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筍、銀魚、鴿蛋、龍須、鹿角、麻辣活兔、塞外黃鼠、半翅鶡雞、冰下活蝦……


    雖是分餐製,然菜品之豐盛,絲毫不遜色合餐製。


    就算賈薔在榮國府吃過不少山珍,可是賈家的夥食比起甄家來,依舊要遜色不止一籌。


    每上一道菜,在賈薔身後專門服侍司職的婢女便會小聲的對他介紹一遍菜肴的來曆。


    若以上隻是山珍海味,賈薔在賈家還見識過些,那麽接下來的舌尖炒榆錢,清蒸桂魚皮、蜜酒蒸鰣魚、酥酪假蟹等一應用工極繁,甚至到了傷天害理地步的美食,就讓賈薔真正震驚了。


    譬如那舌尖炒榆錢,用的就是當年的小公雞,活取舌尖,再用上等的羊羔油浸春時采摘凍起的榆錢,糟潤了炒熟。


    隻一人份的一盤菜,就要耗費公雞二十隻……


    而清蒸桂魚皮,則是用八兩八錢重的桂魚,每條尾鰭上鱗底下的那一小塊兒魚皮,最鮮最嫩也最脆,用玉碗清蒸,鮮美無比。


    這幅做派,莫說賈薔,便是黛玉都瞠目結舌。


    奢靡富貴至此,已是造孽。


    甄家倒的,比賈家更不冤!


    “喂,賈薔,在都中吃過這些麽?”


    甄寶玉見賈薔怔怔的看著幾上瓷盤玉碗中的美食,不由笑道。


    賈薔微微搖頭,如實道:“未曾。”


    甄寶玉聞言愈發得意,嘲笑道:“北地侉子,見識過什麽富貴?”


    一旁甄玉嬛聽不下去,慍聲道:“寶玉,你在胡說什麽?往日裏也不這樣,怎連禮數都不講了麽?”


    甄寶玉聞言,撇撇嘴道:“二姐姐,你不識歹人。這小子看我們的眼神,哪有一分是恭敬的?清高傲慢之極!你跟他講禮儀,他肚子怕是要笑你傻!”


    甄玉嬛聞言,下意識的看向賈薔,見賈薔滿麵無語之色,迴過頭來嗔道:“你再如此無禮,我可就惱了。”


    甄寶玉看起來還是很看重姊妹親情的,不再挑刺,反而“熱情”的給鄉巴佬介紹起來,道:“賈薔,你看看這個,這是釉彩青花綠竹盅,宋時的工藝,最是精美,便是宮裏也未必有這樣好的。還有這個,荷葉綠瓷盞,怎麽樣,用這種裝龍須,是不是好看極了?還有這個,五彩春草紋茶碗……”


    高台上大人們見他如此“熱情”,紛紛滿意頷首,以為是個好孩子……


    賈薔沒有理會甄寶玉,目光卻看向了左側的甄玉嬛。


    甄家二姑娘的名頭,他是聽說過的。


    紅樓原著裏,甄家四個媳婦進賈家請安,賈母就說最喜歡這個甄家二姑娘甚好。


    如今看來,的確有溫婉賢明之姿。


    甄玉嬛雖落落大方,可與賈薔對視一眼,見其清秀俊美如斯,尤其是一雙眼睛,清冷平和,似能浸透人心,俏臉上不由升起一抹紅暈來。


    “別看了,我二姐姐下月就要進京,和趙國公家的小孫子成親。聽說那球攮的是個長馬臉,你認得不認得?你若認得記得替我說一聲,我二姐姐要是受了針鼻兒大小的委屈,我砸爛他的狗頭!”


    賈薔看了看甄寶玉有些猙獰的臉,又看了紅著臉嗔怪他多嘴的甄玉嬛一眼,舉杯虛邀道:“雖然我不認得,但若有機會,一定替你轉達。”


    二三年內,以甄家的聖眷,甄寶玉的確有資格和一個老牌國公府的公子掰掰手腕。


    要是甄家奉聖太夫人還活著,那他和龍子龍孫摔摔跤問題都不大。


    不過眼下越猖狂,等日後清算起來,死的就越慘……


    這個混世魔王到無所謂,自己作死,頂多就是求仁得仁。


    倒是甄玉嬛這樣的姑娘,可惜了。


    當然,也隻是可惜,賈薔還沒資格去當救世主。


    他自己屁股下麵,還坐著一座火焰山沒爆發呢。


    一頓飯剛吃罷,候在外麵的婆子方進來,稟道:“老太太,老爺方才打發人來傳話,待老太太用完飯,請寶玉和小薔二爺去書房說話。”


    ……


    甄家書房內。


    甄應嘉的賣相,倒是比賈政強許多。


    麵貌清臒,一身儒衫,頭戴璞巾,望之便是賢雅之人。


    隻是,天家讓甄家做的事,不是吟詩作對舞文弄墨之事啊……


    大禮見拜後,賈薔起身,四十來許的甄應嘉再三觀之,撫須笑道:“果然不愧是得遇天顏的少年俊傑!”


    賈薔再度謙遜一禮後,目光有些疑惑的看了賈璉一眼。


    這廝到底搞的什麽名堂?居然在甄家不斷的替他揚名?


    莫非真被兩條烤魚給反正了?


    他隱隱有所領悟,似乎“小瞧”了賈璉心中的“格局之廣”。


    在這個世道裏,能容忍妻子張牙舞爪,把幾個跟隨數年的房裏人都打發出去,他這脾氣得多好。


    更別提專好別人老婆,那多渾蟲的老婆,半個賈府的下人都上過了,他依舊頑的不亦樂乎。


    便是尤二姐,被賈珍、賈蓉父子都上過手,他也不在意,照樣愛在心裏。


    更離譜的是,尤二姐已經被收房了,一日他迴來,撞見賈珍在屋子裏,賈珍尚且不自在,他卻好似無事人一般,大家還一起吃酒高樂,照樣原諒她……


    總之,這個人的胸懷,不能以常理視之,高度懷疑患有斯德哥摩爾綜合症。


    若果真如此,賈薔覺得他看人的目光,竟不如黛玉……


    “不知哥兒遇到天顏時,聖上身邊都有誰在伺候?”


    甄應嘉問了許多話後,又問出這句話來。


    賈薔道:“是寧郡王和一內侍。”


    甄應嘉聞言,卻眼睛突然一亮,頷首笑道:“寧郡王?說起來,那才是太上皇元子元孫哪。”


    此言一出,原本還比較從容的賈薔,隻覺得心底一股寒意滕然升起。


    天家的元子元孫,和百姓家所謂的長子長孫,嫡子嫡孫,是一個道理。


    都是儒家認為,血脈最純正,最該繼承財產家業的人。


    可如今的皇帝,是隆安天子啊!!


    作為天家在江南布下的耳目,居然有這等心思,是何等駭人?


    再加上一個區區五品官的家裏,過的比王候還奢靡……


    甄家死的真是不冤,實在沾染不得。


    念及此,賈薔愈發寡言少語,這讓甄應嘉的談興大減,原本賈薔就屬於孫輩了,還這般不知奉上,也就隨口說了幾句,就端茶送客了。


    出了甄家書房,賈薔、賈璉又迴到萱瑞堂,辭別了甄家太夫人後,帶了好些贈禮,出了甄府大宅,重迴客船,順河南下。


    草草結束了甄家之旅。


    ……


    神京都中,太平街。


    金沙幫總舵門前。


    賈珍帶了幾十個豪奴,還有東盛二老爺趙東林,明火執仗的打上門來,讓賈芸出來見他。


    金沙幫卻隻走出一個洪長老,帶著黑熊精一樣黑粗高猛的鐵牛,洪長老對賈珍道:“不巧的很,上迴大爺來後,芸二爺就帶著他娘去了淮安侯府住下了。大爺要是不信,可親自進來查看。”


    賈珍聞言,看了眼他身後的鐵牛,眼角抽動了下,轉頭對趙東林道:“即便是淮安侯府,也沒有藏扣我賈家子弟的道理。走,咱們去尋他家要人!幹係重大,那畜生惹下如此大禍,他就算藏到天邊也沒用!”


    不等趙東林開口,洪長老卻又躬身笑道:“那芸二爺如今多半已經不在都中了,他要和懷遠侯府的世子爺興遠往九邊去,一來在那邊支起烤爐,二來,到草原上多尋些母羊迴來,想在通縣那邊搗鼓個牧場,自己飼養……”眼見賈珍和趙東林二人的麵色越來越難看,他又道:“哦對了,差點忘了大事未說……芸二爺說,當初薔二爺臨走時給他的方子分兩部分,各裝在一個錦囊內。薔二爺交代,若是東盛趙家拿來三萬兩銀子,便將兩個錦囊都交給趙家。若是趙家弄鬼,以奸邪手段來逼,就交一個,然後燒一個。芸二爺已經將第二個極囊燒了……不過薔二爺當初還留下話來,說他無意與任何人為敵,包括趙家。既然恆生王家以三萬兩銀子來買方子,趙家若少於這個數,他不好和王家交代。如果趙家有悔改之心,可派人帶好銀票五萬兩,前往揚州鹽政衙門府去尋他就是。當然,去不去隨趙家自己思量。”


    趙東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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