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薛姨媽整個人都驚呆淩亂的楞在那,王夫人也解了今日清晨時積下的怒氣。


    到底是親姊妹,還真能置於死地不成?


    當然,教訓還是要給的。


    她問薛姨媽道:“你這是怎麽了?皇後嫁侄女兒給薔哥兒,你唬成這樣算甚麽?”


    見王夫人這般問,薛姨媽雖然沒猜到早上那一幕,卻也猜出幾分,自己這個姐姐,多半知道了薛蟠的心思。


    心思急轉後,薛姨媽紅了眼圈,用帕子抹淚道:“你是我親姐姐,我也不能瞞你。你家東府這個兼祧之妻的位置,蟠兒一直掛在心裏。他一直沒同我說,今早上才露了口風。先前那托付,竟是為日後開口,把他妹妹許給薔哥兒打的幌子!這個孽障,真真想瞎了心了。兼祧之妻,那算甚麽?說著是正妻好聽些,可我尋思著,怕是連一般的寵妾也不如啊!偏那畜生癡心妄想……”


    王夫人聞言,麵色愈發和緩,薛姨媽能把這話同她說,可見還是親姊妹,她緩緩道:“那你怎麽想?若是沒這個兼祧之妻,許個正妻,你就允了?”


    薛姨媽歎息一聲道:“姐姐,當你的麵,我不瞞你。若隻我自己,自然是一萬個願意寶玉,咱們親上加親,寶玉那孩子又純善,我家那孽障如何個德性,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尋個太能折騰野心太壯的,我擔心薛家這份家業都要被吞了去。不管怎麽看,都是寶玉最合適。可蟠兒那個孽障,糊裏糊塗的就把薛家的豐字號給交了出去,倒被人綁在了一條船上。雖有他二叔在,可我如何能信得過?萬一他裏應外合……還不如不在。


    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若果真沒有林家丫頭,我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我怕惹不起薔哥兒,也怕丟了薛家的家業啊!不過現在這個樣子,往後真真是一絲一毫的關係也不能有了。迴去我就同那個畜生說,他再敢把她妹妹和薔哥兒掛在一起,先拿繩子勒死我!”


    王夫人對她這番態度還算滿意,勸道:“也不怪蟠兒,咱們家的孩子,都良善的緊。薔哥兒多少個心眼子,莫說蟠兒,便是寶玉,不一樣念他的好?這個人,年紀不大,駭人的緊。我同你說,便是老太太,今兒也認清了他的真麵相。原以為他是極在意林家丫頭的,為了不娶兼祧之妻,委屈了林丫頭,他當著林如海的麵,竟要去辭官讓爵。連我都信了,若非老太太以死相逼,就當他果真要去……”


    這話唬了薛姨媽一跳,驚道:“竟到這個地步?”


    王夫人冷笑一聲,素來淡然的麵上浮現一抹譏諷,愈顯刻薄,隻聽她說道:“不過是做作罷了!今兒在老太太麵前終於說了實話,口口聲聲不肯娶人家,倒將東府的家業都留給人家,一分都不能動。卻不知林家聽到這個信兒後,心裏怎麽想!”


    “啊?”


    薛姨媽倒吸一口冷氣道:“這麽陰險?他這個年紀……”


    王夫人搖頭道:“你也是當過當家太太的人,難道不知道,如他這樣沒爹沒娘沒人教長大的孩子,心裏麵哪有甚麽是非善惡?還不是哪裏有好處,他就往哪鑽?你還不知道吧,那皇後的親侄女兒說是有千好萬好,結果不過是個啞巴!”


    薛姨媽聞言,差點驚掉眼珠子,她再也坐不住了,道:“不行,我得迴去和蟠兒說說,再不能讓他繼續信那人下去了。要斷個幹幹淨淨,薛家和他一分一厘的幹係都不能再有!太可怕了,這個人著實太可怕了。”


    王夫人點頭道:“一定要好生相勸,好好說,萬莫逼急了。如今最要緊的,是如何將豐字號給奪迴來,還不能傷了麵子上的和氣,不然薔哥兒的脾氣……所以此事不能急於一時,咱們慢慢盤算。”


    薛姨媽聽的心驚肉跳,連連點頭道:“姐姐說的是,姐姐說的是,我先迴去了!”


    王夫人起身,將薛姨媽送出門後,看她急急走遠,歎息了聲。


    看在自己親妹妹的份上,她再給寶丫頭最後一次機會。


    當然,也是寶釵實在入了她的眼,怎麽看都是當家太太的好材料,人也穩重大方,不似林家丫頭那樣,隨她娘賈敏一樣輕佻。


    如今,隻願薛家不再犯糊塗。


    ……


    梨香院,正房。


    薛姨媽急匆匆迴來後,正巧看到寶釵坐在正間屋子裏,靜靜做著女紅。


    丫鬟鶯兒也在一旁打著絡子,鶯兒性子雖活潑,不過有一個穩重的小姐鎮著,倒也靜得下心來。


    寶釵見薛姨媽急急進門,一臉焦慌模樣,心裏一跳,站起身道:“媽,這是怎麽了?”


    薛姨媽先看了鶯兒一眼,道:“你且去廚房看看,晚飯準備的如何了。”


    鶯兒多靈巧,便知薛姨媽有要緊的話說,應下後就出了門,往廚房走了圈迴來,也不進去,隻拿一個小馬紮坐在門口,繼續打起絡子來。


    薛姨媽拉著寶釵進了最裏屋,看到薛蟠四仰八叉的胡亂睡著,奇怪道:“今兒怎睡這樣早?”


    寶釵無奈搖頭,笑道:“哥哥現在一天十二時辰,大半都在睡著。不過郎中說也好,前些年他沒日沒夜的胡鬧,將身子骨熬的狠了,如今倒是像在補前些年落下的虧空。媽,可有正事要說?”


    說話間,薛蟠忽然打了個大哈欠,睜開被眼屎糊住眼角的銅鈴大眼,看見薛姨媽和寶釵站在那,不由咧嘴一笑道:“媽和妹妹怎站在這也不說話,怪滲人的,看起來和守靈一樣……”


    話沒說完便聽薛姨媽高聲大罵道:“放你娘的好屁!再敢胡扯你娘的臊,看我不大耳刮子打爛你的嘴!”


    寶釵也責怪道:“哥哥說的這是甚麽?”


    薛蟠哈哈笑道:“躺的久了,說個頑笑話,你們也當真了!可惜,薔哥兒送我的說書先生,聲音和棉花一樣,說著說著我就睡著了,倒似故意在哄人睡覺……”


    薛姨媽聞言卻是眼睛一亮,道:“如今,你也知道他專門騙人了?”


    薛蟠聞言登時不悅道:“我何曾這樣說過?媽,薔哥兒是好的,你莫要冤枉好人。”


    說著,目光居然還使勁往寶釵方向比劃了比劃,示意薛姨媽注意影響,別玷汙了賈薔在寶釵心中的形象,壞了他的大計。


    薛姨媽見之差點沒氣的背過氣去,罵道:“你這迷了心的孽障,還當他是好人,你也不聽聽他幹了甚麽好事!”


    聽她這般說,莫說薛蟠,連寶釵都疑惑的看向薛姨媽。


    薛姨媽便將王夫人告知之事悉數相告,最後道:“聽見了吧?你還想將你妹妹許他做勞什子兼祧之妻,人家為了皇後的侄女兒,連林家都能撇下。林家待他比親兒子也不差了,他還在西府老太太和你姨母跟前唱了出辭官讓爵也不再娶的大戲,誰料轉過身,還沒怎樣呢,就將整個國公府的家業都送給了那啞巴,林家丫頭又能落下甚麽?”


    薛蟠聞言,如被雷劈了般,呆呆的怔在了那裏,薛姨媽見之唬了一跳,忙勸道:“我的兒,你可別氣傻了!”


    薛蟠呆滯的看著屋頂,喃喃道:“怪道都說:女人當家,房倒屋塌。要不是媽你死活攔著,我必能比皇後家更早一步說親,悔啊,都耽擱了……”木然的目光裏充滿了無盡的懊悔。


    見他到了這個地步還執迷不悟,薛姨媽再也不能忍,抄起一旁的野鴨子撣子,往那個她懷疑裏麵裝著屎的大腦殼子打去。


    寶釵緊攔慢攔還是慢了拍,薛蟠哎喲了聲後,叫道:“媽,你這是作甚?”


    薛姨媽氣的眼淚都下來了,顫抖道:“我打死你這個撞客了的孽障!這樣的人,躲都來不及,你也敢招惹?林家如今這般了得,他都敢頑這種心眼。你不想著趕緊把豐字號給我要迴來,居然還想把你妹妹往他那邊送?你是不是中了邪了?”


    薛蟠惱的“嗨呀”了聲,懊惱道:“媽,你往哪去想?這國公府的家業聽起來豐厚,可再豐厚,統共能有多少?薔哥兒是以三房襲的爵,往後爵位就在三房了。再者,媽你知道薔哥兒在揚州留下了多大的家業?連咱們家的豐字號都是裏麵的一小嘬!這些才是他真正的大頭!如今把家財分清了,往後才不會讓林家丫頭吃虧!這些我都能想到,你們素來自以為明白,怎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還把人往那樣壞的地步去想?”


    薛姨媽聞言登時怔住了,連寶釵都對薛蟠另眼相看,直到又聽他懊悔不已的“哎喲”“哎喲”叫起來,說甚麽遲了一步,遲了一步……


    薛姨媽迴過神來,捏了捏額頭,道:“不管怎麽樣,如今人家連兼祧之妻都有了,還是那樣的人家,你再不要渾說便是。你妹妹甚麽樣的人,便是嫁給王爺當正妃也綽綽有餘,豈有給人當兼祧之妻的道理?兼祧之妻,是給皇後侄女兒那等有殘缺的人,是給啞巴設的。再莫和他牽扯上幹係,你聽明白了沒有?我再聽你胡說八道,把你妹妹和那人牽扯在一起,你先勒死我便是!”


    ……


    皇城,鍾粹宮。


    此處為隆安帝二貴妃之一,吳貴妃所居之所。


    吳貴妃之父吳天佑是總管內務府的三名大臣之一,家資巨富。


    出身大富之家,吳貴妃相貌又極美,且素來玲瓏,極會來事。


    不過她也想不明白,為何隆安帝和尹皇後,會更青睞那位姓賈的賢德妃。


    隆安帝尚好,每月總會來鍾粹宮過幾迴夜,可尹皇後待她,與待賈元春,卻是截然不同。


    尤其是近來,隨著賈家在外朝的勢力起複,賈元春居然越來越得尹皇後器重。


    不過,興許尹皇後也知道平衡之重要,因此,便將大選之後,繼續遴選知書達禮之佳麗,為各王府添人,並為諸公主、郡主挑出人選,以填充才人讚善之職的差事,交給了她。


    掌燈後,吳貴妃於暖閣內翻閱著名冊,先看了看需要進人的諸王府、公主府等處,又看了看登記在名冊上的諸仕宦名家之女。


    突然,她看到一人的名字後,秀美忽地蹙了蹙,似想到了甚麽,再一看名字後麵記載的三代家譜,家族籍貫和曾任官位,眼睛漸漸明亮起來,極美的嘴角,卻抿出一道森然的冷笑……


    ……


    ps:嘖,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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