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城,榮國府。


    榮慶堂。


    雖是新年大喜團圓夜,可因為東府新喪,西府也未極盡享樂。


    不過,因為賈珍隻是晚輩,沒有賈母老太君為他服哀的道理,所以仍舊一家人大宴了場。


    吃罷團圓宴後,原本賈赦、賈政該早早散場,陪賈母吃完飯,他們自有各自的場子高樂。


    賈政身邊有一群清客相公,賈赦身邊有一群貌美小老婆,各有各的樂子。


    但今年,賈赦一直拖著未走,他是長兄,他不起身,賈政也不好走。


    賈母看出端倪,知道賈赦必有事說,就打發了李紈帶著一眾賈家姊妹先去暖閣裏暫避。


    待鳳姐兒安排嬤嬤丫鬟將席麵撤下,又續上清茶後,賈赦方緩緩道:“老太太,論理,便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該今兒個掃了你老的興致。隻是,有一事兒子實在拿不準主意,還得來問問母親後,方能呈上去。時候不是很多了,所以才想著趁著今兒這個功夫,問問母親的意思。”


    賈母一聽這話,心裏就明白了幾分,麵上的笑容也寡淡下來,道:“可是東府的事?”


    賈赦忙道:“正是,珍哥兒的事到此也差不離兒了,如今棺棟放在鐵檻寺停靈,等日子一到,去埋了就是。可東府這樣大一份家業,卻不能沒個主子。東府大老爺一心向道,發生了這樣的事後,更是大徹大悟了,愈發連家也不迴,隻等著羽化升天成仙人了。卻將東府承嗣的事,托付了我……當然,也要母親點頭才行。”


    賈母大年下的聽聞這又是棺棟又是停靈的,心裏惱火的緊,就不鹹不淡道:“承嗣……蓉兒不是還活著麽?珍哥兒就他一個骨肉,東府就這麽一個嫡子,承嗣還用問麽?”


    賈赦以為賈母老糊塗了,忙同她解釋道:“老太太,這武勳世爵承嗣,伯府以上的,不歸禮部管,都歸宗人府管,和宗室子弟一樣,需要考封後才能承爵。蓉兒雖是東府嫡孫,可是如今還昏迷不醒,就算醒了,也是個癱子,這爵位和家業,怕是落不到他頭上了,因為注定是過不來考封這一關的。”


    賈母歎息一聲,麵上帶了些悲色,她對賈蓉這個重孫,還是有幾分心疼的,道:“往後,不管哪個得了這個爵,東府的家業,都有蓉兒一半。”


    賈赦聞言麵色一滯,隨即道:“合該如此。母親,先寧國共有子四人,長子承爵,但長房這一脈,到了珍哥兒父子這裏,就算是斷了。另外三房的子嗣,如今在京的隻有兩房,一為賈菱,一為賈菖。這賈菱今年雖然隻二十有三,然為人誠孝恭敬,是個好孩子。隻是,到底年輕了些,未必能擔得起這樣大一份家業。而賈菖,今年正四旬,年富力強……”


    賈赦雖也誇讚了賈菱,卻隻是聊聊幾語,卻花了一盞茶的功夫,將賈菖好一通誇。


    好似寧國府那份家業,非賈菖去坐不可。


    賈母聽的頭暈眼花,好不容易等賈赦說的口渴,暫去吃茶潤嗓子時,她好奇問道:“老國公除了長房外,不是還有三房麽?怎就隻賈菖、賈菱兩房?”


    不等賈赦開口,一旁賈政就笑著解釋道:“另一房便是賈薔那一支,隻是如今薔哥兒不在京,所以兄長未提及。不過,說起來當年先寧國雖共四子,然二嫡二庶。恰好長房和賈薔這一支為嫡,賈菱和賈菖這兩支為庶。若非如此,薔哥兒父母早亡後,東府也不會收他進府撫養。”


    賈赦聞言麵色一變,正要開口分辯,卻聽賈母接口道:“哦?若是如此,那薔哥兒合該承嗣寧國才對。我雖也明白,那混帳東西不知禮數,可這隻是小節,嫡庶為大節。再者,那孽障在宮裏都有名號,太上皇誇了他幾次,還賜表字給他,皇上也讚過他一次,這樣大的造化,又是在東府長大的,繞過他去,宮裏問起來,又該如何答?宗人府那邊也有寶牒,查得出名堂來。”


    賈赦臉色難看道:“可是那畜生就是個天打雷劈的沒孝心的下流種子,讓他去繼承東府,還不翻了天?到時候,別家又該如何笑話我賈家?”


    賈母笑道:“這個道理你就不懂了,沒官沒爵時,隨他怎麽蹦躂,官場上官老爺們隻當他是個臭蟲,不願搭理他。可一旦襲了爵,往後就是官麵兒上的人了,他再敢胡來,禦史言官都饒不了他。”


    見賈赦還想說甚麽,賈母臉色微沉,道:“原本這都是你們爺們兒該算計的事,我一個老太婆不該摻和。可一來東府大老爺讓我來管,再者……”賈母聲音壓低,瞪著賈赦道:“宮裏大姑娘寫信出來,同我們說了這是宮裏的意思,你敢違背不敢?”


    賈赦聞言,麵色一白,不再言語,可臉上滿滿都是不滿之意。


    賈菖不僅下了血本兒又送給他一大批重禮,更答允他,承嗣寧國後,將庫中金銀寶物分對半給他。


    這是多大一筆橫財?


    雖宮裏有意點賈薔承嗣,可賈赦也不會心甘情願。


    賈母早就得知這些日子來賈赦收了多少禮,明白他的心思,這會兒也不願強押這長子點頭,道:“你也不必不忿那孽障能落下這樣大一份家業,寧國畢竟有嫡係玄孫在,隻要蓉兒在,東府金銀上的東西,還有外麵的莊子、園子、鋪子,大半都該歸他。再者,尤氏還有珍哥兒的那些房裏人,也都該分一些。如今那孽障還沒迴來,既然你敬大哥托了你,你就去幫著先分分家罷。”


    此言一出,賈赦臉上終於放晴,笑道:“到底母親經的事多,合該如此,合該如此。”


    在賈家人眼裏,賈薔終究不過隻是一個走了狗屎運的不入流的小子。


    莫說賈薔老子娘早沒了,就算還在,又算甚麽?


    能讓他落個爵位賈薔就該上高香,給他們磕一萬個響頭了,其他的,豈有他的份?


    ……


    恪勤郡王府。


    今夜本是天下共慶之夜,恪勤郡王李曜為天子次子,尊貴非常,本亦該如此。


    可李曜與郡王妃陳氏自宮中迴來後,原要闔府同樂,不想進了王府,就覺得王府內氣氛不對。


    沒半點喜氣不說,內侍、婢女等都踮著腳走路,噤聲不敢言,更遑論歡聲笑語?


    李曜見到這一幕臉色便是一沉,當下喚過王府長史,喝問道:“大過年的,一個個都撞客了麽?誰拘著他們這幅模樣?”


    王府長史滿臉苦色,跪地磕頭道:“王爺,非他們故意壞王爺和王妃的興致,實在是……側妃娘娘她……”


    聽聞居然是白氏,李曜麵色一變,皺眉道:“是誰在側妃跟前嚼舌根了?”


    長史忙搖頭道:“王爺下過令後,府上誰敢爛嚼舌根子?不過,今兒個……今兒個……”


    “混帳東西!黃湯灌多了,話也說不清了?”


    李曜見長史言辭閃爍,愈發大怒。


    長史見推脫不過,隻能道:“不過今兒下午王爺、王妃剛走,陳家小五爺來送年禮了。側妃娘娘招去了問了幾句話後,就……”


    李曜聞言,轉頭看了眼麵色大變的陳氏,哼了聲,抬腳就走。


    待李曜走後,陳氏麵色淡漠的問長史道:“今天陳家都有誰來了?”


    長史忙道:“隻有王妃娘娘家的五爺親自來的,來了後,不知側妃娘娘怎麽聽見了,就招了進去……”


    陳氏聞言,臉色瞬間難看到了極致。


    一個側妃,就敢招正妃親弟去問話,賤婢不知天高地厚。


    長史也知道此事不妥,忙勸道:“五爺也不是好惹的,側妃娘娘問了今年陳家的年禮是甚麽,聽說是先相國大人的書劄,就取笑了兩句。五爺一時氣惱,就將白家的事說了出來,並未吃虧……對了,五爺走時,奴才按娘娘的吩咐,取了一盒銀錁子給他,可五爺隻是不要,還說趕明兒賺份家業,要給世子外甥買小馬呢。”


    陳氏聞言眼睛都紅了,她本出身相府,隻是父親景初二十五年就沒了。


    家裏四個姊妹,隻一個幼弟。


    陳家自相爺去世後,家道中落,其餘三姊妹先後出閣,獨留幼弟在家,讓她如何放心的下……


    偏這幼弟心高氣傲,怕四個姐姐在夫家過不好,非但不讓姐姐們貼補娘家,每年總會想辦法挨家挨戶送上些年禮。


    今年可見是送無可送,才將家裏最寶貴的先父書劄送了來。


    長姐如母,念至此陳氏心中恍若刀絞,隻盼其子能快快長大,承爵之後,能庇佑母舅。


    至於和李曜的夫妻之情……


    卻是早已恩絕!


    ……


    王府內堂,披頭散發的側妃白氏看到李曜進來後,頓時撲過來,撲倒在李曜腳下,放聲大哭起來。


    白氏,稱得上絕色。


    再加上性格爽利出手大方,極會說奉承話,在宗室內眷裏也頗有不少王妃太妃喜歡她,比起端莊沉穩的陳氏,在李曜眼裏白氏似乎更能讓王府生輝,因此頗得他喜愛。


    最重要的是,每年白家都會從揚州府送來大筆金銀,讓恪勤郡王府成為宗室裏為數不多過得滋潤的王府。


    李曜也真是心疼白氏,彎腰將她扶起後,歎息勸道:“原本是打算過了年再和你說,不想陳小五不懂事,提前說漏了嘴。”


    白氏不管這些,又掙紮著跪倒磕頭道:“隻求王爺看在往日的情麵上,救救白家罷!”


    此言一出,李曜麵色一沉,搖頭道:“若是尋常的事,本王怎麽也能出把子氣力。可這件事……父皇已經親自敲打過我了,言明白氏滅了幾戶人家滿門,人證、罪證確鑿,讓我不要插手,以免自誤。再者,這會子,怕已經晚了。”


    白氏聞言痛的嘴角緩緩溢出血跡,猛然抬頭,淒婉間帶著瘋戾,一字一句泣血道:“那,妾身隻求王爺,能讓妾身血債血償!”


    其模樣之猙獰,便是李曜,見之都心中生寒。


    不過想起白氏的好,及白家的孝敬來,李曜臉色陰沉,緩緩點了點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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