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哥兒,你說一個價錢,五萬八萬哥哥都認,就當哥哥今日給你賠禮了。”


    王守中沒有立刻接過方子,而是認真說道。


    別說八萬,就算是五萬兩銀子,什麽概念?


    可以買將近一萬頭牛!!


    賈薔卻擺手道:“本就是無心之得,哪裏要這麽高的價錢?再說,不瞞王大哥,我不止摸索出了藍色的方子,還有黃、紫、青、白、綠、灰,其他好幾種顏色。王大哥與我意氣相投,就不必談錢不錢的了。”


    其實,從教坊司弄出幾十個樂戶,按正常價錢來說,差不多也就這個數了。


    高官仕宦家族的內眷,原不會比青樓花魁便宜多少。


    隻是,教坊司的樂戶根本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的。


    當然,有權的話,買起來就不用花費那麽多了……


    王守中眨了眨眼,看著賈薔道:“薔哥兒,你知道這個方子,值多少銀子?”


    賈薔笑道:“其實恆生號的藍本來就是天下第一,有這個方子也不過是錦上添花,沒有也不在乎什麽,所以並沒有太高的價值。”


    王守中聞言,眼睛又是一亮,他仿佛重新認識了賈薔一般,喝了口酒後大讚一聲道:“痛快!沒想到薔哥兒年歲不大,竟活的如此通透!”


    不過隨後卻又對賈薔和馮紫英道:“薔哥兒這話隻說對了一半,其實做布行生意,染布方子當然是最初的根本,可隻有方子,方子再好,用處也不大。如我家恆生號,能做到今日,布染的好隻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我王家琅琊名門,大燕上上下下的官員都認為王家是士族,而並非是商賈,不會輕易欺負了去。但即便如此,我王家每年花在打點上的銀子,車載鬥量,不計其數。


    實不相瞞,這麽多年來,恆生號花出去的銀子就是堆也能堆出一座金山一方銀海來!用銀子,再加上我琅琊王氏的名號,才最終將各省關係鋪順暢了。


    這,才是王家能成為大燕八大布行的根本。隻有方子,沒有關係,根本行不通!這也是先前我同薔哥兒談判的底氣所在,但是,這方子是不是就不值錢了呢?不是。這要看落在誰的手裏,落在對的人手裏,至少要值十萬金!!”


    馮紫英哈哈笑道:“我明白了,孟堅兄,你恆生王家和東盛趙家是幾十年的老對頭了,若是這方子落到他們手上,豈不糟糕?趙家怕是會出血本,來買薔哥兒的這張方子吧?”


    王守中苦笑道:“正是如此!大家背景跟腳都差不多時,比的就是布的好壞了。若非擔心這點,周老掌櫃也不會如此糊塗。他不是不舍得給銀子,而是根本不能放任恆生號之外,還有人手裏握著比恆生號的染藍方子更好的方子。因為這個方子一旦落到東盛趙家手裏,或是其他八大布號另外一家手裏,對我恆生號都是滅頂之災!


    所以薔哥兒,你若想將方子白送給我,卻是送了好大一筆銀子哪。”


    見王守中能將話說到這個份上,賈薔想了想,道:“我不否認自己對錢感興趣,畢竟這世道,無錢寸步難行。但這筆銀子,卻不必非要從王大哥手中得到,從東盛趙家手裏得到,豈不一樣?有恆生號千金買馬骨在前,放出風聲後,想要買小弟方子的人,怕不止一家,到時候,我也不會再缺銀子使了。”


    王守中聞言,深深看了賈薔一眼,讚道:“好兄弟,你比我這個大哥更精道!”


    蓋因賈薔的話,卻是堵死了王守中討要針對東盛布行方子的路。


    不能怪賈薔不仗義,隻是他不可能為了仗義,將自己置身於東盛趙家的死敵地位。


    那不叫仗義,那叫失了理智。


    另外就是,賈薔還想讓王守中配合,替他做一個大大的廣告……


    馮紫英在一旁看的好笑,這位兄弟先退一步,看起來慷慨忍讓,實則不僅廢了周老掌櫃,還讓王家落下一個大人情,至此之外,居然還另有幾番算計,著實有趣……


    賈薔笑了笑,坦然道:“原本應該將東盛需要的方子一並送給王大哥,隻是趙氏能和琅琊王氏當幾十年的對頭,其根底之硬,小弟實在擔當不起,還望王大哥理解。而且,東盛得了我的方子,其實也並沒有太大的益處,還要大大破費一筆銀子,也算是我替王大哥出一口氣。”


    王守中哈哈大笑道:“我愈發明白,朝宗這樣的人,怎會這般喜歡你了。好!好!薔哥兒果然名不虛傳!”


    馮紫英嗬嗬笑道:“打上月我見到薔哥兒,就一下發覺他和從前不同了,精氣神完全變了。如今再看,也確實是脫胎換骨了。連太上皇都說喜歡他,誰還能不喜歡他?”


    王守中看著賈薔笑道:“你在醉仙樓說的那番話並沒有被大肆傳揚開來,因為清流中一片罵聲。就是開國功臣和元平功臣,也沒幾個喜歡的。”


    馮紫英笑道:“因為薔哥兒你盛讚太上皇也就罷了,偏偏說他老人家功勞更在太祖和世祖皇帝之上。嘿,如此一來,也沒誰敢附和你。不過有太上皇喜歡你,就足夠了。”


    賈薔滿麵感慨,搖頭道:“當日誰能料到太上皇就在隔壁?我隻是去醉仙樓取經,看看他們是怎麽修整的酒樓,兩個長隨多嘴抱怨世道不好,我就教訓了幾句,卻沒想到……”


    王守中和馮紫英對視一眼後,齊齊笑道:“你要是故意為之,又豈能逃得過太上皇的天目?事後不知有多少撥人,將當日之事,涉及人手,盤查過無數遍了。但凡有一絲破綻,那都是要親命的事。”


    不過馮紫英還是惋惜道:“我素知薔哥兒有誌於功名官場,可惜,太上皇的聖眷未必能助力於你。”


    讀書人想要的聖眷,是那種既想得天子信重,言聽計從,又要和天子保持距離,以示清白。最好能時不時噴天子一頓而天子還不怪罪,讚其掙臣,那才是正經的聖眷。


    像賈薔這種,靠溜須拍馬,說諂媚之辭而收獲的聖眷,在清流中就和臭狗屎一樣讓人唾棄……


    賈薔不做官,那還沒甚,隻當官場邊溜過一隻臭蟲。


    可賈薔若是想入官場,那絕對是人人嘲笑的對象,寸步難行。


    賈薔清淡一笑,道:“天子崇儉,這是千百年來文官們為天家立下的道德標杆,勤儉也是衡量一位帝王是否為明君的最基本標準。我說出那番話來,自然踩到了他們的尾巴上,豈能不人人唾棄?這還是太上皇龍體康健,所以沒人敢對我群起而攻之,不然的話,我此刻怕已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王守中問道:“那薔哥兒你現在仍那樣想法嗎?”


    賈薔沒有直麵迴答,而是說道:“太上皇還有另一莫大功績,就是提高了商賈的地位,使商賈不再為賤業。太上皇登基之後,便大興商事,也是依靠商事,大燕才度過了當初最難的一關,百姓沒有大規模的餓死。


    而士林之所以對此不認賬,哪怕他們多為景初老臣,奉太上皇為聖君,可對於這些政策始終抵觸,原因就在於商賈地位的提升,觸犯了士紳的利益。”


    馮紫英輕聲道:“薔哥兒,你或許不知,這些年掉官帽掉人頭的,都是景初年間助太上皇大興商事的功臣。這番話,你萬莫再對人提起。本朝的風頭,怕是要變了。”


    賈薔聞言,垂下眼簾道:“是啊,風頭似是要變了。畢竟朝廷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日子,自然不可能再給商賈那般高的地位。所以,賺再多的銀子,又有何用?”


    似感覺氣氛太過沉重,王守中拍了拍賈薔肩膀,笑道:“銀子還是要多賺些,你放心,我店裏有東盛的眼線,今日在恆生號發生的事,很快就會傳到趙家人的耳朵裏。最多三日,趙家就會有人去拜訪薔哥兒你。到那時,你可千萬別客氣,沒有三萬兩銀子,這個方子是斷不能交出去的。”


    馮紫英也點頭道:“三萬兩正合適,少了你吃虧,太多了,怕是趙家要拿你當死敵了,不是怕他們,隻是沒必要。”


    說著,馮紫英又看了眼不遠處還在忙活著的鐵頭、柱子二人,忽然笑道:“薔哥兒,你可知你今日之險,源於何處?”


    見賈薔搖頭,馮紫英指了指鐵頭二人,道:“你自己氣質不俗,穿一身細布儒裳不要緊,可你兩個長隨,穿的居然是粗布褂子,一身江湖糙莽之氣藏也藏不住,旁人見了你帶著這樣的長隨,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認為你是公候子弟。薔哥兒,你當明白‘先敬羅衣後敬人’的道理。都說神京都中,天子腳下,乃臥虎藏龍之地。可對王家來說,需要他們敬著的人家裏,這般打扮的,一家也無。哦對了,現在倒是多了一家。”


    賈薔和王守中對視一眼,都搖頭苦笑起來。


    先敬羅衣後敬人,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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