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霜。


    皇城三大殿上的琉璃瓦在月光照耀下,折射出森然幽光。


    高貴,冰冷。


    正如天家人的情感……


    其實不止是對賈薔,除了尹後和李暄外,其他人之間,同樣如此。


    他們仿佛真的是龍子龍孫一般,不似人類。


    即便是四皇子李時,在那讓人如沐春風的笑臉之下,仍是審視的目光。


    想想也是,在天家這樣的氛圍中長大的,又怎麽可能是純善之輩?


    就連李暄二哈的本性之下,也同樣有帝王之子的精明。


    不過,這一大家子也想不到,他賈某人前世學過屠龍術!


    分清問題的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讓人們真正認清誰是他們的敵人,誰是他們的朋友。


    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發動群眾,進行堅決的階級鬥爭……


    偉人留下來的屠龍術,字字珠璣!


    但還是那句話,若非萬不得已,賈薔並不想屠刀對內。


    畢竟,就目前而言,賈家和天家,其實屬於一個階級,屬於既得利益階層。


    隻要天家不想著過河拆橋,他更不想將精力用在對內部的破壞。


    改良,比毀滅的性價比高的多的多……


    當然,無論何時,自保手段總是要有的。


    青石碼頭上停泊的那條船,就一直停留在那,掩人耳目也好……


    “賈薔,你如今這性子,很像孤王。”


    賈薔和李暄頑鬧罷,從頭到尾未開過口的李景忽然說道。


    賈薔聞言,有些意外的揚了揚眉尖,心道我像你親爹!


    不過李景接下來的話,就讓他哭笑不得了……


    “孤王奉勸你一句,莫要學孤。否則,畫虎不成反類犬,徒惹人笑!”


    賈薔雙手捂臉,稍許之後,放下來,眾人還能從他眼角看到笑意。


    賈薔點頭道:“王爺放心,下官再怎麽學,都學不到王爺的精髓。”


    李暄在一旁擠眉弄眼的怪笑,笑慘了,直到李景刀子一樣的目光看了過來。


    、


    李景雖與賈薔平坐,但總讓人覺得,他似乎坐於禦階之上的王座在俯視著說話:“賈薔,你有這份能為,就該為天家效命。總想往蠻荒野人之地跑,不是幼稚可笑是甚麽?或是說,你心存不軌之念,想去海外積蓄力量,以圖大計?”


    “噗嗤!”


    賈薔沒忍住,笑出聲來,等李景狠狠瞪過來後,他拱手道:“王爺勿怪,實在是……王爺,即便將西洋諸國,譬如歐羅巴、佛郎機、葡裏亞乃至南洋的暹羅、安南等國全部加一起,人口都沒有大燕多,兵丁沒有大燕廣,錢糧也沒有大燕富庶。


    這還是在新政推廣前,一旦新政大行天下後,可以預見的到,大燕丁口勢必會再次飛快增長。土豆、玉米等口糧之推廣,可以解決土地糧食的桎梏。


    臣也算有些微末之用,不敢說讓天下人皆富有,但天家,一定會是青史以來,第一豪富之皇族!


    這一點,甚至都不用等太久,三年後,內庫中若無三千萬兩家底,臣甘願領罪!而且這些銀子,無一兩得自底層窮苦百姓!搜刮窮苦百姓之財,算不得能為。


    所以,莫說臣不可能有甚麽念頭,便是果真世上有人昏了頭存下甚麽不該有的想法……


    隆安盛世之下,國富而民強,遠邁盛唐,難道大燕還會懼怕甚麽敵人?


    王爺,古之朝代,最強盛者,無外乎強漢盛唐,緣何?


    自身強大,便是天下皆敵,又何懼之有?”


    這番話,說的李景默然,隆安帝和李時則紛紛眼神明亮起來,乃至炙熱。


    尹後亦是鳳眸明亮的看著賈薔,笑道:“賈薔,三年後,內庫中果真能有那麽多家底?”


    賈薔搖頭道:“最少……不過皇上若是不斷將銀子拿出來補貼朝廷,那臣也沒法子。當然,一切順利的話,那時朝廷需要皇上貼補的應該不會太多了。


    如今天家說是富有四海,實則還不如一些巨賈有錢。但三年之後,臣不信天下還有比天家更富有之家族。到時候,也不用恪和王爺節衣縮食四處苛勒銀子想法子給皇上、娘娘修園子了……”


    “你吹牛就吹牛,扯上爺做甚麽……”


    李暄在兄弟們跟前鬧了個大紅臉,有些羞臊的怪道。


    隆安帝看著賈薔,緩緩道:“旁的事,朕拿不準你是不是說大話。但聚財一道,你的確有奇才,朕信你!很好,就以三年為期,朕與你君臣相約。若果真三年後,你能讓內庫積攢出三千萬兩銀子的家底,朕就允你一個特立獨行的特權!隻要你不觸犯王法,隨你怎麽說,隨你怎麽做,朕都不罪之!”


    尹後在一旁笑道:“皇上,他才多大……”


    隆安帝搖頭道:“有誌不在年高,漢武之冠軍侯就是在他這個年紀,率大漢鐵騎橫掃草原,縱橫漠北無敵的。朕不用他上戰場,若能以經濟之道掙得三千萬兩銀子而不傷民財,對於新政而言,將有莫大的助益!到那時,莫說他問朕皇子有罪當不當殺,便是問朕若有罪當不當責之,朕也閉上眼睛認了!”


    他被賈薔說服了,賈薔說的沒錯,以大燕之大,以億兆黎庶之廣,若是再能國富民強,朝廷還用忌憚區區一個賈薔?


    豈不為青史所恥笑?


    賈薔又從不參與朝政,這樣的怪才,天家理應給予足夠的包容。


    一旁尹後卻嗔怪道:“皇上,豈有此理!他一個愣頭青,已經夠膽大包天了,您還縱著他!”


    說罷,又警告賈薔道:“你也不小了,你先生還是天下名儒,世間數得著的聰明人。今日之事皇上大度不怪罪你,可再也沒有下一迴,不然,皇上饒你,本宮也饒你不得!”


    隆安帝擺手笑了笑,道:“這個混帳,是無欲無求,既不求官,也不求權勢富貴,就求一個隨心所欲。隻如此,皇後就容了他罷。”言罷,又同三位皇子並賈薔道:“行了,今日天色已晚,你們去武德殿暫歇一宿,明早再出宮罷。夜間宮中宿衛森嚴,不好輕啟宮門。”


    說罷,先一步離開。


    尹後領著諸皇子並賈薔禮送隆安帝迴了養心殿後,同四人道:“既然你們父皇讓你們留宮一宿,那你們留下就是。李景、李時,你們去武德殿。李暄、賈薔,你們兩個去明德殿。早點歇息,不許混鬧了。大半夜的你們兩個再鬧出動靜來折騰的宮裏不素淨,看本宮怎麽收拾你們!”


    後麵一句話,顯然是對賈薔、李暄說的。


    李暄幹笑兩聲道:“母後,兒臣可從不胡亂鬧騰。您放心,兒臣一定看著賈薔,不讓他再瞎鬧!”


    尹後沒好氣白了兩人一眼,也不囉嗦,指了身邊昭容去安排妥當後,自迴了後殿。


    今日賈薔之表現,當真驚豔了她,也讓她的想法又有了許多變化……


    ……


    出了鳳藻宮,李景一馬當先傲然離去。


    李時倒是想多和賈薔說會兒話,隻是剛出宮門,李暄就一拳擂在賈薔肩頭,怒道:“賈良臣,你球攮的剛才差點說漏嘴,你瞎扯甚麽?”


    賈薔輕輕一推,李暄連退三步,差點一屁墩兒坐地上,賈薔嗬嗬笑道:“曹賊……嗯?!王爺怕不是對我有甚麽誤會罷?”


    李暄怒極,居然將一旁的宮人推倒,將他腳上的靴子脫了下來,怒吼聲:“你就欺嫂盜嬸的曹賊,還敢不承認,看本王將你斬於馬下!”


    說罷,舉著一個臭靴子,朝賈薔殺來。


    賈薔拔腿就跑,還往後吐了口唾沫:“呸!!”


    “哇呀呀呀!”


    寂靜無聲的冬夜深宮內,被這一陣陣鬼哭狼嚎聲打破……


    李時看著二人遠去的背影,扯了扯嘴角,仰頭長歎。


    李暄也就罷了,賈薔……


    這等聚斂銀子的奇才,若能為他所用,那該多好!


    可惜,現在他也[fo]不敢輕易接觸賈薔。


    此子敢當著皇上的麵問皇子當殺不當殺……


    原本內務府錢莊兩成股賣了兩千萬兩的消息傳出去後,怕是各方人馬都將賈薔當成了在世財神。


    即便賈薔素來不好接觸,也必是賓客盈門,門檻都得給他踏破幾塊。


    可養心殿內這句話再傳出去後,敢和賈薔接觸的人,就少之又少了。


    這個人膽大到了令人害怕的地步,誰自信能掌控得住這樣一位主兒?


    李時搖了搖頭,左右李景也得不到,賈薔隻效命於皇上。


    說不得,等他上位之後,就能大用了……


    ……


    明德殿,內殿。


    幾個火盆燒的滾熱,賈薔無奈的看著讓宮人在臥房內又擺了張榻,說是要秉燭夜談的李暄,道:“有甚麽好談的?王爺還是迴東暖閣去歇息罷。”


    李暄不理,等宮人們給他鋪好床榻後,他美美的躺下,發出一道舒爽的聲音,讓麵紅耳赤的宮女們退下後,就開始罵起賈薔來:“賈良臣,你球攮的今日是不是瘋了?你都說了些甚麽玩意兒?舒坦日子過夠了,就玩命的作死?!爺白天氣壞了,都不想搭理你了。要不是看你晚上還算長了些豬腦子,知道往迴圓圓,爺往後都不想搭理你了!人若一心作死,搭理有用麽?你撞客了?好好的日子放著不過,非得作死?”


    賈薔奇道:“是你二哥想害我怨我,還是你三哥想害我怨我?這一次不表明清楚立場,下一迴再有人害我,我到哪說理去?”


    李暄大罵道:“放屁放屁!李曜慘的都快沒人樣了,整日裏悶在屋裏,才二十出頭,頭發白了大半,他活著比死強幾分?李曉就更不用提了,三嫂中午才打發人來求我,說三哥連輔國公都沒了,被廢黜成庶人後快瘋了,拿頭撞牆。以你的聰明,你想不到這些?你是不是立下大功後飄的不知東西南北了,球攮的逼我父皇開口殺子!果真父皇開了這個口,你能活得了,還是你那一大家子能活得了?”


    賈薔看著一臉鐵青破口大罵的李暄,忽地嗬嗬笑了起來,道:“我當然知道皇上開不了這個口,他就算要開這個口,也必會為韓彬和我先生他們所攔。我的目的原就不是為了要李曉的命,而是絕了他,還有李曜,還有竇現、楚士倫那夥子東山再起的可能!我要借這個機會,將他們的棺材板釘死了!雖然眼下付出的代價有些大,但代價再大也大不過這幾人重新起複後,化成瘋狗對我的瘋狂報複。”


    “你是為了這個?”


    李暄一怔之後,看著賈薔問道。


    賈薔躺倒在榻,雙手枕於腦後,又笑了笑,道:“當然,李曜且不提,已經出繼出去了。可李曉隻降爵為輔國公,想起複,不過是一道旨意的事。竇現更不用提了,罷官之後居然還留在京城,他想做甚麽?嗬嗬。


    除此之外,也是為了給皇上分憂解難,南下立下的功勞太大了,賞吧……總不能封王罷?就算封國公,似乎都有些難賞。果真封了郡王,嘖嘖,王爺,咱們就平齊了。


    不賞吧,有功不賞,人心難服,非治國之道。


    說心裏話,我是無所謂這些的,一個侯爵足夠用了。可不能因此壞了皇上治政之法……


    所以,與其讓皇上為難,不如我自己作死一迴,就當功過相抵了罷。


    其實這一點,皇上之後很快明白過來了,不然晚上不會專門叫我進宮赴天家家宴。”


    李暄聞言,安靜了半晌後,忽然道:“你果真這樣想?母後勸父皇時,就是這樣說的,幾乎一字不差……母後還真了解你。


    可惜了,遼東的折子晚到了半天,不然你也不必如此作死了。


    賈薔,往後別再搞這樣的事了,爺還盼著你能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等爺七老八十時身邊還有個頑伴那才是樂事。


    可你再這樣繼續折騰下去,就算不死,過幾年也真得出海尋仙去了。


    真到那一天,爺就當你船翻了,掉海裏喂忘八了,也就不用再念掛著你的死活!”


    賈薔聞言轉過頭去,看向李暄,輕聲問道:“王爺,都是皇子,你還是元後嫡出皇子,那個位置,你就沒念想過?你若想爭,我一定幫你。”


    李暄轉過頭看過來,看著賈薔咬牙“感動”道:“扯個鳥蛋罷!你這是想把爺往火坑裏推啊!爺還指望著過幾年能出京逍遙快活呢,再瞎扯,爺非讓你知道厲害不可!快睡覺!”


    說罷,把被子拉開將頭一蒙,唿唿大睡起來。


    賈薔嘿嘿一笑,擋開一隻飛來的臭襪子後,也蓋上被子睡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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