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說話呀,隻這幅模樣,看的人有些惡心!”


    湘雲見寶玉隻說了個名字,就仿佛靈魂出竅一般,隻顧著滿臉迷醉,卻不說到底怎麽個好法,氣的跺腳催道。


    賈薔聞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其他人也忍俊不禁,掩笑不已。


    寶玉羞紅了臉,不過他很少在這種事上對女孩子發脾氣,除非逼他讀書上進,否則他素來都極溫柔。


    沒好氣白了湘雲一眼後,寶玉惋惜笑道:“我和她原不熟,就見過兩迴,也沒來得及怎麽說話。隻是見她這個人,就和尋常女孩子不同。模樣,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不必多提。還有……還有那份不俗的氣度,當得起天下第一的名頭。我見過的女孩子裏,沒人能和她比。”


    湘雲惱火道:“被老爺打成那樣,你還這樣說?”


    寶玉搖了搖頭,清新脫俗道:“雲兒,你不懂。為那樣的人,便是死了也心甘。”


    諸女孩子麵色都難看起來,黛玉忽地看向賈薔,道:“你覺得呢?”


    賈薔搖了搖頭,道:“前兒才去見了迴。”


    眾人聞言一怔,寶玉奇道:“你先前不是說……”


    賈薔嗬嗬,道:“我說了啊,出京前沒見過。之前去了梨香院後,就去看了看。”


    此言一出,寶釵麵色陡然漲紅,起身福禮道:“薔兄弟,那日原是我媽不該那樣說,不過她並無惡意,非你想的那樣,你莫要著惱……”


    賈薔擺手道:“沒事,此事不必再提,可以理解。”


    黛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但沒有追問,而是笑道:“你去看花解語做甚麽?”


    賈薔嗬嗬一笑,道:“當初薛大哥為了避免招惹許多麻煩,給花解語贖身後,落在了我的名下。我以為這樣不妥,就去給她說,這樣並不妥當,過幾天給她轉出戶籍來,另外,也告訴她莫急,過兩日薛大哥會去看她,到時候,會將她遷出太平會館。非我小氣,隻是她畢竟是薛大哥的妾室,住我那終究不合適。”


    賈薔說完,黛玉還未開口,寶玉就“哎呀”一聲,擊掌跺腳的抱怨道:“薔哥兒,你這樣做豈不慢待了人家姑娘?你這分明是去趕人!”


    湘雲冷笑一聲道:“你既然連死也不怕,還這樣心疼,自去接迴榮府住,不更好?”


    寶玉聞言,一張臉差點成黑色,氣的渾身發抖,寶釵忙攔在中間勸道:“都是我哥哥招惹的事,為了他的事你們再吵起來,豈不傷了兄妹情分,便是我也難做人了。”


    湘雲也懊悔說話太直,方才寶玉拿一個花魁把她們都比下去了,讓她心裏窩火,方才才說話那樣直的。


    寶玉今日備受打擊,一時心灰意冷,也不願再多言,垂頭不語。


    賈薔笑了笑,道:“我原不在背後說人,無論褒貶,不過既然你們這般好奇,我就說說。”


    他這一開口,就把賈家姊妹們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賈薔微笑道:“花解語今年二十五六了,在這個年紀,世上絕大多數的花魁已經快進化成老鴇了。但花解語依舊穩坐天下第一花魁的名頭,所以她不止是因為顏色極佳,更飽讀詩書,琴棋書畫極佳不說,便是經義政論上,也曾與當朝軍機大學士坐而論道,說古談今,不落下風。我聽聞,與其來往者,皆不輕視於她,以公子相稱。”


    聽他說的如此好,一眾女孩子們目光微妙起來,或明或暗的看向黛玉。


    黛玉自也是難掩冷笑,卻聽賈薔話鋒一轉,又搖頭道:“但若說世上女孩子都低她一頭,我卻以為就太過了。不知你們可曾聽說過揚州瘦馬之說?”


    三春自然搖頭,寶釵麵色微變,但也未承認。


    黛玉斜眼覷視之,哼了聲。


    賈薔笑道:“揚州鹽商,富甲天下。那些人太富了,認為上青樓隻是普通人才做的事,不符合他們的身份。便有尋常小門小戶,專門請有學問的人,教自家姑娘琴棋書畫,吟詩作對,以及各色侍候人的本事,然後將女兒賣給有錢的鹽商。這類可憐的女孩子,便被人稱作是揚州瘦馬。而青樓的花魁,與之相仿。自極年幼時,便被人教導這些,尤其是如何察言觀色,發現對方人喜歡聽甚麽話,喜歡看她怎樣的神情,這種訓練細微到一舉一動,乃至一顰一笑。也就是說,她們所有的行為動作,和她們真實的心境修養並不一定是一致的,有許多,都是做作出來,故意為之。


    所以我認為,她們隻是可憐人,那些作為和表現,又如何能與真性情的女孩子相比?太完美的人,本身就是一種虛假,是一種缺陷。天地本不全,更何況是人?”


    這番話,說的有理有據,讓賈家女孩子們大開眼界,也心情愉悅!


    黛玉抿嘴一笑,嗔了賈薔一眼,就聽他忽地問道:“怎不見寶琴妹妹?獨留她在家?”


    寶釵還沉浸在賈薔先前的說法中,這會兒聽到詢問,忙笑道:“琴兒剛來,就和香菱一道去尋楚兒了,三個人嘰嘰咕咕,也不知怎麽那麽多話,連戲也不來看。”


    黛玉笑道:“你自然不知道她們的名堂,她們三個在船上時,就和這十二個小官頑成一團,關係親近的不得了,她們想聽戲,比我們更便利的多。”


    探春忽然想起一事來,道:“林姐姐,你先前說:‘不過那促狹的,還有一樁淘氣事,我且不說,一會兒你們就看出來了’,如今戲也看完了,怎我沒發現甚麽?”


    聽她這般一說,湘雲忽地噗嗤一笑,道:“你果真沒發現?方才唱戲的人裏,那白娘子像哪個?”


    此言一出,倒把她跟前的寶玉唬了一跳,連連對湘雲使眼色,湘雲氣個半死,小聲咬牙道:“別叫我啐你!”


    聽湘雲那樣一說,迎春、探春、惜春都忍不住笑了起來,賈薔也哈哈大笑。


    黛玉羞惱的狠狠瞪了賈薔一眼,然後對姊妹們告狀道:“便是這促狹鬼,聽說蘇州有人生的像我,巴巴兒派人尋了來。那姑娘才十一歲,家裏苦寒清貧,原就跟著戲班子學戲,本是要賣到大戶人家裏給內眷唱戲,然後就被他買了迴來,專門氣我!”


    寶釵聞言,都皺起眉頭,不解的看向賈薔。


    這年代,尋一個極像家人的戲子到跟前來,這的確是在羞辱人。


    賈薔擺手道:“這齡官的賤籍已經被我贖出來了,不止她,這些小戲官同樣如此。隻是她們多沒甚好去處,我答應她們,在這裏陪林姑姑……林妹妹幾年,等大了就放她們出去。又或是不願出去的,留在府上也行,都隨她們。”


    黛玉抿嘴笑道:“或是有家人尋上來的,她們願意走也行。不過多是苦命的,如今隻肯留下來,薔哥兒還專門給她們尋了先生讀書。”


    寶釵感歎道:“比尋常小家子的小姐也強了。”


    賈薔嗬嗬一笑,他費盡心思,巴巴兒的將齡官尋來,用意自然沒那樣簡單。


    若隻是尋幾個唱戲解悶的,揚州府大把都是。


    又何必專門將她尋來?


    目光落在黛玉的側臉上,賈薔彎起嘴角,臉上的笑容,卻是讓附近的寶釵微微一怔……


    ……


    西斜街,太平會館。


    東路院,廂房內。


    入夜時分,火燭明媚。


    薛蟠眉開眼笑的拿出一個食盒,打開一層層抽屜,裏麵居然擺著各色美味佳肴。


    旁的不說,單那幾隻大螃蟹,就讓元寶兒歡唿雀躍起來。


    花解語倒不是很在意這些,她目光溫婉的看著薛蟠,柔聲道:“先前因我之故,使兄長受人欺負,可還要緊不要緊?”


    薛蟠聞言,臉上的笑容一滯,隨即“砰砰砰”的拍著胸口,霸氣道:“當日要不是那球攮的背後偷襲,我非把他卵子捏爆了不可!”


    元寶在一旁啃著一隻蟹螯,聽至此忙道:“大爺,可不能在小姐跟前說這些罵人的粗話!”


    薛蟠忙自己輕輕掌嘴,笑道:“半年沒來,一時間可忘了……總之,妹子放心,那忘八再不敢來尋事了!”


    花解語倒未在意這些,既然認定了下半生所托何人,了解他的性子,她就沒想過去改變,而是想去一點點適應……


    她讀過太多的書,也見過太多的事,讓她滿腹詩書氣自華之外最大的收益,便是有自知之明。


    花解語看著薛蟠,溫聲笑道:“前兒賈大爺迴這裏,說兄長不日將來看我,沒想到,今兒就來了。”


    薛蟠嘿嘿笑道:“薔哥兒來過了?”


    花解語忙解釋道:“賈大爺本並未來這裏,是我讓元寶兒去請了來,詢問兄長的消息。賈大爺說,這幾日就要將名籍轉迴到兄長名下。另外,這裏也不便居住……”


    薛蟠聞言,臉色一沉,道:“都怪我娘,還有姨娘!”


    花解語聞言唬了一跳,忙道:“誰也不怪,誰也不怪!兄長且看在我的麵上,萬萬不可怪哪個。自古以來,都道我們這樣的人紅顏禍水,也道紅顏薄命。在我看來,許多時候,不去招惹是非,自守本分,或許能避開這些。爺若果真疼我,隻求在離家不遠之處,賃一套小宅,不必奢華富貴,隻清靜安寧最好。若奴家能安度餘生,再為爺生下一兒半女,便是昊天上帝憐我半生淒苦,許我後半生幸福。”


    薛蟠聞言,大為感動,也不強撐著麵子,要帶花解語主仆倆進薛家門兒了,拍著胸脯道:“好,妹子你等著,我這就去尋宅子去,也別租了,這次去南邊,我賺了不少銀子,就買一套小二進的。你放心,我薛蟠這輩子,就是死了,也要護你們一世周全!”


    說罷,不顧花解語勸其不急,薛蟠頭也不迴的出門大步而去,滿滿英雄氣概。


    隻是出門後,帶著人剛出了西斜街的薛蟠,卻忽地麵色大變,隻見夜幕中十餘騎雄馬飛奔而來,轉眼將他團團圍住。


    待近前後,看著為首之人,薛蟠幹笑了聲,剛開口想要說些甚麽,卻隻聽耳邊一道鞭聲炸響,“啪”!!


    薛蟠慘叫一聲,自馬上摔落。


    這次卻沒了上次的運氣,座馬受驚,一馬蹄踩到了薛蟠胸口處。


    “哢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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