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西華門內右翼門之西,武英殿軍機處北正中,循牆第四門,東向。


    內務府!


    前後凡五重,房四十三間,原為前朝仁智殿舊址,老內侍謂之曰白虎殿。


    內務府三院七司之郎中、主事,皆在此辦公。


    內務府正門外,賈薔披一件青蓮絨的灰鼠皮鬥篷騎在照夜玉獅子上,李暄則穿一件雲豹氅衣騎在黃驃馬上。


    這會兒李暄正咬牙切齒的罵賈薔道:“好球攮的,你一直悶笑甚麽?”


    賈薔又低聲嘿嘿嘿笑了陣後,搖頭道:“沒甚麽,豹紋男孩……哈哈哈哈!”


    “……”


    李暄麵無表情的取下身上大氅,然後兜頭朝賈薔打來:“爺叫你豹紋男孩,爺叫你豹紋男孩!”


    賈薔一邊遮攔,一邊大笑不已。


    在笑鬧中,內務府三院七司一個又一個的郎官、員外郎、主事等官員,灰頭土臉驚魂難定的被繡衣衛給捉拿出來,押跪在地。


    廣儲司總郎中莊慶是老義敏親王的門人,此刻看著在馬上打鬧頑笑的兩個在他眼裏毛還沒長齊的年輕人,驚怒道:“王爺、寧侯,這裏可不是你們胡鬧的地方!內務府掌著皇宮宮禁一切事務,你們這樣混來,是要惹出大禍來的!”


    賈薔問李暄道:“這雜毛鳥甚麽來頭,我們讓他開口了麽?”


    李暄嘎嘎笑道:“你都說了他是雜毛鳥,爺會認得雜毛鳥?”


    賈薔聞言,對玄武道:“趕緊趕緊,叫人送入詔獄,留這膈應人做甚麽。”


    玄武聞言,沉聲應道:“喏!”


    隨即一揮手,一隊繡衣衛上前,將這些平日裏打著替天家辦皇差,鼻孔朝天的郎官主事們,一鍋端帶走。


    稍有反抗叫喊的,就被一刀鞘抽在嘴上,讓他們知道,這次行動並不是鬧著頑。


    等人都走後,賈薔對青龍、朱雀、玄武並十二百戶道:“最後讓你們再行動一次,就是讓外麵猜疑你們已經被秘密處決的人閉嘴,你們走後,也不會讓人指點著你們家人?說你們是叛賊。我能為你們做的事不多了?最多,也就是保證照顧好你們的家人。今日事畢?就有人送你們一路南下?直到濠鏡。諸位,拜托了!”


    說罷?於馬背上欠身一禮。


    三位千戶、十二百戶聞言,一個個麵色動容?齊齊下拜?大聲道:“願為大人效死!”


    賈薔坐直身體後,沉聲道:“願日月永在,大燕長存,吾皇萬歲!”


    “日月永在?大燕長存?吾皇萬歲!”


    ……


    “平仄都不對仗,你扯的甚麽……”


    等三大千戶、十二百戶與鄭陽、張真並林家青隼為根底的三個新百戶,一道去挨家挨戶抄拿,並入詔獄刑問後,李暄卻嘲笑起賈薔來。


    賈薔冷笑道:“在下的文采?自然比不得豹紋男孩!”


    “……”


    李暄默默的解開脖頸下的係帶,抄起雲豹大氅?就要砸向那癟犢子。


    賈薔卻先一步一折馬韁,哈哈大笑著逃開。


    “曹賊休走!”


    李暄近來好看三國?因此罵起來格外過癮。


    賈薔卻打了個寒戰,趕緊勒住馬韁?倒不是因為這句罵言?而是看到前麵竇現這黑瘦老頭兒?正怒氣衝衝的帶人過來。


    “皇城騎馬,你們好大的膽子!!”


    竇現人不高,氣勢卻極足,聲音更是能震動皇城。


    賈薔本來是要敬老下馬的,可見他吃人一樣的神情,臉色也陰沉下來,騎在馬上冷冷看著他近前。


    李暄重心都放在馬鐙上了,可看賈薔不動,他也就重新坐正了屁股。


    就聽賈薔淡淡道:“竇大夫,本侯所騎,乃賞朝馬。自西華門而入,可騎馬至隆宗門外以南再下馬,有問題麽?”


    竇現:“……”


    宮中騎馬的名單,每年都要由天子特批。


    不過一品以上,或是二品侍郎但年歲滿六十者,屬於自動開列名單上的。


    隻是恩典是這麽個恩典,但除了趙國公、林如海和宗室幾個年邁老王外,少有人會這樣做。


    但條例的確又是那麽一個條例……


    現在他想把此事避過去,然而賈薔卻不放過,轉頭問李暄道:“王爺,太祖家法難道已經改了?”


    李暄也是個熱鬧的,連連搖頭道:“爺不知啊,可能是竇大夫改的罷。”


    賈薔驚歎一聲,道:“那竇大夫了不得啊,一聲不響的,連太祖恩典都能改。要不咱們下馬給他磕個頭罷?”


    李暄遲疑了下,道:“他才一品,你是超品,爺比你又高出幾等去,給他磕頭,豈不壞了綱常?”


    賈薔笑道:“人家連高皇帝恩典都能改,張口就廢,壞點綱常又算甚麽?來來來,咱們給他磕一個!”


    李暄嘿嘿嘿樂個不停,和賈薔一道翻身下馬來,要給竇現磕頭。


    竇現一張臉漲的黑紅,整個人氣的顫抖,像是在風中打起擺子一樣,晃來晃去。


    可他也不敢真的讓李暄一個皇子,賈薔一個國侯給他在皇城中磕頭。


    果真如此,這兩個孽畜自然沒甚麽好下場,要挨一頓真的板子,可他這個禦史大夫,多半也會政治自殺。


    除了乞骸骨致仕外,別無他路。


    可他一生清廉剛正,眼看就要開始實現生平抱負,又豈能在此時,與倆無賴同歸於盡?


    於是竇現平生第一次沒有去直麵挑戰,怒哼一聲,一揮衣袖,轉身就走!


    身後,賈薔和李暄笑的有些放肆……


    像極了昏王和奸臣……


    ……


    “賈薔,接下來就直接去義敏親王府和端重郡王府?爺可跟你說,這兩支可不是好惹的,太上皇在時,嘿,可了不得!就是現在,宗室裏也是響當當的人物!你說要是咱們把宗室一股腦的全端了,那也還罷了。可隻端他兩家,爺擔心咱們會被其他宗室大爺們圍攻啊!那些主兒,可不是好相與的。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過……”


    李暄顯然是吃過這兩家的虧,頗有幾分忌憚的說道。


    賈薔沒好氣道:“你不是說這是皇上給出的主意麽?那還能怎樣?”


    李暄有些垂頭喪氣道:“果真捅破天去,能把那起子一股腦的都端了,圈起來就好了。可惜,父皇想要保全你,說那樣反噬太重,你多半要掉腦袋的,算了,隻點兩家罷……”


    賈薔沒好氣道:“你知道我會掉腦袋,還在這嘀咕!”


    李暄提醒道:“你別不識好歹,你是繡衣衛指揮使,真鬧將起來,那些宗室大爺們絕對會哭太廟,到九華宮哭太後,必是要斬你才肯罷休的。你以為這樣就輕便了?”


    賈薔冷笑一聲道:“我自有法子,讓他們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李暄聞言眼睛一亮,道:“甚麽法子?”


    賈薔笑道:“天機不可泄露。”


    李暄聞言大怒,又舉起他的豹紋大氅,賈薔忙哈哈笑道:“一會兒就知道了,一會兒就知道了,走走,去詔獄!”


    ……


    大明宮,養心殿。


    隆安帝麵色古怪的看著林如海,道:“愛卿,你還真是疼愛你那弟子……”


    將此事牽扯到太上皇大行案上,因赤符和紫朱混淆,太上皇煉長生丹反而暴斃而亡。


    赤符、紫朱都存在內務府顏料庫中,掌管顏料庫的,正是端重郡王、義平郡王和老順承郡王李貴三人的門人。


    先前這三人已經被處死,但並未牽扯到後麵的三王。


    原已經算是蓋棺定論了,不想林如海還能將這樁案子拉扯出來,為他弟子鋪路……


    林如海歉意笑道:“原本繡衣衛之事,臣從不許賈薔多言半字。隻是這一迴,他所為之事,是為了給新政當迴先鋒大將,先攻克宗室之難,也是為了給皇上和臣分憂,所以臣破例,給他出了這麽個主意。換做他自己的法子,怕是要摔個遍體鱗傷。


    因為此子誌不在仕途,所以臣就起了些私心,不想讓他遭受太多磨礪……”


    隆安帝沒好氣道:“誌不在仕途,就可以不與朕辦皇差了?他賈家世受皇恩,賈薔這混帳更是得朕與皇後諸多寵愛,他想偷懶,你就果真遂了他的心願?”


    林如海笑道:“皇上,臣非是找借口。等新政大行天下後,朝廷還是需要修生養息一段時日,慢慢等來隆安盛世!臣這個弟子,性子實在有些跳脫,臣都不知道他會幹出甚麽令人瞠目結舌的勾當來。清理宗室……虧他想得出來!所以到那時,收了他的大權,對朝廷,反倒是有益的。不僅是他,便是臣等,那時年歲也都大了,是該退位讓賢的時候,就該退位讓賢。天下本也不缺賢才,國事那麽重,就該讓年富力強年輕些的大才來理政。


    臣之愛女,今日孤身下江南,為其先母掃墓,臣便讓她給臣之發妻帶句話,等到新政大行,迎來太平盛世之時,臣就乞骸骨還鄉,再日夜相伴罷。這一次,隻帶迴去一紙《江城子》,但願她能體諒。”


    隆安帝聞言,歎息一聲後,擺手道:“愛卿也是性情之人……罷罷,先不說以後的好日子,苦日子還沒開始呢。”


    林如海嗬嗬一笑,他說這些,也不是無緣無故的。


    將太上皇大行案拿出來做筏子,賈薔那邊輕便了,可他卻要背負上不輕的壓力。


    一個對皇權不敬的軍機大學士,絕對是天子需要提防三分之人。


    所以,提前將準備早早致仕的心意表明白,也能止損一些……


    隆安帝道:“朕先前和李暄叮囑的,是讓他告訴賈薔,隻拾掇義敏親王和端重郡王。可紫朱、赤符案,涉案的卻是順承郡王,豈不幹礙?”


    林如海笑道:“差事畢竟還是王爺和賈薔去辦,若是事事安排妥當,又何須他們出手?”


    隆安帝笑道:“愛卿方才還說不磨礪……”


    話沒說完,就見有內侍進來通秉:“萬歲,竇大夫殿外求見。”


    “宣!”


    隆安帝雖是眉頭皺了皺,可軍機大學士要奏對,卻是不可能不見的。


    未幾,就見竇現一張臉比往常還要黑三分,一進來草草見禮罷,便厲聲道:“皇上豈能如此縱容皇子與勳臣恣意妄為?內務府事關何等重大,竟任由兩個年輕人帶著繡衣衛兵馬,將所有郎中、員外郎、主事一網打盡!若是內務府就此癱瘓……”


    不等他說完,隆安帝就皺眉道:“竇卿,內務府不會癱瘓,如今朝廷最不缺的就是官,內務府也是。李暄和賈薔早就準備好了暫代人手,不會出差池的。”


    竇現聽到這兩個名字都氣的不行,怒道:“隻內務府不會癱瘓難道就夠了?內務府背後牽扯到多少宗室?”


    林如海笑道:“嫉惡如仇剛正不阿的竇大夫,竟也有忌憚背景的時候?”


    竇現頭發都快炸起來了,咆哮道:“林相此言何意?難道你不知,眼下半山公正全力推行考成法?考成法便是這三年新政之根基!這樣要緊的時候,哪有精力去招惹宗室諸王?等新政大行天下後,再來拾掇他們,難道算太遲?”


    隆安帝聞言臉色實在難看,就想說甚麽,卻聽林如海勸道:“皇上,何不將王爺和賈薔傳召來,讓他們解釋一番,為何如此興師動眾?”


    隆安帝聞言,點了點頭……


    ……


    繡衣衛鎮撫司詔獄內,李暄拿著兩份沾著血跡的供書,眼睛都直了……


    看了好半晌,再緩緩扭轉脖頸,看向賈薔。


    賈薔看著他一身豹紋,總想笑。


    李暄看出他眼中的笑意,和倒映的豹紋,罵道:“好球攮的!你腦殼壞掉了,怎又把這事給翻出來了?”


    尋常人落入詔獄內,想要甚麽樣的供詞沒有?


    隻隱晦的供出紫朱、赤符兩味藥是端重郡王和義敏親王聯合所辦,比外麵正常價錢高了五倍供入顏料庫,堆積在一起,這才混淆了……


    這樣得供詞,在人快被打爛的時候,得來全不費功夫。


    李暄見賈薔隻是嗬嗬笑,想了想,眼睛也漸漸亮了起來,覺得好像還真是一個不錯的法子……


    “不過,掌顏料庫的是順承郡王的門人,怎麽才能牽扯到義敏親王身上去?”


    李暄不解問道。


    賈薔冷笑一聲道:“讓他們狗咬狗唄!走,咱們先去順承郡王府,看看老順承郡王,願意不願意做這個汙點證人!”


    李暄聞言登時反應過來,哈哈大笑罵道:“好你個賈薔,你可真陰險!走走走,快走!今兒可有樂子瞧了!”


    二人隨即出了詔獄,帶人前往順承郡王府。


    ……


    ps:第二章確實比較難準時,但一般肯定在五點前更新,最近是真的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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