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


    “啊嗚!!”


    站在高達三丈的女牆後,換了身重甲的賈薔,看著城外密密麻麻嘴裏鬼叫著的蒙古人攻城,心中的震撼感難以描述。


    他聽過悍不畏死這個詞,卻沒見過這樣的人。


    前世見過熱兵器時代導彈橫空的大戰,對於冷兵器時代的攻城總是不以為然,覺得不過小兒科。


    而且還認為明朝那些軍將太廢物,居高守堅城,居然還會被野豬皮攻破?


    站在城牆上往下射箭丟石塊,傻子也應該守得住才是。


    閉上眼睛射箭,也能殺死敵人罷?


    直到此刻親眼目睹了,才知道這種想法多幼稚。


    這些蒙古人迅猛如野獸,身上披著羊皮襖,尋常弓箭射在身上,不中要害根本無視。


    有些蒙古人身上頂著四五支箭矢,非但沒倒下,反而愈發悍勇,隨手拔出身上的箭,反手射上城牆,竟能射殺一名守城士卒。


    韃子的箭,又準又毒,遠不是漢人能比。


    他們高舉牛皮板,好似變成了刀槍不入的怪物,連硬弩都能防禦,來到城下,搭起了所謂的“攻城梯”,也不過是一根不知從何處砍來的樹幹。


    就憑此,蒙古人如狼一樣,迎著箭矢,迅猛的往上攀爬。


    有人中箭落下,後麵的立刻頂上。


    快,快,極快!


    應對這樣的敵人,守城士卒雖也爆發出血勇之氣來,但打的十分辛苦。


    而守城之卒不到兩萬,攻城之敵,近八萬。


    八萬,放在前世似乎還不到一個大型小區的人數。


    可放在眼前,則是密密麻麻無窮無盡的攻城大軍。


    沒有任何取巧之力,就是血肉硬拚。


    殺!!


    “寧侯,父親讓我帶你下城,這裏危險!!”


    華安臉色發白,來到賈薔身邊,要領他避讓。


    賈薔深吸了口氣,搖了搖頭,道:“去與我尋一把重些的兵器來。”


    華安不解其意,仍要勸賈薔下城。


    賈薔搖頭道:“既然來了這,就沒有臨陣脫逃的道理,速去,越重越好。”


    周圍好些士卒都看著他,他若一退,勢必影響士氣。


    華安耐不過,隻能讓人去取。


    未幾,卻見親兵不知從何處抬來一方天畫戟……


    華安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通臭罵,那原是鎮在兵器架上做裝飾用的飾品,得需兩個人抬著走才行。


    親兵卻自覺委屈,覺的原是好心,待賈薔出了醜拿不動,不就自己下城去了?


    誰料賈薔上前試了試,竟單手提起,掄舞一圈,赫赫生風。


    華安一見,心驚之餘,也知道帶不下去賈薔了,心思一動,又讓親兵去取了一張麵盔來。


    如此,身披重甲,臉上帶著麵盔的賈薔,除了兩隻眼外,幾乎無懈可擊。


    賈薔也感到滿意,提著方天畫戟剛到城牆邊,迎麵就射來一箭,唬出他一身冷汗。


    幸好麵盔為精鋼打造,防禦住了,賈薔勃然大怒,抄起方天畫戟,對著躥上來的蒙古人一記橫掃,生生將人打飛出去,慘叫著飛出城外。


    這力道,讓周圍守城兵卒大聲叫好。


    賈薔讓周圍人讓開一段空地,此處由他一人防守。


    以其巨力,和重達百二十斤的方天畫戟,很快,當世無敵武侯之名,名傳宣府!


    而華家父子趁機四處宣揚,朝廷所派大軍很快前來支援。


    鎮城軍心隨安!


    ……


    黃昏時分,蒙古人丟下一地屍體,終於潮水般退了去。


    賈薔去了麵盔,露出一張俊秀然滿臉殺氣的臉來。


    身上重甲已經染了一層厚厚的血汙,凍結成了血冰。


    周圍士卒已經更換了一茬,和最初的麵孔不同了……


    便是眼前的士卒,也都神情木然,眼神茫然。


    這就是戰爭。


    賈薔忽然很是敬佩起前世那些偉人,即便在最艱難的時候,仍然能鼓舞士氣,讓大軍於慘重傷亡中,保持極高的鬥誌。


    他思慮稍許後,深吸一口氣,大聲對周圍士卒道:“今日兄弟們拚死守城,守的不是高官厚祿,守的不是戰勝後的豐厚賞錢,我們守的是我們背後的高堂父母,我們守的是妻兒子女,守的,是那些奉養我們的百姓鄉親!


    如果讓外麵那些騷氣衝天的禽獸攻破城池,我們的家人,我們的妻兒,將會成為世上下場最慘的人。


    我們沒有後路,唯有用血肉鑄就鋼鐵長城,永不墜落!


    華安何在?”


    “末將在!”


    同樣一身血汙,被親兵扶著的華安掙脫親兵上前,大聲應道。


    賈薔道:“即刻讓人準備熱水熱菜送來,要多準備肉。另外,戰死的兄弟都做好登記,有家人在鎮城的,燒埋撫恤銀子三日內發放,雙倍發放!”


    華安聞言遲疑道:“侯爺,這,沒有先例……”


    賈薔厲聲道:“本侯奉天行事,所言皆為天授!吾皇聖明,最是體恤百姓士卒,誰有異議,隻管尋本侯來理論!叛逆侯傑本侯殺得,苛勒兵卒之昏將,本侯殺不得?”


    華安大聲應道:“末將遵命!”


    未幾,就有提前煮好的熱騰騰的肉塊肉湯烙好的大餅成筐成筐的送到。


    賈薔之言也被四處傳開。


    終於,城上的士氣再度高漲起來。


    “寧侯萬勝!大燕萬勝!”


    “寧侯萬勝!大燕萬勝!!”


    ……


    入夜。


    大明宮,養心殿。


    隆安帝看著跪在殿下的忠勤伯楊華,麵色鐵青。


    隆安七年當頭第一天,城內竟然因為搶糧發生騷亂,踩踏而死數人,又失火焚毀糧鋪一間,民宅更是燒了半條街,燒死七八人。


    其他多處糧鋪雖未出現人命,可也多有騷亂。


    朝野上下,一片嘩然。


    這也讓立誌推行新政,開啟盛世的隆安帝,自覺被人狠狠扇了耳光。


    簡直混帳!!


    “查清了,夥計關門後,外麵百姓急了眼,因聽說往後糧價一天比一天高,今日若買不著,往後怕是吃不起了。因此一擁而上,混亂中有人摔倒,連帶著倒了一片,可後麵的百姓不知道,仍往前擠。又有人把糧鋪裏供奉財神的香燭碰倒了,燒了帷幔,後麵人堵著門窗,一時走不脫,就嗆死了幾個……”


    楊華隻覺得晦氣透頂,這種事也能發生,若是在東城就好了,東城是兵馬司在管這些事,偏發生在西城和南城、北城。


    當初為了奪西市,所以西城的治安、火禁都由步軍統領衙門來理會,如今出了事故,自然由他來承責。


    “安南的糧船出了事,是怎麽泄露到百姓耳中的?朕昨晚才接到密奏!”


    隆安帝氣的語調都有些變了。


    韓彬搖頭道:“臣使人查過,鬆江府送折子的差人先至軍機處後,出了皇城後並未保密此事,隨即四散開來。此事在鬆江府已不算秘密,所以……”


    一直麵色陰沉的恪榮郡王李時也好奇:“怎麽就東城無事?莫非東城百姓提前知道甚麽?”


    此言一出,諸君臣多有皺眉者。


    禦史大夫韓琮沉聲道:“王爺慎言!東城治安、火禁一直由兵馬司掌管,兵馬司素來要求百姓遵守秩序禮數,無論何時,凡三人以上者,皆需有序排隊,違者罰錢十文。且一旦出現超過五十人聚集之事,必有兵馬司兵丁出現,維持秩序。此議曾為禦史彈劾,有欺民擾民之嫌。如今看來,卻是一項善政。”


    韓彬亦不無警告道:“十萬石海糧之損,為天災和海匪之禍而起,恪榮郡王為觀政皇子,話不可輕言。”


    誰都不是傻子,李時在指向哪一個,眾人心知肚明。


    但這種莫須有的罪名若是都能在養心殿內出現,那就是亂政之始。


    李時聞言,忙躬身認錯道:“小王並無他意,隻是……百姓們不知天象之變,隻認為是內務府錢莊之更換,才致使海糧斷絕,多有罪小王之處。一時氣昏了頭……”


    李時敢說敢認,還能認錯,這讓諸位軍機的麵色好看了不少。


    隆安帝麵無表情的看著李時……


    張穀搖頭道:“便是賈薔仍管著內務府錢莊,這等事該發生的也少不了,王爺不必往心裏去。外麵罵軍機處都是草包宰相的也不少……”


    韓彬淡淡道:“國事艱難,影響百姓生計,被罵一聲草包又如何?不過督促我等更加勤勉為政罷。需知,爾俸爾祿,民脂民膏。”


    張穀苦笑一聲道:“元輔所言甚是,仆明白,也認了。”


    李時眼角抽動了下,心裏難堪的要死。


    這又是含沙射影的對他一通訓斥……


    隆安帝目光深沉的掃了李時一眼後,問道:“林愛卿何在?”


    話音剛落,就聽殿外內侍傳報,林如海到來。


    待宣入內後,隆安帝忙問道:“林愛卿,戶部可有糧米可放?”


    林如海見禮罷,微笑道:“臣已經調撥戶部糧倉存糧一萬石,發往各處平息爭糧之亂。另外,臣已下令,查抄了此次出事的鄭家糧號。大燕雖遇到些難關,但不是亂世,由不得糧商們恣意屯糧惜售漲價,大發這等國難財。皇上放心,這次風波,很快就能平定下來。其實京城並不缺糧,再怎樣,漕運未絕,百姓們吃用的糧食並未減少。眼下不過是糧商想借機發財,故意為之罷。”


    養心殿內諸人悚然一驚,韓彬沉聲道:“如海,你查抄了鄭家?”


    林如海點點頭,又笑問道:“查抄不得麽?鄭家民生糧鋪惹出這樣的大亂來,戶部沒有封查之權?虧他家也有臉叫甚麽民生糧號。”


    韓彬沉聲道:“戶部是有封查之權……可自此之後,你勢必為士林清流中眾矢之的!鄭家雖無高官,卻連出三代大儒,門生遍布朝野,尤其在江南……你就等著挨罵罷!”


    一個與民爭利麵目可憎的貪惡權相的形象,是斷跑不了了。


    林如海笑了一聲,同隆安帝道:“臣為皇上信重,托以戶部國事。如今卻因短缺糧食搞成這個樣子,治罪都是應該的,挨些罵,難道不是應該的?罵就罵罷,國事為重。”


    隆安帝聞言,淡淡掃了眼麵色僵硬的李時後,欣慰歎息道:“這如何怪得到愛卿?一來天時艱難,二又有邊患作亂,愛卿殫精竭慮,不為自身聲名著慮,下狠手治理奸商惡賈,實為國士之臣。果有罵名,朕與愛卿同擔。”


    林如海謝恩罷,左驤則關心道:“林大人,鄭家那糧號,抄出多少糧食來?”


    林如海道:“三萬石。”


    眾人聞言皆吸了口涼氣,李晗皺眉道:“怎會這麽多?”


    林如海淡淡道:“準備多時了,去歲為了賑濟山東、甘肅,直隸各處藩庫糧倉都沒有多少存餘。先前若無海外之糧的消息傳來,糧價此刻原本就應該節節攀高。囤積三萬石,待糧價升高之後,能得巨利。”


    諸君臣對鄭家的感觀,愈發厭惡。


    隆安帝聽聞這麽多,再一算,心裏長出了口氣,緩緩道:“如此一來,宣府糧草也就夠了。”


    李時淡淡掃了眼林如海,心道這般下狠力,還不是為了他那個弟子賈薔?他是怕賈薔在邊關餓死罷……


    這一對師徒,慣會在禦前賣乖討好。


    這念頭剛起,忽見殿外進一內侍,躬身道:“皇爺,殿外有宣府八百裏加急文書送上。”


    “宣!將送信之人一並帶來!”


    未幾,一風塵仆仆的士卒被引上殿。


    紅翎文書被送上後,隆安帝手都微微有些顫抖。


    這個時候怎會有八百裏加急送上?


    莫非,宣鎮出事了?


    不止隆安帝如此做想,連其他軍機都這樣擔憂。


    按理,無論如何此時不該有十萬緊急之軍情才是。


    若果真宣鎮破了,那才是傾天之禍,北地瞬間糜爛。


    不過等隆安帝看完密折後,臉色就古怪了起來……


    “皇上,宣鎮到底如何了?”


    韓彬見隆安帝久久不語,其他人也都等的心焦緊張,因而出口問道。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道:“淮安侯華文說,賈薔晃了個虛槍,就帶了兩個人星夜兼程昨天到了宣府,傍晚調兵,抄了宣府範家,殺了副總兵侯傑和範家家主範毓並,得錢糧無數,內奸案破了,讓朝廷不必再發糧了。還讓戶部,去接銀子……”


    韓彬:“……”


    李時:“……”


    諸軍機:“……”


    眾人心裏皆有些古怪,先有先生抄一批,如今弟子又抄一批……


    林如海不關心別個,隻問送信兵卒道:“賈薔以何罪殺人,現在何處?”


    那宣鎮兵卒緊張道:“迴……迴大人,寧侯以裏通敵國,盜賣宣鎮武庫軍械之罪殺人,範家人已經招了,是真的,還抓了一批藏身在範家別宅的韃子王子和公主……現在,現在……早晨小的奉總兵將令出鎮城時,蒙古人正在攻城,寧侯在城牆上殺敵,他用的是方天畫戟,以一抵百,殺敵無數,大家都叫他再世溫侯……”


    林如海也終於不再淡然了,微微變了臉色,嘴抿了起來。


    戰場上,刀槍無眼……


    而一直看著一群大佬議事的忠勤伯楊華,此刻心裏卻是一歎:宣德侯府麻煩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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