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天香國色,即便熟讀經史,胸中自有丘壑……


    可秦可卿終不過是一個內宅婦人。


    她一生之中見過的男子,除卻老父和手足兄弟,就隻有賈家的寥寥數人。


    閨閣時,父親是一年邁體衰的精窮小官兒,生性嚴謹,說難聽點就是膽小,規規矩矩唯唯諾諾,不敢行差半步。


    弟弟則是一個秉性極弱的靦腆少年,明顯難以立業持家。


    嫁到賈家來後,也幾乎未邁出過寧國府,所見男丁,除卻賈珍、賈蓉父子外,便是賈薔……


    從前的話,賈薔、賈蓉兄弟淘氣紈絝,在賈珍跟前連大氣也不敢喘,落在秦可卿的眼裏,愈發以為賈珍雄武神威,恍若這座國公府裏的天神。


    再加上,賈珍不僅能主宰一府之人,還能掌管一族之人,且本身也是頗有出色才能的。


    論武,他會騎馬射箭,體力強健。


    論文,他雖無功名在身,卻也通曉文墨,更難得的是還會一手極佳的丹青之能,尤擅仕女圖。


    這樣一個人,雖然不顧人倫,不避嫌疑,常迫她來送冰糖蓮子羹,並以其為模樣,勾勒朱筆。


    但是……


    不可否認,在秦可卿心裏,賈珍曾經真的是神武之極的男兒榜樣。


    她一度以為,賈珍這樣的人,才算是真正的男人!


    而這樣霸道的一個人,雖不顧人倫禮法癡迷於她,卻從不強迫於她,若說秦可卿心裏沒有一點反應,那隻能是自欺欺人。


    終究到底,她也隻是一個尋常女人。


    丈夫畏畏縮縮甚至窩囊到唾麵自幹的麻木地步,她心中如何能生出敬意……


    秦可卿雖堅守著最後一步,未墮深淵,但偶爾夜難眠時,心中未嚐就沒有動搖過……


    然而,事情從那一夜起,就悄悄發生了變化……


    先是賈珍喝醉酒妄圖胡作非為,被賈薔踹倒逃走。


    賈珍暴跳如雷,狼狽,難堪。


    再到撕破麵皮後,賈珍居然拿賈薔毫無辦法,每每陷害結果反而每每受挫……


    令她不可思議。


    賈薔……


    秦可卿自然記得此人,打她進寧國大門起,就認得他。


    論相貌,賈薔比賈蓉還俊俏秀美,生的極好看。


    因他和賈蓉關係十分親近,所以常入內室頑耍,與她見麵的機會,自然也就愈多。


    秦可卿至今仍記得,那雙丹鳳眼中炙熱的目光,會常常落在她身上的敏感處……


    若非如此,府裏也不會漸漸出現一些閑話。


    秦可卿心裏也很奇怪,為何她並不很是反感那樣的目光。


    或許是因為賈薔生的太好了,又或許是因為她知道,賈薔不敢對她如何。


    一來,他和賈蓉關係實在親近,和親手足沒甚分別,也一直喊她嫂子。


    二來,她為寧國大少奶奶,身邊隨時都跟有嬤嬤丫鬟,除了偷看的目光以外,也沒有給他放肆的機會。


    所以這樣偶爾的肆意,她心裏……並不厭惡。


    但她再沒想到,就是這樣一個生的如此好看的少年郎,居然能將賈珍逼到這個地步。


    府裏明麵上沒人說什麽,可私底下卻早就流傳開來,連她的丫頭寶珠和瑞珠都聽說了來,學給她聽:


    賈珍被賈薔指著鼻子斥罵……


    賈珍被賈薔威脅的下不來台,連個屁都不敢放……


    賈珍上了賈薔的大當,被整的灰頭土臉……


    在一出出傳聞裏,賈珍這個過往裏似乎無所不能,威嚴無人敢觸犯的大男人,居然被賈薔那個俊秀的少年郎,逼的灰頭土臉,毫無辦法……


    都說謠傳不足信,可是秦可卿卻愈發相信那些“謠傳”的真實性。


    蓋因賈珍臉上時而流露出的頹喪之氣,著實讓人掃興……


    於這等情況下,秦可卿往冰糖蓮子羹裏加些小料,也就愈發沒有負擔了。


    尤其是在發現,這藥果真不會危害性命時……


    如此一來,這男人在他的形象,也就愈發掉落深淵……


    “可卿,你琴音清幽,如泣如訴,聲如其人,可慰吾心。”


    賈珍低沉的聲音在琴音結尾後響起。


    秦可卿聞言紅了紅臉,卻沒有迴話。


    一個公公喊兒媳婦的乳名,讓人實在無法迴話。


    原先,她或許還會有些心顫驚恐,但現在……居然生出了鄙夷之意。


    賈珍自然不知道,他已經被眼前這兒媳給鄙視了,甚至,連能不能石更都在人家的控製下……


    他原想著憑借他的魅力和手段,來征服這個讓他心中充滿刺激和禁忌感的女人,他不僅想要得到她的人,更想要得到她的心。


    和她一起慢慢品嚐這座國公府的榮華富貴!


    他靜靜的欣賞了片刻可卿的美姿,忽又有些想動筆描出,以展示他的才華。


    賈珍知道,得知他的才能後,這位兒媳婦其實是敬佩的……


    可是,最近之事實在煩惱,讓他靜不下心來去提丹青之筆作畫。


    又看了稍許後,賈珍心裏頹然一歎,站起身來走向跟前,隻是見秦可卿身子忽地驚恐一顫神情幽懼後,他皺了皺眉,歎息一聲道:“夜了,我先迴去了,你也早些歇息罷。”


    說罷,緩步離開。


    隻是在走到樓梯口時,賈珍忽然有些納悶,難道是近來實在苦惱的緣故,才讓他提不起一點虎狼之心?


    否則,心裏怎會連一點那樣的心思都興不起?


    搖了搖頭,他未再多想,隻是將賈薔愈發恨之入骨,要苦思良法,置其於死地方休!


    ……


    揚州府,鹽院衙門。


    入夜。


    許是時來運轉,諸事進展的都比賈薔預想的還要順利。


    原本在賈薔想來,林如海和李福能有一人救過來,便是行大運之事。


    卻不想,先有金雞納霜救活了林如海,如今洋和尚喬治、天寧寺大和尚法善並兩名皇宮禦醫一道,連李福都救了過來!


    客房內,一個托盤上盛放著才割下來散發著惡臭味的腐肉。


    另一托盤裏,則盛放著用上等極品老參熬製的參湯。


    用沸水煮過的紗布一卷又一卷的收攏在一起,還有一部分,已經沾滿了血跡。


    這是賈薔臨時出的主意……


    總之,匯聚了各種方子和法子,用了各種好藥,包括天寧寺的秘藏寶藥,李福不負名中帶一個福字,居然真的聚起天大的福運,讓東方西方兩地名醫與他一個江湖中人治病。


    旁的好說,那兩名禦醫,便是尋常二三品大員都未必有資格受用。


    也是人家看在這是揚州地麵兒,且賈薔請來的西洋番和尚和天寧寺的秘藏寶藥給了他們極大的啟發,才會網開一麵,給李福看診用藥。


    人家也的確不負禦醫之名,下的藥方極穩極平,對穩住李福的性命,功不可沒。


    總算從閻王手中,搶迴了一條命來……


    “王太醫,孫太醫,感激的話不多說,李幫主是我愛妾的父親,也是她唯一的親人。能救迴性命來,感激不盡。大恩不言謝,這一千兩銀票,還請兩位太醫收下,略表心意。”


    見兩個太醫收了藥箱要離去,賈薔起身相送時,也奉上了診金。


    太醫,大概是這個世上危險性最高的職業之一。


    而就收入而言,他們的月俸很難和他們的職業相匹配。


    若非治好了貴人時常有打賞,怕連度日都難……


    這一千兩銀子對他們二人來說,絕不算小數目了。


    這也是因為賈薔心中起了結交之意……


    兩位中年太醫則十分滿意的收下了銀票,心中原本對於這趟苦差事的怨惱之意,也消散一空。


    與賈薔留下了兩句交好之言後,二人離去。


    太醫離開後,天寧寺的僧人法善大師也走出了淨室。


    賈薔同樣以千兩銀子相贈,以為香火人情。


    到最後,方見薇薇安和她癡迷中醫醫術的喬治叔叔出來……


    一個頗為高大的洋人,金發碧眼,用賈薔前世的審美來看,絕對是一個讓人嫉妒的大帥逼。


    但在當下,依舊隻是一個金毛鬼。


    喬治的官話遠比薇薇安流暢,且極通大燕的人情世故,居然是他先開口,感激賈薔道:“賈公子,我聽了薇薇安說的全部,你是一個一諾千金,有騎士精神信守承諾的君子。你答應了安德魯的請求,並做到了。作為薇薇安的親叔叔,我代表安德拉家族感謝你。”


    賈薔微笑道:“安德魯神甫是我十分尊重的一位西洋人,尤其是仁慈堂內那麽多黑心賊子中,他的品德猶如白雪。”


    喬治聞言,歎息一聲道:“賈公子,雖然我不知道你的知識從哪裏而來,但從薇薇安的口中,我已經知道了你是一個對西方有很多了解的燕國人。那麽想來你一定知道,願意冒著生命危險,穿過無數的暴風驟雨,跨過大洋來到燕國的人,絕大多數都是亡命之徒。那些人,用你們燕國人的話來說,就是都是利欲熏心的人。我不會為他們辯解什麽,既然他們做下了惡事,那麽被憤怒的百姓殺死,就是上帝對他們的懲罰,他們會在地獄中懺悔他們的惡行的。我隻希望,賈公子你能不要將我還有安德魯,和他們並列。”


    從淨室內紅著眼走出來的李婧聽聞這段話後,登時刮目相看,西洋鬼子居然還會用成語?


    了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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