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賈薔與黛玉進來時,梅姨娘正服侍林如海用藥膳。


    陡然一看到賈薔那張臉,唬了一跳,藥碗差點沒端穩當。


    黛玉咯咯笑出聲來,梅姨娘“喲”了聲,看了看黛玉,又看了看林如海,問道:“這是怎麽了?”


    賈薔也是嗬嗬一樂,先和黛玉一起與林如海見禮罷,才迴道:“昨兒在會館擂台上,和元平子弟比武,連打五場,難免受了點小傷,姨娘不必擔憂,都是勝仗。”


    梅姨娘聞言放下心來,嗔道:“男孩子就是淘氣,好生生的將這樣俊俏的一張臉弄成這樣。”


    賈薔也不辯解,尋了椅子坐下後,問道:“我打發人送來的綢緞都安置妥當了沒?”


    梅姨娘笑道:“你送來那麽些綢緞做甚麽?我瞧了瞧,比先前的還要鮮亮了些,紋理也好,又細膩又明豔,妝花更好,看品相像是蘇錦,可細看,比蘇錦和蜀錦更好些,愈發軟和了。”


    賈薔笑道:“揚州那邊確實越做越好了,昨兒在西斜街會館裏賣了二百匹,根本不夠搶的。”


    梅姨娘微微倒吸了口冷氣,道:“二百匹還不夠搶的?市麵上一匹好綢緞,要十兩銀子,聽說你這個還要貴些?”


    賈薔道:“市麵上最好的是十二兩一匹,德林號的要貴一半,十八兩一匹。不過送到家裏的這五百匹,等外麵來人求到門上,可以按十兩給。原是為了給妹妹往外送人情的,不要銀子都使得。隻是我料她們斷不會全不顧臉麵,實在推脫不過來,就按十二兩要就是。”


    梅姨娘聞言,生生笑出聲來,對林如海道:“這也算是含在嘴裏、捧到手上了。老天爺,上萬兩的東西拿來做人情?”


    林如海素來閑話不多,微微頷首後,梅姨娘看出他有事要和賈薔說,便對含羞淺笑的黛玉道:“走,咱們去裏麵合計合計,到底該怎麽做好這份人情。”


    黛玉聞言起身,看著賈薔道:“今兒可別亂跑了,瞧瞧這張臉,來的路上叫多少人笑了去?”


    賈薔嗬嗬笑道:“再傷些也比他們好看。”


    “呸!”


    黛玉啐了口,有些想坐下來繼續同他掰扯道理,不過見林如海看了過來,登時覺得有些沒意趣,居然衝林如海埋怨了眼,才隨梅姨娘去了。


    賈薔有些心虛的幹笑了兩聲,林如海卻不會理會這些小兒女之事,他看著賈薔,問道:“知道老趙國公昨日之事後,可有甚麽心得沒有?”


    賈薔臉色肅穆下來,沉吟稍許道:“先生,我思之良久,發現除了長遠來看,可以防止武將擁兵自重外,短期內,至少二三年內,更換十二團營主將一議,對朝廷和皇上來說,其實沒甚麽大的影響。當然,薑家近乎自廢武功的廢黜諸多薑家一係的將領,此舉應該能將先生和我上迴在養心殿內,扣在薑家頭上的幾頂帽子摘去。不過,這個代價是不是太大了些?”


    林如海緩緩搖頭道:“薔兒,看看薑鐸,你就明白,人走到他那一步,絕非一個僥幸,一個奸猾就能詮釋的。此老,實在有不世之智,深不可測。薑家的代價大麽?是大,但我料定,他要做的,還不止如此。總之,此老兒一定還會往薑家身上下狠刀子,以達成他為了大燕江山社稷萬世不易而犧牲薑家的局麵。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一步棋下的,著實令人佩服。”


    賈薔聞言,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麵對這樣的頂級國手下棋,讓他不寒而栗之餘,又有些亢奮。


    他眼睛明亮道:“先生,我大概明白了些,薑老頭兒終歸到底,是想調頭了。他最是明白舍得二字的真諦,唯有先舍,方能後得。但弟子想不明白的是,他轉手就把跟了他多年的人賣了,往後,誰還跟他?”


    林如海搖頭道:“這就是他目光深遠的厲害之處!薔兒,一代一代過去了,勳貴把持軍方的局麵,一定會被破開,這是必然之事。前朝,乃至漢唐,開國初皆是勳貴勢大,軍中為勳貴把持。可數代之後,即便是出色的勳貴將門,也絕無先祖在軍中的威望。軍權分散,重歸朝廷,是必然之勢。薑鐸雖是局中人,其目光和謀算,卻在局外。與其等天家和朝廷,拿薑家滿門人頭來調轉這個方向,不如薑家主動調頭。不僅盤活了死局,還能立下大功於國的殊勳!隻這一手,便稱得上國手,足夠為師與你學一陣子!”


    賈薔苦笑道:“這老頭兒真是個狠人,他果真就不怕薑家元氣大傷,到了無法迴天的地步?他是聰明,可他都多大了?”


    林如海道:“薑家的折損,未必太大。薑鐸老公爺,在軍中熬了一甲子,提拔過多少舊部,又有多少門生在軍中,怕是誰也不知道。他上書的九邊重將迴京擔任十二團營大將,這九邊重將到底有幾人與他交好,誰又真的清楚?總之,不要小覷了他。你如今和薑家的關係不算和睦,要當心這老兒的手段。不過,我料他近來要走賣慘的路子,多半不會直接朝你出手。即便出手,也是小兒輩來對付你。你心裏要有數。”


    賈薔點頭道:“先生放心,弟子從不敢自大。”


    林如海點點頭,又道:“康家父子那邊,你也不要出手,此事,為師自有計較。”


    賈薔忙道:“先生,你身子骨不好,戶部又那麽多差事,你……”


    林如海笑著擺擺手道:“敢如此算計我的弟子,若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他們隻當這些年,為師是在富貴鄉裏度過的。此事便如此,你莫再管了。”


    賈薔笑著點點頭道:“若如此,弟子知道了。”


    林如海“嗯”了聲,看著賈薔輕聲道:“薔兒,眼下許多事,雖然明明道理在這邊,但卻要投鼠忌器,不得大動幹戈,易令人心生鬱氣。我原還擔心你年少氣盛,但得知了昨兒你在東路院的做法,為師很欣慰。你做的極好,但元平功臣裏,一定有人不願見你這般做下去,甚至還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也要提前想好應對的法子,不要被別人擾亂了路數。”


    賈薔笑道:“先生放心,師妹昨兒才又教我一迴,人的胸懷是靠委屈和挫折撐大的。我不會被人左右自己的思路的。至於對麵的反手……大浪淘沙,淘盡黃沙始見金!這原是個去蕪存菁的過程,我不會為了此事而難過沮喪。”


    林如海聞言露出一抹笑意,頷首道:“原該如此!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至於你師妹……你們小兒女在一起,除了花前月下外,更該相互扶持。她能這樣提醒你,是好事。”


    賈薔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點頭,林如海笑道:“好了,去裏麵逛逛罷。一會兒我要去戶部一遭,走的時候,不必來這了。”


    賈薔應下後,往清竹園去了。


    ……


    “侯爺來了!”


    中堂外抄手遊廊上,正端著茶往裏走的紫鵑看到賈薔後,含笑問候了句,也是對裏麵的通報聲。


    賈薔點了點頭,道:“林妹妹和姨娘在裏麵?”


    紫鵑笑道:“可不是,正商議那些綢緞事呢,侯爺快進去罷。”


    賈薔笑著入內,卻見梅姨娘和黛玉都站起來了,他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怎敢勞姨娘和妹妹起身相迎?”


    “呸!”


    梅姨娘和黛玉齊齊啐了聲,梅姨娘笑道:“愈發油嘴滑舌!好了,我和姑娘說好話了,迴去看看老爺。老爺稍會兒還要去戶部公幹……”說著話鋒一轉,道:“你也仔細著些,好好的一張臉給打成了這樣,讓人看著心疼又想笑。”


    說罷便走了。


    賈薔沒所謂的坐下,看著對麵的黛玉,道:“姨娘和你怎麽商議的?”


    黛玉哼了聲,道:“還能怎麽著?不過是那些應酬罷了。”又問道:“你幾時迴去?”


    一旁斟茶的紫鵑笑道:“瞧姑娘這話問的,倒像是趕人一樣。”


    賈薔嗬嗬笑道:“紫鵑放心,旁人會有這樣的誤會,我斷不會。”又對黛玉道:“坐坐,歇歇再走……其實不想迴,迴去破事那麽多。”


    黛玉笑的明媚,道:“可是,老太太家那事?”


    賈薔點點頭道:“還不止,今兒要是有旁的誥命求上門去,老太太必又來煩我。”


    黛玉抿嘴笑道:“誰讓你有這般能為?”因見賈薔打了個哈氣,黛玉似笑非笑道:“昨兒怎麽歇息的,沒睡好?”


    賈薔理直氣壯道:“昨兒晚上我可甚麽都沒幹,規規矩矩睡下了。林妹妹若不信,去問香菱、晴雯她們。”


    “呸!”


    黛玉紅著臉啐了口,這話讓她如何開口去問?


    她忽然想起一事來,道:“你給姊妹們在西路院那個門鋪,賺了銀錢該如何分?寶丫頭先說了,她那份不必分,給雲兒。我說我也不必,給三丫頭。可這兩個都是硬氣的,死活不要。我怕說多了反而傷她們的心,索性就沒管了。”


    賈薔笑道:“並不必如此,往後我都是拿新綢緞與你們做女紅,售賣不愁,賺到的銀錢,足夠史妹妹開銷了。至於三姑姑,她原也不缺銀子。”


    黛玉笑道:“如何不短缺?她那點月例銀子攢起來,都能讓趙姨娘給摳了去。”


    賈薔搖頭道:“那就管不得許多了,左右將來她出閣時,二老爺、二太太哪怕為了麵子,也不會虧待了她。倒是二姑姑,那才是可憐人。父兄皆不像樣子……罷了,到時候再說罷。”


    黛玉聞言笑了笑,沉吟稍許後,道:“薔兒,你可曾想過,寶丫頭將來,該怎麽辦呢?這兩天我冷眼旁觀,瞧著她,似乎有些不對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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