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榮慶堂上那點陰沉,養心殿內的氣氛,如同冰窖一般。


    賈薔被宣入殿後,發現除了麵色黑如鍋底的隆安帝外,大皇子寶郡王李景、三皇子恪懷郡王李曉、四皇子恪榮郡王李時還有五皇子恪和郡王李暄俱在。


    除此之外,領班軍機大臣荊朝雲、軍機大學士羅榮、何振、竇現,吏部尚書張驥、刑部尚書祝蒼、新任大理寺卿陳榮、新任都察院左都禦史周贇亦在。


    大皇子李景,三皇子李曉,跪在殿下……


    賈薔心中巨震,眼睛轉了一圈後,見禮道:“臣賈薔,叩見吾皇萬歲。”


    居然沒有迴應……


    氣氛,愈發讓人有些窒息感。


    賈薔心裏瘋狂計算著,李婧和夜梟施展的計謀,到底哪有漏洞。


    可是,不應該啊……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從上麵聽到隆安帝的聲音傳來:“賈薔,高程一案裏,你扮演的甚麽角色?”


    賈薔聞言抬頭茫然的看了隆安帝一眼,在其冰冷鋒利的目光下,忽然想起來,道:“皇上說的高程案,可是工部左侍郎高家的案子?”


    隆安帝沒有出聲,目光卻愈發淩厲,讓人感覺臉上似有刀割一般,賈薔心驚之餘,搖頭道:“皇上,臣和高家……打祖輩起都沒一絲一毫的瓜葛,也沒留意過。也就是今兒聽說了高家出了個孽子,十分下作,幹了些喪心病狂的事。其他的,真是毫無所知。”


    隆安帝沉聲喝道:“一無所知?高家莊的人能進京到順天府告狀,全靠兵馬司的人護衛,這也叫一無所知?”


    賈薔懵了,道:“靠兵馬司的人護衛?不可能吧……哪一城的?絕不可能是東城!”


    隆安帝冷笑道:“你是五城兵馬司都指揮,西城不是你管轄治下?”


    賈薔聞言滯了滯,道:“在是在……隻是,這個事真非臣讓他們為之。”


    跪在一旁的恪懷郡王李曉淡漠道:“若是東城兵馬司的丁勇,主動為高家莊的人護衛,倒還說的過去。畢竟,寧侯你治軍有方,滿神京的人都在誇你……可西城兵馬司的丁勇,何時有這樣的義舉了?”


    這話,倒也在理。


    賈薔皺眉道:“管他平日裏有沒有這樣的覺悟,連王爺都說這是義舉了,可見此事他們是做對了。既然做對了,那還要追責不成?這功臣雖不敢貪,可這罪過,也不能叩下來罷?”


    李曉聞言,麵色深沉,看著賈薔道:“有功?高程有過錯,懲罰高程便是。工部左侍郎高岩忠心於國,辦事沉穩幹練,朝野皆知。因公務繁忙,疏於對家中子弟管教,莫非還要因此遺臭萬年?兵馬司的人護送高家莊的佃戶去順天府告狀,一路上鬧得沸沸揚揚,不過一件公案,連半天功夫沒用,就傳遍都中,讓高侍郎這樣一個有功於國的大臣,倒成了人人喊打的貪惡之官!這也叫有功?”


    賈薔聞言生生氣笑,他差點都覺得好有道理……


    略略思量稍許後,賈薔道:“王爺,做官兢兢業業,辦事沉穩幹練,這些都是做官的本分。忙於公務,疏於對家中子弟的管教,讓其子打著他的旗號,借著他的權勢,作威作福,強搶民女,逼出人命,還想殺人滅口,這樣惡劣的案子,怎麽到了王爺口中,反倒高岩倒成了受害者了?那百姓算甚麽?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是非公道,自有天心在,容不得狡辯!再說,王爺同下官說這些是甚麽意思?我讓高程幹的那些事?”


    李曉聞言,沉聲喝道:“高程幹下的事,和其父高岩有甚麽相幹?”


    賈薔奇道:“高岩要是看好自己的權力,隻憑一個高程,幹得出這事?當然,到底高岩有沒有罪過,要看朝廷怎麽論,國法有沒有律條約束,王爺和下官論這個,有點沒意趣罷?”


    李曉輕輕唿出口氣後,深深的看了賈薔一眼,不再理會。


    倒是一旁的李景,硬邦邦的說了句:“賈薔,你有一言說的很好。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


    上麵隆安帝聞言,臉色難看的愈發嚇人,看向眾人的目光也讓人駭然心驚。


    賈薔不知道到底發生了甚麽,卻見李暄不動聲色連眼皮都不動,隻用眼珠子偏了偏,悄悄對他使眼色。


    意思大概是:你他娘的快閉嘴!


    賈薔果斷一言不發,乖巧的跪瓷實了……


    就聽隆安帝終於開口了,聲音如同冰渣子一樣,道:“工部侍郎高岩之子高程,壞事做盡,朕都沒想到,都大燕朝了,朕的眼皮底下居然還能出個高衙內!!莫非,朕是那亡國之君徽宗皇帝不成?”


    此言甚重,荊朝雲領著諸臣跪下請罪。


    羅榮沉聲道:“皇上,此案本簡單。高程犯下罪過,按律法嚴懲便是。其父高岩雖有疏於管教之過,但也無律法規定,兒子犯了這樣的罪行,父親還要受到株連的。更何況,高岩忙於朝廷公事,今年幹旱水患二災並齊,工部出力不小。隻河工之事,就非同小可。高岩於朝廷有功,沒時間迴家管理家事,情有可原。若僅因為此,就牽連到高岩,恐寒百官之心。”


    羅榮話音落地,竇現卻搖頭道:“功是功,過是過!高程之罪,絕不止在一處高家莊。對自家田莊上有些姿色的小婦人都不放過,更何況其他?今年高岩很忙,去年也很忙麽?去年很忙,前年也很忙麽?果真就忙到這個地步,連家也不知道迴?忙於公務,疏於管教這樣的話,不能成為官員,尤其是高官的護身符。皇上,臣建議,請順天府尹韓琮入宮,講一講現在查出了多少高家的不法之事!”


    何振忍不住道:“竇大夫,即便高岩疏忽管教,難道非要一棍子打死不可?他到底還是有功的嘛!”


    竇現沉聲道:“甚麽叫老夫非要一棍子打死他?是國法和朝廷風氣,容不得大燕出一個高衙內後,高俅仍在朝繼續穩坐高官!”


    上麵的隆安帝淡漠道:“此案的重點,不在高岩。高程自然該碎屍萬段,可朕想問問,到底是何人,在背後弄鬼?”


    說到最後,目光卻是落在了寶郡王李景身上。


    此言一出,其他人,甚至包括竇現都閉上了嘴。


    奪嫡之爭,容不得外臣輕易摻和。


    也沒有哪個傻子,會往這個坑裏跳。


    隻有賈薔心裏納悶之極,這裏麵,怎會有寶郡王李景甚麽事?!


    就算有事,也該是李時直接對上啊。


    好在,不用他多猜測,頭鐵郡王李景就主動抬頭沉聲道:“父皇,的確是兒臣派人去告訴韓琮,讓他務必公事公辦,不可受人幹涉。也是兒臣讓人告誡想插手此案的一些人,遠離此案。但,兒臣隻是想維護朝廷公道!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有人想壓下此案,兒臣眼裏容不得沙子!但是,若說是兒臣處心積慮害高家,兒臣沒做過之事,也絕不會承認。”


    這話,信的人不多。


    李曉就絕不信。


    案件爆發後,各自的門人很快就將事情始末打聽清楚。


    高家莊的人原本根本就不敢鬧事,偏巧來了個遊方道士,用鬼神之說,唬的高家人去鬧。


    高家的管事和奴仆,趾高氣揚的去高家莊辦事,結果竟被幾個高家莽少年給製服了。


    原因是高家管事不讓人動兵器,且不停的滅士氣……


    而被擒後,高家管事還主動交代了是去殺人滅口的……


    一係列的騷操作,怎能讓人相信,此事隻是為了伸張正義?


    但是,李景的操作,比背後之人的操作更秀。


    賈薔都想不出,該用甚麽話來形容他。


    一個人,真的能高傲到這個地步麽?


    當然,或許李景從不自認他隻是一個人,他或許自認,是太子,也會是未來的上天之子!


    但,賈薔總覺得,他能想到的,旁人未必會想不到。


    李景未必真是背後黑手,不然他又何必派人去順天府?


    可若李景不是幕後黑手,又會是誰?


    賈薔想一想都覺得背後發涼,李婧和夜梟借著高家事隨手操弄出來的,本是為了給李曉一個教訓的事,居然要演變成一場慘烈奪嫡的開端?


    他終於明白了隆安帝為何會如此震怒,如此暴虐帶有殺氣!


    或許不僅僅是因為李景的自負,更因為,背後設局之人。


    而那個人,在隆安帝心裏,怕是已經認定為老四了……


    骨肉相殘,擔憂已久的事發生在眼前,才是隆安帝心如刀絞的緣故。


    可惜了,箭原是射向李曉的,如今看來,卻中箭了一圈……


    不過,賈薔猜測,隆安帝應該會強力製止此事,就看,會不會幹翻高岩了……


    果不其然,就聽隆安帝斬釘截鐵斷道:“大理寺和刑部派人去順天府,與順天府一道嚴查高程案!工部左侍郎高岩教子無方,遷為江南布政使。調鄭思敏入京,任工部左侍郎。此案到此為止,到底何人在背後推波助瀾妄圖渾水摸魚從去取利,朕會讓人去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朕就不信,此人還能一手遮天!”


    原本聽到隆安帝要辦死高程,遷高岩出京,心中悲憤交加,彷徨呐喊的李曉,在得聞調鄭思敏進京入工部後,麵色總算又舒緩了些。


    鄭思敏原為湖南巡撫,此官在景初舊臣中,算得上是一股清流,務實任事,尤重水利,因此和工部沒少打交道,與李曉之間,也算有不淺的交情。


    鄭思敏曾求助工部良多,好幾次都是李曉幫他說了話,才辦成的事,鄭思敏數次進京,都專程尋他道謝。


    有這個淵源在,縱然還比不得高岩,但想來也會有較好的進展。


    這讓原本以為隆安帝再度偏向李景的李曉,心中好過了許多。


    而對於李景而言,此事原非他的手尾,能將高岩搞出京,他最大的訴求已經得到滿足,也無所謂了。


    原本也沒想過,一次就能將老三滅了……


    唯有皇四子李時心裏一片冰涼,他不明白為甚麽他父皇說出最後那番狠話時,是看著他在說。


    此事中,和他有多大的幹係?


    就算西城兵馬司是他讓人打了招唿才去的,可頂多也不過是推波助瀾的小動作,怎麽他反倒成了禍首?


    他雙眼中滿是不解、茫然和委屈的看著隆安帝,可隆安帝隻是冰冷的吐出三個字:“跪安罷!”


    ……


    出了宮門後,沒走多遠,賈薔就被陸豐趕上,道:“侯爺且等等,我們爺馬上就過來。”


    賈薔聞言點了點頭,與商卓等護衛微微揚了揚下巴後,隨陸豐走到城牆一邊,問道:“聽說你們爺的黃驃馬是母馬?”


    陸豐下意識點了點頭,道:“是啊,侯爺怎麽知……”


    話剛出口,看到賈薔臉上的壞笑,陸豐才反應過來,臉色登時慘白,“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哭求道:“祖宗誒!侯爺您可千萬別拿這個取笑我主子,不然奴婢非得被打死不可!”


    賈薔哈哈大笑道:“放心放心,我斷不會說是你說的,起來罷,仔細等會兒人來了看到,反倒露餡了。”


    陸豐慌忙起身,擦幹眼淚後,不服氣道:“侯爺怎還詐奴婢的話?”


    賈薔搖頭道:“哪裏是詐你的話?我原就猜著了,才問問罷。行了,你不說,沒人會知道。對了,王爺的馬呢?”


    陸豐往後麵指了指,指完就後悔了,果然,就見賈薔興高采烈的往後麵走去。


    還招唿著替他牽馬的商卓的弟子將他那匹照夜玉獅子牽來……


    不過,照夜玉獅子剛到黃驃馬跟前,黃驃馬似乎也發現了甚麽了不得的事,就要衝上前踢踏踩咬照夜玉獅子。


    正這時,見李暄臉色有些凝重的從宮門急急出來,看到這一幕登時一怔,問道:“這是怎麽話說的?怎打起來了?”


    賈薔麵色沉重中帶著歉意,歉意中帶著慚愧,以及幾分難以啟齒,不過最終擔當還是讓他開了口,在李暄有些心驚膽戰中說道:“王爺,我實在沒想到,王爺騎的黃驃馬,竟會是匹母馬。我那匹照夜玉獅子近來有些……騷動,就把黃驃馬給……糟蹋了。”


    李暄聞言,臉色那叫一個好看,眼珠子差點沒瞪出眼眶,都等不及陸豐和幾個王府護衛上前解釋,就怒吼一聲道:“賈薔,本王殺了你!”


    吼罷,追殺向賈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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