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自乾清宮舉哀哭靈罷,賈薔前往了東市。


    一路行來,各街、坊、胡同,處處皆有兵馬司的影子。


    無數百姓、士子、商人,看著一個個挑著擔、背負著麻袋或者拉著車的兵馬司丁勇們,將街道邊、坊市內、胡同口堆積的垃圾清走,連積攢的臭水溝裏的汙水,都用水車拉走,再用黃土填埋。


    先前兵馬司積攢的連正兵加幫閑,一共不到三千人,再加上近幾天從金沙幫輸血進來的二千多人,共不到五千人,撒開在整個東城,竟依舊捉襟見肘。


    陪行的高隆身上都帶著汙漬和臭味,連他也一並親自下場做事了,高隆對賈薔道:“侯爺,主要還是缺人手!差的太多!您看,是不是再招一些?”


    賈薔擺手道:“再招就過線了……這樣,兵馬司隻負責主街道、民坊口和胡同口的垃圾汙水,街道裏麵的,如前麵那家百姓門口堆積的一堆破爛頑意兒,直接敲門進去,勒令他家立刻清理幹淨。再有下一次,罰錢二百文。還有那邊,那家酒樓將一些殘渣直接倒在街道上,這次就算了,已經幫他們拾掇了,下一次讓他們收拾幹淨,直接罰銀五兩。再犯,十兩!


    單靠兵馬司的力量,不可能永遠讓東城保持清潔。我們再勤快,也架不住他們造的。”


    高隆身旁的胡夏奇道:“侯爺不是要收商家的衛生銀子麽?怎還不讓人倒了?”


    人家不倒,憑甚麽交銀子?


    賈薔看他一眼,罵道:“死腦筋!在這開酒樓,門前的街道是不是我們疏通的?我們負責主街道的清潔。


    過些日子,兵馬司從百姓中尋一些困難人群,如孤寡老人,家裏有病人為力謀生的弱勢百姓,請他們每天打掃主街道,保證街麵的幹淨清潔,每月付給他們一些銀錢,讓他們起碼能有個進項,支撐嚼用。


    這是有利於所有商家的事,也是有利於百姓的事,難道商家們不該出些衛生銀子?除了衛生銀子外,以後還有防火銀子,慢慢來就是……”


    胡夏佩服的五體投地,道:“侯爺,您不愧有善財金童的名號,弄起錢財來,都占著大道理,真是了不得!”


    “滾一邊去!”


    高隆罵走後,同賈薔道:“恐怕未必好收。”


    賈薔笑了笑,道:“所以,今兒我親自前來,收第一單!就從這家開始罷!”


    高隆、胡夏抬頭一看,就看到“瑞祥號”三個字……


    ……


    “宋東家,別來無恙啊。”


    入了瑞祥號高大的門樓,也不理迎客夥計古怪的眼神,賈薔一步跨入,就看到宋哲那張往日裏滿是精明的臉,此刻卻多了許多陰鬱。


    不過,看到賈薔進門,宋哲還是站起身來,擠出笑臉相迎道:“寧侯大駕光臨,鄙號蓬蓽生輝!不知寧侯前來,有何貴幹?”


    賈薔總覺得,說這番話時,宋哲是咬緊牙關說出來的。


    且也沒讓座,也不斟茶,可見其心中之恨。


    賈薔也不在意,笑了笑,目光觸及四周,看到貨櫃上擺的高高的錦帛綢緞,“嘖”了聲,道:“今日前來,為一私一公。私事嘛,自然就是前來瞧瞧,瑞祥號將雲錦染出來了沒有?瑞祥號家大業大,底蘊深厚,若是能改良方子,還請務必告訴本侯一聲,讓本侯也沾沾光。”


    聽聞此言,宋哲差點沒嘔出血來,臉色黑沉道:“一定,一定。不知,公事,又有甚麽事?”


    賈薔看著他哈哈一笑,讓宋哲恨不得一拳砸爛他的臉,就見賈薔指了指外麵,道:“這幾日兵馬司的動靜,宋東家可看見了?”


    宋哲壓著心裏的厭恨和不耐,道:“看到了,寧侯好大的手筆,不愧是兵馬司的指揮!”


    這是帶了嘲諷語氣的,出身士大夫世家的宋哲,雖行商賈事,但心中依舊有士大夫的清高。


    對於尋常正規武人他都看不起,更何況是一群清掃街道垃圾的兵馬司丁勇?


    上百年來,兵馬司就是軍中的最底層,甚至不被軍中認可為一份子。


    賈薔恍若沒聽出宋哲言外之意,他笑了笑,道:“多大的手筆談不上,不過是在其位,謀其政罷。每年冬去春來,都中或多或少都會流行一陣時疫,總會死不少百姓。越是生活在髒臭的汙漬中的,死的越多。本侯身為兵馬司都指揮,身負清理疏通街道坊市之責,豈能袖手旁觀?因為,連兵丁加幫閑,數千兵馬,徹底清掃東城的一切髒東西,臭東西!連兵馬司的副都指揮,都親自下場。


    當然,這些都是本分事,沒甚麽好自誇的。隻是,這麽多人一起做事,花費嚼用也十分巨大。兵馬司那點軍費,全拿出來也不夠。我去問皇上要,皇上說一文錢也沒有,還說我既然能當這個官,就有本事堂堂正正的弄軍費。若是弄不到,就趁早別當這個官,迴家哄姑娘去罷。


    本侯覺得皇上這話實在聖明!這不,本侯就來了?”


    宋哲聞言,臉上似笑非笑道:“寧侯,這是來化緣了?”


    提到“化緣”二字,宋哲心裏都在滴血。


    短短幾天功夫,宋家支出了一百三十多萬兩銀子!


    宋家自然有千萬之富,可這些家業都隻是家業,不是現銀。


    當然,瑞祥號有大量現銀,可拋去必須的預算,真正能隨意調動的現銀,總共也沒二百萬兩。


    江南巨賈和土老財不同,土老財喜歡攢銀冬瓜,出身南省的巨富們,更注重財富的流轉。


    在他們看來,越是流轉的快,流轉的多,才會帶來更多的財富。


    所以,去了那一百三十萬兩銀子後,瑞祥號的閑錢,已經不多了。


    這罪魁禍首居然還有臉來化緣?做夢!


    卻不想,聽聞此言,賈薔眼神瞬間清冷下來,看著宋哲淡漠道:“化緣?本侯以公事來談,身負朝廷體麵,你以為本侯是來向你一介商賈化緣?宋哲,你宋家的膽子,比天還大!也是,你們宋家敢以太後娘娘和國舅爺為刀,來謀財,還有甚麽是你們宋家不敢做的?”


    宋哲聞言,麵色大變,連忙否認道:“寧侯,我雖敬你身份,可寧侯也別信口開河!宋家何時以太後娘娘和國舅爺為刀過?倒是寧侯,謀算深遠……”


    賈薔笑了笑,道:“繼續說啊,怎麽不繼續說了?”


    宋哲吞咽了口唾沫,看了看門口聚集的那麽多兵馬司丁勇,哪裏還敢說下去。


    賈薔見之搖了搖頭,道:“本侯前來的公事,就是前來收衛生清潔銀子。瑞祥號在京中,一共六十八處門鋪,每一處一月的衛生銀子為五兩,共三百四十兩。勞煩貴號結清,不然,才開號沒幾天的瑞祥號,又要關門了。”


    宋哲聞言,臉色鐵青,咬牙道:“一個衛生銀子,一月就要三百多兩,一年就要四千兩,寧侯是不是窮瘋了!!”


    賈薔奇道:“我窮?這些銀子一文錢都落不到本侯腰包裏,我賈家雖過的是不富裕,但也不至於眼皮子那麽淺,看到甚麽好東西就想要,為了銀子連臉都不要了。一年四千兩聽起來是多,可瑞祥號一共六十八處門鋪,平均下來,一處一年也不過六十兩銀子罷了。你瑞祥號每天來來往往、進進出出那麽多顧客,這過程中要產生多少灰土髒東西?不得清掃打理幹淨?少廢話!若是不服,隻管讓宋晝彈劾本侯就是。不交這份銀子也可以,關門罷!”


    宋哲深吸一口氣後,點頭道:“好!好!交錢也可以,隻是在下鬥膽問一句,是隻瑞祥號交,還是所有商戶都交?”


    賈薔淡淡笑了笑,道:“憑你宋家,還不足以讓本侯親自下場對付,自然是全部都交。”


    宋哲聞言,臉上差點沒笑出聲來,強忍之下,一臉的古怪。


    他還沒見過,這麽會作死的人!


    這個年輕人,是不是以為坑了宋家一次,就無敵了?


    別說區區一個賈家,別說背後有一個林如海,哪怕背後站著皇上,哪怕太上皇複生,直接宣布賈薔是他的私生子……


    也沒這樣作死的法子啊!


    整個東市,多少商鋪,多少老字號?


    背後勾連著的利益勢力,差不多能將滿朝文武加宗室加勳貴,全部覆蓋起來。


    除此之外,還有清流士林,還有江南的鄉紳巨富,還有……


    總之,天下最頂尖最富有的人家,幾乎囊括了至少六成。


    這是要在他們身上割肉啊!


    宋哲簡直連磕絆都沒打一個,手一揮,大聲道:“給寧侯交銀子!”


    不過……


    宋哲一邊讓掌櫃的取銀子,一邊道:“寧侯既然收公中銀子,是不是要打個收據?”


    賈薔笑了笑,道:“理當如此。”


    等瑞祥號掌櫃的送出三百四十兩銀子來,交給高隆、胡夏等人後,賈薔落筆寫了份收據,簽字甚至還按下了手印。


    然後在宋哲甚至帶著些同情的目光下,嗬嗬笑著揚長而去,前往另一家。


    “收衛生清潔銀子,你家門鋪小,按最低檔交,一個月三百錢就夠了。”


    “你家饅頭做的不錯,一天能做多少?”


    “兩千個?兵馬司全要了,這一月每天都做,這是預付銀子。對了,你們要交衛生清潔銀子,鋪麵小,一個月三百文就夠了。”


    “你家米麵鋪大些,要記二檔,一個月三兩銀子。不過兵馬司往後的米麵,由你家來送,結現銀。”


    “你家打鐵的,髒水見天往街麵上倒,一月三兩銀子。不過兵馬司需要諸多器具,都由你家來做,結現銀。”


    “你家是屠宰豬羊的,這附近數你家最髒,也記二檔,一月三兩。不過兵馬司需要大量的肉和骨頭,你家來供應一部分……”


    等這一條條消息送迴瑞祥號後,宋哲隻覺得喉頭湧出一抹血腥味來,卻仍是咬緊牙,恨之入骨道:“一個兵馬司,能用多少東西?大部分商戶,仍是要被勒索去。等著罷,看看明天有多少人彈劾他!我就看他,怎麽死!”


    也的確,到了半下午的時候,就有無數措辭十分嚴厲的彈劾折子,如雪花一般飛進宮裏,落在武英殿軍機處的桌幾上。


    隻是奇怪的是,三位軍機大學士看了後,一時間卻都隻沉默思索了稍許,就撂到了一邊,沒有急著處置。


    他們似乎,有更棘手,也更嚴重的事要理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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