不急,且等老司馬迴來再說。這匹老司馬,這迴許是要摔一大跟頭。賈家小子,又豈是他能隨便算計了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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