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薔說出的這第三個驚雷,效果絲毫不比前兩個差,甚至更中要害!


    當年太上皇九皇子義項郡王其聲勢之大,讓其餘諸皇子無絲毫還手之力。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他必將成為被廢的義忠親王後,又一賢明太子。


    漕幫當時已經小有成就,正圖謀大發展,遇到義項郡王李向知政工部,署理河工事務,丁皓身為漕幫幫主,自然要奉上犬馬之勞!


    要人給人,要船給船,一副貼上漕幫身家也要為賢王效命的姿態。


    事後,漕幫也的確得到了一定的發展。


    哪怕後來李向奪嫡失敗,可有太上皇在,隆安帝也沒說過要清算的事……


    但丁皓心裏卻是明白,當年義項郡王勢大,他投效過去沒問題,可當時隆安帝還為廉親王,正在知政戶部。


    戶部,才是漕幫的頂頭衙門。


    他沒去廉親王府獻殷勤,倒是跑到工部的義項郡王府獻殷勤……


    此事難道不是在打廉親王,也就是當今隆安帝的臉?


    丁皓心裏再明白不過,越是貴人,越容不得下麵人觸犯尊嚴!


    若非因為此事,隆安帝又怎會將林如海被刺一事,聯想到漕幫身上?


    看著丁皓麵色慘白,冷汗都流了下來,賈薔輕笑了兩聲,道:“你一個江湖幫派,積攢了群苦力起家,巴結巴結漕運總督、河道衙門也就是了,居然還想站隊奪嫡……丁幫主,本侯一直以為令郎是會作死的小能手,原來這份能為是傳自你啊。”


    丁皓聞言,話都不知該怎麽說了,隻一味的慘笑。


    自古而今,想在這片土地上坐大,豈有能不站隊的?


    隻可惜,他站錯了隊罷了。


    站錯了隊,便是致命的失誤,原該付出致命的代價!


    萬幸的是,太上皇是活著禪位給隆安帝的,而太上皇活著,許多事就會保持不變。


    丁皓一方麵期盼太上皇能萬歲萬歲萬萬歲,如此就能保得漕幫無恙。


    另一方麵,他用盡一切辦法,拚命的壯大漕幫,期待在太上皇駕崩前,將漕幫發展成連朝廷都忌憚的龐然大物,輕易動彈不得。


    畢竟,整個神京城都靠漕運維係著生機,漕運斷絕,整個神京,整個大燕都要發生大亂。


    可惜,上天給予的時間,終究還是不夠。


    即使這些年,他已經用盡心思和手段,使得漕幫飛速發展,幫眾數已經突破四十萬,可是仍然遠遠不夠!


    除非,漕幫幫眾能破百萬,精壯破二十萬,否則,遠不到讓朝廷不敢下狠手的地步。


    再者,因為這幾年吞並過快,內部消化不完全,派係山頭林立,也難以做到令行禁止的程度。


    總之,眼下朝廷若果真下定決心覆滅漕幫,漕幫難逃一死。


    丁皓長歎一聲,道:“寧侯,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下馬威也嚇的老夫冷汗長流,膽戰心驚,有甚麽條件,何不開門見山?但凡能答應的,老夫絕無二話,不能答應的,老夫也無能為力呐。”


    賈薔嗬的一笑,道:“我從不妄自尊大,也不自以為是。你道本侯在使下馬威,倒也沒說錯。隻是,事情是真是假,想必你心裏也有數。不然以你的江湖地位,也不至於被人嚇兩句,就唬成這樣。既然如此,我就直言了。你站錯隊之事,本侯有辦法替你轉圜一二,不至於成為死劫。你進京也不是一兩天了,想來已經將本侯的根底探究了個底朝天。我能做到這一點,你應該相信罷?”


    丁皓點頭,緩緩道:“寧侯乃林侍郎之愛徒,也是未來的姑爺,林侍郎乃天子如魚得水之肱骨重臣,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再者,寧侯亦是皇後娘娘認定的娘家嫡親侄女婿,尹家人愛煞侯爺,也瞞不過世人。有此二者在,寧侯自然能在天子跟前說得上話。”


    賈薔搖頭道:“不止如此,你還是沒打聽完整。名滿天下的半山公,也就是現任兩江總督韓彬,還欠本侯一個大人情。有此三點在,本侯若想為非作歹難,可保一個丁家,卻未必就是難事。”


    丁皓再問道:“侯爺想要甚麽?”


    賈薔卻依舊不答,而是說道:“本侯想要甚麽,和丁幫主如何解難,其實並不矛盾。丁老幫主,你莫要以為皇上是那等淺薄之人。他老人家聖心如天,又怎會為了當年的事,就厭棄漕幫至此?丁老幫主不會覺得朝廷裏都是昏聵之君臣罷?你難道真以為他們看不出你們漕幫聚眾數十萬,把控運河,操持漕運,欲把持京城命脈?”


    丁皓老臉再度一白,沉聲道:“寧侯,這等話,漕幫豈敢認?漕幫上下,皆在漕運總督衙門和河道總督衙門監管治下行事,焉有此等妄想?”


    賈薔冷笑了聲,道:“眼下漕幫漕工已逾四十萬,幫內龍蛇混雜,沿運河兩岸橫行霸道,號稱天下第一大幫,各城府衙,哪個敢管?丁老幫主莫非以為本侯是長在富貴鄉裏何不食肉糜的昏庸種子,就欺我年少不懂世事?現在漕幫四十萬,那些縣衙、府衙就不敢管了,等漕幫發展過百萬人數,怕是連朝廷都要投鼠忌器!漕幫幹下的那些事,瞞得過旁人,瞞得過繡衣衛?不知死活,還以為能欺瞞天心不成?


    丁皓,本侯明白的告訴你,即便沒有景陵案,你漕幫這樣下去,也絕對長不了!當今聖上雄才大略,隱忍你們數年,你以為還會一直縱容你們下去?一個幫派聚眾四十萬,又設下嚴密的幫派結構,甚至還私設刑堂,暗藏刀槍,江湖廝殺中害了多少人?這煌煌盛世,豈容你們猖獗至斯?!”


    丁家父子聞言,隻覺得賈薔將他們身上的血肉一層層都扒開,露出他們的心來,讓他們暗藏的心思無處可藏。


    說了一氣後,賈薔又吃了口茶,潤了潤嗓子後,淡淡道:“該說的話,本侯都說清楚了。下麵,本侯說說本侯以為的解救之法,也是本侯想要的東西。你們願意信願意給就聽,不願意信,以為給不起,那就罷了。”


    丁家父子聞言,忙提起精神來,道:“寧侯請講!”


    賈薔淡淡道:“朝廷之所以忌憚漕幫,是認為運河之上漕幫一家獨大,漕幫繼續坐大下去,一旦有朝一日罷工,或者起了甚麽不該起的心思,頃刻間便成大禍!所以,漕幫要分出一部分人和船來,完全和漕幫割離,成立第二個漕幫,與漕幫同存。如此一來,便可讓朝廷有了製衡之法,才能勉強放下心來。”


    丁家父子聞言,臉色登時難看起來,和吃了一嘴死蒼蠅一樣看著賈薔。


    見過吃相難看的,沒見過吃相那麽難看的!


    說他娘的半天,這位“戶部二代”原來是盯上漕幫了。


    漕運總督、河道總督也不過貪些銀兩或是古董字畫,這位戶部計相的弟子兼女婿,居然想將漕幫給拆皮扒骨,吞下一半去!


    豈有此理!!


    賈薔見丁家父子臉色難看成這樣,心裏也理解,他笑了笑,道:“你們也別忒小瞧了本侯,漕幫的家業,本侯不貪圖。船要不了幾條,主要是要一批老手,另外,還有令郎。”


    此言一出,丁家父子唬了一跳,丁超更怕,連連搖頭道:“侯爺,您老人家還是放過我罷,實在招惹不起!”


    賈薔搖頭道:“漕幫看似龐大,實則大而無當,過於臃腫。內部亂七八糟的山頭太多,亂七八糟的人更多。這樣的人再多,也無法精誠合作,隻會彼此拖後腿誤事。你給本侯,本侯都不敢要。所以,才想另起爐灶。但運河上,還是漕幫的人最知漕運。你這兒子,雖然膽大包天,又自以為是,但卻極為聰明。此事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再者,你難道不想為漕幫謀一條真正的生路?”


    丁超吞咽了口口水,問道:“甚麽,甚麽真正的生路?”


    賈薔嗬了聲,道:“海運!”


    “海運?”


    丁家父子的臉色又難看幾分。


    若說漕幫的人最恨聽到的字眼,“海運”二字絕對排名前三甲。


    在他們看來,海運一旦大興,漕運必然廢除,那他們還吃甚麽?


    賈薔點點頭道:“沒錯,就是海運。海運,是大勢所趨,毫無疑問。如今漕運,運一石米進京,需要耗費近兩三石米的代價,何其荒謬?而海運的成本,比漕運低一倍都不止。越是大規模的海運,成本反而越低!這種大勢下,誰能阻擋海運大興?”


    丁皓沉聲道:“海運成本低,那得要運得到岸才成!海上風高浪險,一個不留神,就是船毀人亡,數千上萬石的糧食沉入海底!到那時,才知道成本高低。”


    賈薔笑道:“丁老幫主,你是明白人。運河上就始終是風平浪靜的?難道就沒有規律可循?大江大河之上,也不是每天都便宜運糧罷?大海之上,同樣如此。隻要摸著了規律,翻船的可能性,極小!”


    他見丁皓臉色低沉,奇道:“本侯有些不明白,海運現在還是一片空白地,沒人去占,為何漕幫隻一味的壓製抵擋,而不去占據此地。你們雖多是河船,但船工總比普通人更適應海上生活罷?漕運碼頭上需要力夫,難道海運碼頭上就不需要了?再者,你們也別一味想著窩裏鬥,那些西洋人能開船奔赴萬裏來大燕,咱們大燕的行船,就沒想過去他們的地盤行商逛逛?”


    丁皓聞言,扯了扯嘴角,道:“寧侯,小老兒隻是一個靠力氣吃飯的苦力,若是有這樣的能為,也不至於做這一行!”


    賈薔笑道:“你說的有道理,我知道你沒這份能為,可本侯有啊!本侯還可以將這份能為教給丁超,畢竟,我不可能親自去跑船。海運、海貿一旦興起,勢必需要大量的人手,這些便是漕幫未來的生存之地。不至於漕運落敗後,漕幫無處求生。


    其實丁老幫主真沒必要心生抵觸,你想想看,你幹這個漕幫,要給多少人當孫子,一條運河上,又有多少人吃拿卡要?何苦受這個氣?當然,你漕幫擁眾百萬後,或許會好許多。但果真到那時,你們和擁兵自重的謀反逆賊也沒多大區別了。且,漕幫內部龍蛇混雜,惦念漕幫幫主之位的,不在少數罷?你先前站錯隊,眼下又參與到景陵案中,迴去後會不會有人發難,或是幹脆陰奉陽違,聽調不聽宣?


    根子爛了,你再整治,也是無力迴天。不如重起爐灶,抽去精華,好好再幹一場。


    隻要你父子二人同意,漕幫的這次危難,本侯願意幫你們化解。


    若是不同意,也沒關係。本侯不介意站在你們漕幫的屍骨上,再立一個漕幫。


    丁家不同意,漕幫內還有孫家,還有趙家和王家。


    你們好自為之就是!”


    ……


    大明宮,養心殿內。


    尹後聽說了景陵案後,亦是擔憂不已,來此看慰隆安帝。


    聽聞隆安帝的說法後,亦是有些震驚,道:“果真和漕運有關?”


    隆安帝淡淡道:“未必全在此,刺殺林如海,能斬朕之左膀右臂,能落朕的威望,打擊到朕。但僅憑此,趙東山做不到這一步。能在繡衣衛的嚴密監視下,讓趙東山操持到火器,背後之人又豈能簡單得了?正巧,林如海前兒才上折子,同朕和軍機商議開海運之事。天下豈有那麽巧的事?他們若隻為打擊朕,斬朕羽翼,又何必等到今天?”


    尹後不解道:“就開個海運,漕運上的人便恨成這樣,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刺殺皇上愛臣?”


    隆安帝搖頭道:“皇後有所不知,每年朝廷投到漕運上的銀子有多少。別的不說,隻那三千裏運河的河道修葺,無災之年都要上百萬兩銀子。還要養那麽多漕工,漕軍,那麽多河道、漕運衙門的官、吏,每年往裏投入數百萬兩銀子都不多。這還隻算朝廷的,京城百姓買的米比江南貴三成不止,每一斤每一兩都貴三成,一年四百多萬石,又要貴多少?這貴出的銀子,又要養肥多少人?”


    尹後聞言明白過來,最後問道:“那開海運就能省下這些?”


    隆安帝嗬了聲,道:“何止。就憑漕運需要三、四個月的水路行程,而海運隻需半月最多二十天,僅此一項,海運就比漕運不知高明多少去。但是,眼下還不到時候,牽扯實在太廣,朕都不得不小心行事……且不提此事了,今晚要早點歇息,朕累壞了。梓童,今晚朕去你那裏,來,這些折子,你幫朕翻一翻,分出極緊要的,和尋常的。還有那些督臣、撫臣問安的折子,單擱一邊……一群封疆大吏,整日裏扯一些不知所雲的破事來煩朕,簡直不可理喻。”


    尹後聞言一怔,忙道:“皇上,臣妾乃後宮之人,豈能翻閱奏折?”


    隆安帝笑道:“並不是讓你批閱,隻是讓你幫朕分撿開來。皇後素來助朕良多,沒事,從今往後,再無誰人能掣肘朕,對朕和皇後說三道四了!”


    看著隆安帝隱隱傲然睥睨的神情,尹後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天子!


    讓內侍搬來一張椅子置於禦案邊,尹後輕輕打開了一份奏折,修長的鳳眸漸漸明亮起來。


    一旁處,隆安帝見之,眯了眯眼後,一笑了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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