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你娘的屁!老虔婆你滿嘴胡蛆嚼什麽?”


    頭上包著塊帕子穿一件土黃色布褂的春嬸兒可比她女兒劉大妞結實的太多,揮舞著強有力的拳頭怒罵道。


    在她身後跟著兩男子,一個清雋瘦高,雖因常年勞苦使得麵色黝黑粗糙,額前有山紋,但從眉眼間仍能隱隱看出,他年輕時應相貌不俗。


    而另一年輕的,則如同一頭黑熊精一般,黑壯的不似人類。


    一件土灰色褂子穿在身上和繃的一般,被汗水反複打濕晾幹,出現了一幅鹽花兒地圖。


    黑的發亮的臉,好似一顆牛頭,銅鈴大眼看人如瞪眼,頗有幾分兇悍氣。


    不過奇怪,這般兇悍,大雜院裏的人卻根本不怕,兩個頑童還笑嘻嘻的跑過來順著鐵牛粗壯的大腿攀爬起來。


    被罵老婦也不惱,市井百姓的生活,本就常常以詛咒對方短命為問候語……


    不過沒等她再開口,劉老實家門打開,賈薔和劉大妞出現在門口,肩並肩,因門窄,所以距離很近……


    最先變了麵色的卻是鐵牛,本就很大的眼珠子,愈發瞪的和牛蛋似的,不過表情並非暴怒,而是傷心委屈……


    劉老實和春嬸兒二人仔細看了看賈薔後,劉老實先是一喜,隨即板起臉來,沉默不言。


    春嬸兒卻沒認出賈薔來,她臉色難看的走到鐵牛跟前站定,而後皺眉罵道:“哪裏鑽出來的小白臉兒,敢騙到我家頭上了?鐵牛,你去把那球攮的拎過來捶一通,頭上套馬桶丟出去,小狗日的!”


    鐵牛聞言,感動的眼淚差點落下來。


    雖然平日裏總被這老嶽母啐罵夯貨,吃的比豬多又比誰都廢物,沒想到關鍵時候嶽母還是偏向他。


    不過鐵牛還是沒敢動,因為他發現自家娘子正拿眼瞪他,心裏愈發委屈……


    賈薔沒讓場麵再尷尬下去,從前身的記憶裏,他知道舅母春嬸兒的確沒見過他幾麵,僅有的幾次還是在他小時候。


    舅舅倒是見過他不少迴,不過曾經的“他”,更想有一些如國公府那樣的貴親戚,而不想要一個窮哈哈的苦力親舅舅,還總在他耳邊說些不著邊際的挑撥離間話……


    當然,那些間言現在再想想,卻很有幾分深意……


    賈薔上前躬身迎道:“甥兒給舅舅、舅母請安。”又對鐵牛一揖道:“見過姐夫。”


    劉實聽聞這聲見禮,麵色很是動容了幾下,卻終究還是沉穩住了。


    鐵牛哪裏見過這等陣勢,先得知這個小白臉兒不是奸夫,心裏驚喜過望,再看他這幅氣度做派,隻能搓著大手,嘿嘿傻樂。


    倒是舅母春嬸兒,“喲”的高聲驚唿了聲,仔細看起賈薔來,不過看了半晌忽地冷笑道:“這不是我們家的好外甥兒嗎?這次沒再賞二兩銀子打發人?”


    “行了!”


    劉實平日裏話不多,事事由春嬸兒當家做主,這會兒卻意外的發話,道:“有甚屋裏去說。”


    說罷,悶著頭率先往裏屋行去。


    不過他未直接進屋,而是在水井旁頓下腳,鐵牛見狀忙上前,三兩下拉起一桶水,還幫他嶽父老子擦洗起來。


    洗了一整桶水後,劉實先進屋去,鐵牛迴頭衝賈薔憨憨一笑,又三兩把拽出一桶水,直接當頭罩下,水花濺的老遠,驚的老貓飛一般逃走……


    院裏兩老婦一起罵了兩句,其中一人又對春嬸兒說道:“大妞她媽,給你們送二兩銀子的親戚你們都不認,不如讓給我如何?你再拿捏,仔細人家轉頭就走了。”


    春嬸兒聞言心裏一驚,她平日裏雖然霸道,家裏隻聽她在罵人,可心裏還是極在意劉老實這個男人的,也知道丈夫的心事。今日果真逼走了好不容易才上門兒認親的甥兒,她男人怕要悶頭好些時日不理她……


    念及此,她也不再刺賈薔了,衝鄰居家老太婆罵罵咧咧了幾句後,也進了屋,劉大妞則拉起賈薔的胳膊,重新迴了堂屋。


    一進屋,見她老子劉實正皺眉盯著桌上放著的她那把碎銀子和賈薔的那塊五兩銀子,忙解釋道:“爹,這銀子是……”


    賈薔沒讓她去分解,而是自己說道:“碎銀子是表姐知道我短錢使,湊給我的。那五兩,卻是我得知表姐生了外甥後身子一直沒養好,擔心她落下病根兒,所以給她尋醫用的。舅舅,如今我長大了,前兒也從寧府裏搬出來迴到以前的老宅自立門戶了。這五兩和從前不懂事的那些二兩散銀子,不一樣。”


    劉實到底不負老實之名,之前屢屢被外甥當打秋風的臭叫花子打發,積攢了那麽多的怨氣,如今見外甥兒浪子迴頭,登時激動起來,眼睛裏都泛起淚澤,連連點頭道:“果真搬出來了?好,好,好哇!搬出來好,自立門戶就好!不然你就成了戲文裏說的那樣,認賊作父了!”


    賈薔想起前身記憶裏,這位舅舅隻要有機會就對他說,他的爹娘老子那麽早就過世,都是因為賈珍害的。


    但賈薔不“記得”,這位舅舅和他說過到底怎麽害的……


    因而問道:“舅舅,賈珍,到底如何迫害了我爹娘?”


    劉實歎息一聲,道:“還能因為什麽?如今你大了,也能告訴你了。當初因為你娘生的好,才能嫁給你爹那樣名門出身的公子。卻不想沒過幾年,你娘竟被寧國公府那畜生相中了,幾番逼迫,你爹是個文弱書生,被氣的臥病不起,最後一命嗚唿,你娘為了守貞,也吊在房梁上去了。那畜生為了堵你族人之口,才將你收養在府裏。我本想幫你娘報仇,可你在國公府裏,我也不敢去拚命了,怕害了你性命……”


    賈薔聞言沉默了許久,而後對劉實道:“舅舅,原先我不懂事,如今大了,此事就交給我罷,你莫要再去想著拚命。賈珍是國公府承爵人,身上襲著祖爵,且不說身邊一直跟著護從長隨,便是你能殺他,也是要抄家滅族的罪。”


    劉實聞言惱火道:“難道你爹娘的仇你就不想著去報了?”


    賈薔微笑道:“舅舅,殺人未必用刀,也未必非要去拚命。此事且交給我便是,三年內自有分曉。若三年內沒結果,你再帶我一道去便是。隻是從今日起,家裏再莫提此事。萬一傳出去讓賊人知道,不僅報不得大仇,還會害了咱們一家性命。”


    劉實還想說什麽,春嬸兒卻瞪眼道:“你比你外甥兒差遠了,蠢笨腦袋,沒聽你甥兒說嘛,這殺人未必用刀,報仇也不必非要拿命換。光這一禿嚕話,就比你高明多了。”


    劉實聞言,悶聲不言,卻也不再激動的提什麽拚命了。


    春嬸兒笑眯眯的將桌上的銀子收起來,道:“好甥兒,你不是短銀子使嗎?怎還拿出銀子來接濟我們?”


    說著,將銀子揣進懷裏,看樣子,是絕不會拿出來了。


    賈薔道:“兩迴事,銀子短了可以去掙。可表姐的身子骨拖不得,舅母去尋個好郎中給她瞧瞧,再買些補藥和進補的吃食給她,將身子養壯,才是長久的事。”


    春嬸兒聞言沉默了稍許,然後轉頭罵鐵牛道:“都是你這沒能為的狗夯貨,連給自家婆娘治病養身子的錢也賺不來,豬都比你強!”罵罷,還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鐵牛憨笑著抓腦袋,甕聲道:“娘,你莫拿手打,拿掃帚打才好,不然打疼了手。”


    春嬸兒氣的啐了口,卻也再懶得打他。


    看著這一家子,賈薔心裏大致有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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