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路院,這裏是賈蓉與秦氏所住的院子。


    原本應該有十數人在院子裏服侍著,賈薔記得,因秦氏好養貓兒狗兒,所以還專門有兩個婆子兩個丫鬟看著它們。


    本是滿園富貴氣派,然而賈薔今日再來,隻能看到空蕩蕩的院子裏,唯有幾處未化盡的雜雪,和枯敗的草枝,在風中輕輕搖擺。


    一副破敗枯寒之象……


    賈薔微微皺起眉頭來,一猜就猜到,這是尤氏的做派。


    以尤氏精致利己的性子,隻為出一口氣的話,不會做到這個地步,想來,是做給他看的。


    盡管從前賈薔和賈蓉關係不錯,可一來賈蓉乃賈珍親子,還是獨子,二來,有一個爵位之爭。


    用常理來推測,賈蓉活一日,賈薔就該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


    可尤氏卻算錯了,賈薔非但不會幹掉賈蓉,反而希望他能活的好一點。


    凡事過猶不及,賈薔在西府鬧成那樣,又和賈珍不共戴天,盡管事出有因,可傳到外麵去,世人還是會抨擊他宗族不睦,甚至仁孝虧欠。


    這絕對是極不利的印象,林如海都提點過他數迴。


    如今怕是不少有心人,正等著賈蓉出事。


    賈薔既然得到了指點,也想明白這一關節,又怎還會如此愚蠢?


    更何況,賈蓉如今不過是一個廢人罷。


    念及此,他轉過身,朝不遠處正奉茶過來的婆子喝道:“這院子裏侍候的人呢?”


    那婆子陡然聞聲,差點手一抖,把茶盅摔了,她忙賠笑道:“迴薔二爺的話,她們……她們都還沒來呢。”


    賈薔怒聲道:“混帳透頂,再有一次,以後就都滾!”


    卻不急著發作,一甩袍袖,轉身往正堂而去。


    那婆子見狀也不去送茶了,趕緊去通報尤氏。


    賈薔站在廊下,推門而入。


    不想撲鼻而來的,卻是一股難聞的臭味。


    不過他還沒顧著嫌棄,就見一白衣女子倉惶而來,一雙星星點點幽幽怯怯的眸眼,泫然欲泣的含淚望著他,聲如幽咽的喚了聲:“叔叔來了……”


    賈薔則皺眉眉頭,看著她臉上的巴掌印,還有白皙修長的脖頸上的淤青,有些駭然,沉聲問道:“嫂嫂怎弄成這個樣子?誰敢如此淩虐你?”


    可卿聞言,淚如雨下,貝齒緊緊咬住下唇,萬般委屈難訴,隻一雙幽幽清眸望著賈薔,緩緩搖頭。


    賈薔皺眉看了她稍許後,道:“我來看看蓉哥兒。”


    可卿點了點頭,身如弱柳扶風般,輕搖在前,為賈薔引路。


    房間內氣溫清寒,氣味也不好聞,待挑起氈簾至裏間,氣味愈發惡臭。


    賈薔走至床邊,看著頭發居然已經花白,眼睛凸出,麵瘦無肉的賈蓉,瞳孔都收縮了下。


    他能理解,賈蓉為何會變成這般模樣。


    身體遭受重創許還在其次,關鍵是心裏的煎熬、落差和憋屈憤懣,實在讓他死都難瞑目。


    “蓉哥兒,我來看你了。”


    賈薔忍著難聞的氣味,看著賈蓉說道。


    脊椎斷後,賈蓉大小便失禁,又值冬日,窗戶不好隨意打開,房間內的氣味便可想而知。


    賈蓉木木的眼神,一點點轉向賈薔,但依舊沒任何反應。


    賈薔歎息一聲,溫聲道:“你放心,我和賈珍雖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卻不會遷怒到你身上。我也告訴西府老太太,這寧府的家業,我可以分文不取。你雖然受了重傷,可往後沒了賈珍那畜生,不拿你當人看,日子總會好起來的。我知道有一種輪椅,人坐在上麵,可以操控著前後左右自如的行走,也不必常年癱在床上。你以為如何?”


    賈蓉眼睛漸漸恢複了些生氣,卻還是瞪著賈薔,一動不動。


    賈薔笑罵道:“你再裝死,我就真的走了。往後就打發四個老嬤嬤來,天天涮洗你,給你喂飯,你愛在這裝死就繼續裝死罷。”


    賈蓉終於忍不住了,聲音嘶啞道:“如今你得了這份家業,還容得下我?”


    賈薔搖頭道:“要不是你沒法去考封,我根本不願要這個名頭。且你也明白,到了這一輩,雖還有個將軍稱號,可不過是聊勝於無的名頭。對了,還有一事。東府的家業被西府賈赦占去了大半,剩下的留給了你。你最好趕緊養好身子骨,把他那份要迴來。我和那個不要臉的老鬼已經翻臉了,不過早先老太太激我時我就說過,東府的家業我可以不要,所以他們現在不讓我管。”


    賈蓉聞言,幹瘦的臉上陡然湧起怒氣,張口嘴想罵人,隻是看了看賈薔,沒敢罵,就看向他身後,罵可卿道:“賤人,賤人,這等事,也敢瞞我?”


    這王八蛋真是廢物到家了,到了這個地步,不敢罵賈赦,倒罵起自己老婆來。


    賈薔皺眉道:“你罵她幹甚麽?又不是她偷走了家業……”


    賈蓉不聽,罵道:“要不是這個不知廉恥的賤人騷貨不守婦道,胡亂勾搭,不肯去死,我怎會落到這個地步?”


    賈薔氣笑道:“你老子活的時候,你自己都不敢反抗,你指望一個女人去反抗?行了,事情都過去了,如今你癱在床上,唯獨她一直在伺候你,你還這般待她?好好過日子不好麽?”


    在賈薔看來,秦氏和尤氏姊妹是兩迴事。


    不是因為秦可卿比尤二姐、尤三姐更美,隻是因為相對於尤氏姊妹,秦可卿實在沒有什麽選擇的餘地。


    賈珍在寧國府裏就如天王老子一般,作威作福,誰敢反抗?


    賈蓉還是獨子,可賈珍動輒讓小廝往他臉上啐唾沫,他連動都不敢動,否則就要被打個半死。


    如此淫威,賈蓉都不敢多言一句,還指望秦氏一個弱女子去寧死不屈?


    秦可卿是賈家重孫媳婦,別無去處,隻能一忍再忍,若無賈薔的出現,或許就在某個時候,退無可退,忍無可忍之下,不得不就範。


    然而尤氏姊妹,卻是因為貪慕賈家富貴,才主動上門來的。


    她姊妹二人,甚至和尤氏本無甚血緣親情,若不自己上門作客,難道賈珍還能派人強鎖她們來?


    尤二姐還和別人早有婚約,尤三姐更是心中早有柳湘蓮。


    可那又如何?


    連尤二姐與尤三姐自訴時,都自稱二人為淫奔之女。


    所以,賈薔對尤氏姊妹不假顏色,對秦可卿卻有幾分優容。


    卻沒想到,賈蓉聽聞這番話後,眼中的仇恨憎惡怨毒之意更深十倍,麵容猙獰可怖的咬牙恨道:“要不是這個下賤的母狗,要不是這個下賤的爛貨,我如何會落到這個下場?你怎麽不早點去死?你這個下賤的……”


    “行了!”


    賈薔喝斷了賈蓉的辱罵,然後又沉聲勸道:“是賈珍那個畜生做下那等見不得人的事,你怪她,她能有甚麽辦法?蓉哥兒,人誰不想活著?”


    秦可卿在賈薔身後,大泣道:“並未……並未真正做下,有失婦德的勾當……”


    然而賈蓉哪裏肯聽?


    隻一味的用各種髒話辱罵,正罵的狠時,卻聽到外麵傳來笑聲:


    “喲!我剛剛就說尤大嫂子了,也別忒會過了,快,你們趕緊該拾掇的拾掇,該熏香的熏香,這屋裏甚麽味兒啊!”


    話音落了沒一會兒,門簾打開,就見熙鳳粉麵含春笑意連連的進來。


    不過屋內的屎尿騷氣一衝,讓她麵色驟變,幹嘔了下,差點沒吐出來。


    好在看到賈薔,似看到了一個金娃娃,強忍著惡心進來,一看秦氏的形容,也是唬了一跳,驚駭道:“這是怎麽了?”


    秦可卿哪裏能說,隻是淚眼婆娑的搖頭,眼中的苦澀幽怨讓人心碎。


    熙鳳何等聰明,登時猜到了何人所為,再上前,正想教訓一番,可看到賈蓉那副鬼樣子,差點沒驚叫出聲。


    忍住驚駭,再不肯多看賈蓉一眼……


    賈薔與鳳姐兒點了點頭,喚了聲“二嬸嬸來了”後,轉頭對賈蓉道:“既然你現在容不得她,就讓嫂子先去別院另居。等你甚麽時候想明白了,再接過來住。一會兒我打發人去尋兩個名醫,常住府上,照看著你。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你再恨再怨,難道你就過的好了?你今年才多大,隻要想開了,還有幾十年的好日子過。”


    這些話當然隻是安慰之言,賈薔嗅到屋子裏何止屎尿臭氣,隱隱還有一種化膿的惡臭。


    顯然,沒有消炎藥的年代,賈蓉這種傷勢根本沒有痊愈的可能。


    就看能熬幾年了,既然是熬著,自然隻會越來越受罪……


    見暫時勸不聽情緒失控猙獰叫罵的賈蓉,賈薔便隻能讓秦可卿跟著王熙鳳先出來,進去了四五個婆子,重新燒起熏籠,準備給賈蓉沐浴清潔……


    出了堂屋,鳳姐兒海鬆了口氣後,又大口的喘息起來。


    剛才著實差點沒把她熏吐了……


    好在她素來機變,迴過頭就拉著秦可卿笑道:“你們府上一下出了這麽多事,我原該早點過來瞧瞧你,可那邊事也是一件接一件的,好不容易今日過來,才知道你居然這麽苦,怨我,該早點過來瞧你。”


    秦可卿能說甚麽,隻能感激的叫一聲“嬸子”……


    王熙鳳瞟了眼凝眸走在一旁的賈薔,又笑道:“如今好了,薔兒承爵了,他是個極公道的,往後當了這邊的大老爺,自會護著你。你怕是不知道罷,他剛來,就把你婆婆和她那兩個姊妹好好臊了迴……”


    “欸!”


    賈薔不滿道:“沒有此事,隻是她自己說要去禮佛,我成全她罷了。她要是反悔不去,也由她,並沒逼迫甚麽。”


    王熙鳳終於把話連上,笑道:“薔兒,往後你果真不迴來住?要我說,你有這等心思才是傻,空得一個名頭,任由這座府空著,可往後這府上出了甚麽禍事,罪名還得你來背。蓉兒的情形你也瞧見了,你若不在,他果真起了狠心思,這一家子誰攔得住他?我提醒你,我瞧他現在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你若不在,真能先掐死秦氏,再一把火燒了這國公府。果真鬧到這個份上,罪名可都落到你頭上了!”


    ……


    ps:大家別被《醉迷紅樓》和《紅樓之庶子風流》的作者給誤導了,古代叔輩要稱唿叔父,叔叔是對丈夫兄弟的稱唿,比如金蓮兒叫武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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