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黛玉甫一進門,看到燭光下與賈母相並而坐之人,聲音輕不可聞的發出一道輕疑聲來。


    而看她們姊妹進門,賈母卻笑道:“我料得如何?太太必是不肯來的,這才將姨太太請了來。不然,隻我一個老貨和她們頑,又有多少意趣?姨太太幾日不曾過來說話,可是府上有事情要忙?”


    原來是薛姨媽攜寶釵也來了,聽這意思,倒是賈母打發人請來的……


    薛姨媽笑的燦爛,道:“哪裏是我們府上有事要忙,是老太太府上這幾日著實熱鬧的緊,我就不好上門添亂了!”


    賈母心累的歎息一聲,道:“那也叫熱鬧?麻煩一波接著一波,我何曾經曆過這些吵鬧?”


    薛姨媽笑道:“多是好事!其他人家府上,想有這樣的熱鬧也不能。”


    賈母原是半炫耀似的抱怨,這會兒聞言,心裏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又見尤氏正帶著媳婦丫鬟往中堂上擺放鍋子,便笑道:“姨太太瞧瞧,為了這東府的事,我這幾百年不輕易走動的老廢物,近來連腿子都快走斷了。人家還我人情,請我一東道,就拿這麽個鍋子來對付我!”


    薛姨媽笑道:“甚麽山珍海味老太太沒吃過,不過一份心意罷。先前在哥兒舅舅家,也是備的羊肉鍋子,倒也不錯。”


    賈母奇道:“姨太太怎和他舅舅家走動起來了?”


    薛姨媽見眾人都瞧了過來,忙笑著解釋道:“正趕巧了,薔哥兒舅舅家在國公府裏住的實在不自在,說是雞也不能喂,菜也不好種,就搬到後街香兒胡同裏去住了。我家先前讓薛蝌去尋宅子,好巧不巧,也在那裏。因知道了,就派人去送了兩迴東西。不想人家那樣客氣,非要請一遭東道迴來。”


    賈母聞言登時不高興的看向賈薔,道:“真是沒有名堂,你那舅舅一家,我三請兩請都不露麵,如今倒是先和姨太太吃起了家宴?”


    賈薔自然不怕她,樂嗬嗬道:“我舅舅一家正經泥腿子身份,在這裏都格格不入,何況去西府?話也說不到一起,飯菜口味也調不到一塊。我舅舅倒是說了幾迴,要去給你老磕頭。我想了想,還是勸下了……”


    賈母板起臉道:“我原不配受你舅舅的頭!”


    論輩分,別說賈薔的舅舅,就是他祖父複生,也不過文字輩,磕的頭賈母也受得!


    賈薔聽出賈母真有些惱了,又見黛玉頻頻與他使眼色,便淡淡笑道:“不是怕你老人家不自在麽?你老素來又是個憐貧惜弱的,萬一見他們太窮,抬手送個萬八千兩銀子,迴頭再心疼問我要,豈不麻煩?”


    賈母生生氣笑,啐道:“呸!盡想美事!平日裏隻一個鳳丫頭好做這樣的美夢,如今又多了一個你!那些銀子我留著都是有用的,哪有餘財施舍給旁人?”


    薛姨媽笑道:“不是我說奉承話,哥兒舅舅那一家,雖不富裕,但卻都是有硬氣的。這樣一個富貴的外甥在,又孝敬他們,卻死活不肯在國公府上享福受用。我聽說,薔哥兒要給銀子也不收,給地也不要。給他那個救了他性命,護他九死一生的姐夫安排個官兒,也隻認了個連品級都沒有的小頭目。這樣的人家,縱然窮些,也讓人起敬意!”


    賈母聞言,愈發想見,對賈薔道:“去請了舅家太太和姑娘來!”


    賈薔不肯,道:“我舅舅家睡的早,這會兒子早睡下了!”


    賈母氣笑罵道:“放屁!你不請,我打發玉兒去請!”


    賈薔笑道:“她又不認得道。”


    黛玉似笑非笑道:“我不認得,寶姐姐認得呀!”


    賈薔嘴角抽了抽,道:“罷罷,我去請就是。不過話先說明白了,果真有失禮之處,也等人走了再笑,不然迴頭我挨罵,這個仇我是要記下的!”


    眾人大笑之餘,紛紛斥責。


    論輩分,在場的數他最小,便是小惜春都端起姑姑的派頭,學著黛玉教訓了句:“再胡說,仔細你的皮!”


    賈薔哈哈笑著離去。


    賈薔走後,薛姨媽對賈母笑道:“哥兒愈發和這邊親近了。”


    往常都和仇人一樣,指著一家子的鼻子從頭罵到尾,從老罵到小……


    賈母笑嗬嗬的看了眼黛玉,道:“都是玉兒她老子教得好!他也沒個爹娘老子教,要不是玉兒她老子手把手的教他怎麽做人,他豈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薛姨媽笑道:“確實如此,好福氣!”


    本和姊妹們閑聊的黛玉,耳垂都羞紅了……


    賈母又不無炫耀道:“前兒玉兒的馬車讓黑了心的歹人給衝撞了,連給燒了去,結果薔哥兒好一通大鬧,連皇子王爺都打了,後來皇後娘娘就將她的鳳輦,賜給了玉兒。這份體麵,便是尋常公主郡主也不曾得過!”


    薛姨媽聞言,心裏都快成醋海了,麵上卻還是笑道:“老天爺!怎這樣大的體麵?”


    賈母笑道:“不過是看在那猴兒太能鬧,再加上玉兒她老子是朝廷重臣,有大功於社稷的份上。不然,憑她一個小姑娘,又哪有這樣大的福運?”


    鳳姐兒在一旁笑道:“便是如此,已經有天大的福運了。咱們娘們兒這一輩子,不就指著老子和夫君活著?”


    賈母啐笑道:“呸!不害臊!你怎麽不指著璉兒替你也掙一架迴來?”


    鳳姐兒笑道:“我原是燒糊卷子,哪裏配坐鳳輦?不過憑我和林妹妹的關係,將來蹭她的鳳輦坐坐,總還是要給我這個二嬸嬸一點體麵罷?”


    賈母等人聞言,哄堂大笑。


    黛玉在一旁啐鳳姐兒自不必提,賈母忽又想起一事來,對寶玉道:“一會兒薔哥兒他舅母、姐姐來了,你可不許不理人。”


    賈母還是了解寶玉秉性的,別說外麵的粗婆子,便是家裏那些一等二等婆子,在他眼裏也和死魚眼珠子似的,嫌棄的緊。


    萬一一會兒人家來了,寶玉給人臉子看,賈母怕賈薔那屬驢的能當場撂蹶子!


    寶玉笑道:“幾時不理人了?老太太不知,我原見過薔哥兒舅舅一家。你姐姐生的極好,就是氣色不好,太勞累了些。我跟著薔哥兒和薛大哥一並叫過姐姐的!”


    賈母奇道:“我怎沒聽你說起過?”


    寶玉笑道:“薔哥兒從東府出去後,原在族裏分給他爹娘的舊宅子裏,用瓦缻煮粥吃,我還送了他五兩銀子呢。後來族裏連那處宅子也收了迴去,他就投靠他舅舅一家了。我和紫英、琪官還有薛大哥又去探望他,便在那裏見到了他舅舅一家。”


    探春感歎道:“薔哥兒素來霸道厲害,沒想到還有這樣慘的時候。”


    寶玉好笑道:“他慘甚麽?他舅舅一家拿他當寶貝一樣疼著,他舅舅還不許他幹粗活,隻讓他讀書,他自己也不幹。他那姐姐待他最好,帶著個小孩子,病成那樣都還在幫他做事,又不許他動手。”


    薛姨媽也才知道這事,唏噓道:“怪道,薔哥兒待他舅舅一家明顯與別個不同,那真是當一家人在處。”


    寶釵也忍不住笑道:“他還和他姐姐撒嬌來著。”


    黛玉“嗯”的一下看了過去,探春、湘雲等人急催,連迎春都無法想象,賈薔撒嬌的模樣。


    寶釵說出口就有些後悔了,不過本是坦蕩事,也無不可對人言之處,便笑道:“先前他去探望我哥哥,許是前夜熬狠了,坐在椅子上就睡著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心裏咯噔一下,該不會扶進薛家床上去睡了吧?


    黛玉也微微眯了眯眼眸,似笑非笑的看著寶釵。


    寶釵卻仍是坦然,道:“薔哥兒先前就嫌棄我哥哥屋子裏不素淨,門也不肯進,隻拉了把椅子坐在門口,自然不好送他進哥哥屋子裏睡,便打發人去他舅舅家,請了人將他背了去……”


    眾人聞言釋然,薛姨媽對賈母笑道:“我原是準備讓人扶了在客房歇一歇的,寶丫頭隻說不合適。”


    賈母點頭笑道:“寶丫頭素來知禮大氣,我們家這幾個女孩子都不如她。”


    薛姨媽自然謙虛客氣,就聽寶釵繼續道:“薔哥兒在他姐姐房裏好一通大睡,等好不容易醒了,小石頭……就是他姐姐的孩子,叫了人來,他姐姐讓他起來,他就說:不起,就不起!”


    眾人大笑,連黛玉都笑了笑。


    她雖在這方麵有些小性子,可以她現在的位置,卻也不必擔心甚麽。


    探春忙追問道:“然後呢,然後呢?”


    寶釵抿嘴笑道:“然後他姐姐就將他的被子掀了,扯著他出了門兒!”


    迎春笑道:“乖乖,如今還有人敢扯薔哥兒的耳朵不成?”


    賈母笑道:“原是這樣才更好些,不然,整日裏錐子一樣刺這個刺那個,容易生是非,心性也容易走偏。”


    鳳姐兒此時不知想甚麽,忽然歎道:“要是沒尹家子那一出,薔兒和林妹妹當真算得上天下人人豔羨的神仙眷侶了,可惜……”


    素日來在賈母跟前隻會添彩的鳳丫頭突然說出敗風景的話來,眾人都變了麵色,不解的看向她。


    果然,賈母皺起了眉頭,道:“枉我以為你也算是經曆過事,有過見識的,沒成想竟說出這樣沒道理的話來!”


    鳳姐兒迴過神來,自知失言心裏慌張,忙賠笑道:“我才經曆過幾件事?也不過是老太太、太太指點著去做的,豈有不出岔子的時候!老太太果真心疼我們,還是說出道理來,讓我們也學著些!”


    薛姨媽幫她圓場道:“正是如此,連我們也要跟著聽聽。”


    賈母麵色和緩了些,道:“也罷,這等事,原不是你們這個年歲該明白的,我就先說與你們聽聽……”


    ……


    ps:賈母黨日漸勢大,惹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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