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兄弟一看便是非常人,卻不知能否理解鄙號的難處?”


    王守中輕歎一聲,問道。


    賈薔好奇道:“理解如何?不理解又如何?”


    王守中輕笑了聲,道:“若理解,自然可以繼續商談今日賈兄弟來鄙號之事,我保證,絕不會讓賈兄弟吃虧。若是不理解,那我也沒辦法了。”


    見其不卑不亢的神色,賈薔明白,此人其實並不十分畏懼於他。


    畢竟,他們似乎也沒真將他如何,總不至於為了一場驚嚇,就勞動太上皇……


    而且,看樣子,這位少東家似乎也已經猜出了他此行之來意。


    賈薔笑問道:“你就不怕我拿著這塊布,轉身去向東盛?”


    來前做的功課,恆生王家和同為八大布號的東盛趙家是幾十年的老對頭。


    王守中笑道:“賈兄弟來此,想來是想同我們合作的,而不是來結仇的。今日之事,是我恆生王家做差了,所以,一定會做出補償來。但若賈兄弟前往東盛,那就是我王家不死不休的敵人了。我們買賣人,追求的終究是一個財字。賈兄弟此次前來恆生號想必也是為了這個字。而轉身去了東盛布行,同樣也是為了這個字。得到的都一樣,我們這邊一定還會給的多一些,可若選擇我們,賈兄弟可以得到恆生布行這位朋友,選擇東盛,卻會憑白結下一個死敵,以賈兄弟之才智,自然該明白當如何去選。”


    賈薔聞言看著王守中,卻冷笑一聲道:“你以為你吃定我了?你說的沒錯,眼下我的確需要尋一個合作對象,但真未必是你恆生布行。”


    王守中麵上的笑容陡然一凝,輕輕唿出口氣,看著賈薔道:“賈兄弟,果真要與我王家為敵?”


    賈薔嗬嗬一笑,搖頭道:“你放心,暫時我不會將這方子拿出去。畢竟,除了藍,我還有紅,我換一家去合作紅不就好了?但你記住,今日之事,賈某人記在心上了。”


    說罷,對鐵頭和柱子沉聲道:“我們走。”


    鐵頭一把鬆開周老掌櫃的,然後護住賈薔左右,準備離去。


    王守中卻再度大變了麵色,一下張開雙臂,大聲道:“賈兄弟且慢!”


    鐵頭和柱子立刻上前,王守中身邊的兩個精壯大漢也上前,氣勢緊張一觸即發。


    賈薔眯起眼眸,輕聲道:“恆生號,真想留下我?”


    王守中忙叫道:“誤會誤會!”又連忙喝退兩名護從,隔著鐵頭和柱子大聲道:“賈兄弟,我保證,此事我王家一定給你一個交代,還請賈兄弟稍息震怒,給我一個商談贖罪的機會。”


    今日之事,若換一人來,以王家之勢絕不至於此。


    偏賈薔身處一場看不見卻極為驚人的官場乃至天家旋渦裏,王守中絕不想將王家拖入其中,哪怕沾染一分一毫,對王家來說都是極兇險的。


    所以,今日他一定要說服賈薔,接受他的歉意,將王家摘出去。


    然賈薔卻冷笑道:“若非我先前幸運,得遇天顏,卻不知今日我有沒有機會活著出門。王守中,你的坦誠和精明算計,都十分難得。你也是個厲害的人物,隻是,我此生,最受不得他人冤枉和威脅!你以為一個財字就能拿住我,你以為王家的敵人會唬住我?簡直是笑話。”


    王守中聞言,再度拱手作揖致歉道:“罪過!罪過!是我商賈的出身影響了我的看法,絕非有意小瞧賈兄弟!!是了,賈兄弟名門之後,又怎會將區區阿堵物放在眼裏?還請賈兄弟大人有大量,給我王家一個機會。”


    賈薔搖頭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愛財沒什麽不好,但一定要有正道。譬如,你這位老掌櫃,忠心可嘉,但行為醜陋、惡毒且下賤。商賈賤奴,果然難登大雅之堂。你用這樣的掌櫃的,我實在無法與你商談什麽,因為在我看來,有這樣的掌櫃,難免也有這樣的東家。”


    王守中聞言,麵現為難之色。


    他明白賈薔之意,也理解。


    可是周老掌櫃在恆生布行幹了一輩子,從他祖父起就勤勤懇懇,任勞任怨,今日之作為,也是為了王家。


    他怎麽可能怪罪於老人?


    不過,周老掌櫃的確是個忠仆,聽聞此言後慘然一笑,跪倒在地,問道:“這位大爺,今日都是老奴才的罪過,是我黑了心了,才做下這等事來。隻要你能拿這個方子和恆生號合作,要殺要剮你一句話,老奴我自己了結,絕不髒了東家和貴人的手。”


    此言一出,王守中更是滿臉不忍,周圍四五個恆生號的骨幹掌櫃也紛紛叫了起來:“老掌櫃!”


    賈薔並沒多少憐憫之心,若非他撞了狗屎運,還算有些跟腳,今日遭殃的就是他了。


    不過,正當賈薔堅持要治罪此人時,忽然外麵傳來夥計的通秉聲:“少東家,神武將軍府馮大爺來了,說是有事要見。還說在外麵看到了……看到了賈家薔二爺的馬了,更要立刻相見。”


    王守中聞言眼睛一亮,忙道:“賈兄弟認得馮朝宗?”


    賈薔微微頷首,輕挑眉尖道:“稱之為大哥。”


    王守中大喜,一邊招唿人速速開門去請,一邊對賈薔哈哈大笑道:“瞧瞧,瞧瞧,這可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得一家人了麽?我與朝宗雖非一母同胞,卻也算得骨肉手足,絕對的好兄弟!”


    說罷,心裏慶幸著朝門口方向喊道:“朝宗,朝宗!快進來救救為兄啊!”


    未幾,就見馮紫英的身影出現在門廊邊,嗬嗬笑道:“孟堅兄,這是怎麽迴事?我瞧外麵好些家丁揮槍舞棒的,一個個殺氣騰騰……薔哥兒呢,在不在裏麵?我在外麵看到他的馬了……”


    賈薔聞言眼睛微微眯了眯,隨即高聲迴應道:“馮大哥,我在裏麵。”


    馮紫英身姿矯健,三兩步跨步進來,環視一遭後,見賈薔和王守中二人都還齊整,沒甚狼狽不堪之處,放下心來,哈哈笑道:“還真是巧了,正打算介紹你們認識,沒想到你們竟提前相識了。”


    王守中苦笑道:“不打不相識啊……朝宗,你這位小兄弟,果然不負太上皇之讚,確實是一等一的人物,我不及也!如今我王家行事不周,得罪了他,隻求你看在咱們兄弟多年的份上,圓和圓和,救救兄弟我啊!否則,今日臉麵徹底掃地,再無顏見人。”


    馮紫英聞言笑道:“你這話就重了,別人我不知道,薔哥兒絕對是大氣量,等閑不會怪罪於人。”又對賈薔道:“孟堅出身山東琅琊王氏,正經的千年名門。你別看他家巨富,可為人也知禮。禮部尚書王世英中玄公,便是孟堅兄的親叔祖。琅琊王氏嫡傳共兩支,一支世代簪纓,三代五進士,祖孫三翰林,清貴之極!另一支,則執掌天下八大布行之一的恆生布行,也是恩澤天下家藏巨富的富豪之門。不過孟堅兄雖出身顯貴,可為人真誠知禮,為人義氣,絕對值得交往!”


    賈薔聞言笑了笑,道:“琅琊王氏的手段,小弟先前確實領教過了。”


    話音剛落,本就跪倒在地未起的周老掌櫃麵色慘然,悲聲道:“是老奴這老糊塗,給琅琊王家丟臉抹黑了,老奴該死啊!”


    說罷,砰砰砰的磕起頭來。


    王守中仰天一歎,滿麵慚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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