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西城,榮寧後街,一座年久失修的二進破宅內。


    手糊的紅泥小爐上,一隻圓口沙壺咕嘟咕嘟的翻湧不休。


    淡淡的米香彌漫,賈薔輕搖手中的蒲扇,小心的掌握著火候,既要保證粥要熬熟,又不能太大火,糊了壺底。


    隻是沒等沙壺裏的米粥熬熟,忽聽門外庭院傳來一道“吱呀”開門聲,未幾,一十七八歲貴公子模樣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入目處,是這年輕人身上的寶藍色暗紫紋雲紋團花錦衣,賈薔頓住手中木勺,側眸問道:“蓉哥兒,你怎麽來了?”


    來人正是寧國府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賈珍之子,賈蓉。


    看著賈蓉原本俊俏的麵上仍未消退的紅棱子,賈薔眼睛微微眯了眯,臉色再凝重三分。


    賈蓉有些尷尬的笑了笑,目光避開賈薔那一雙清眸,心裏一歎:


    怪道我那荒唐老子前兒夜裏喝醉酒過險些做下混帳事,這薔哥兒生的也確實愈發出挑了些……


    不過想起他老子方才啐他一臉的唾罵嗬斥,賈蓉不得不強撐著麵皮,賠笑道:“好兄弟,你這是做甚?打小和我一般在國公府裏錦衣玉食長大的,何時踩過庖廚的地兒?如今用這破瓦煮粥不說,連穿的都換成麻布的了……何至於此啊?”


    賈薔聞言,麵上淡漠,沒有迴應什麽,隻因太惡心,也太後怕。


    前日他若是再晚來片刻,怕就難逃賈薔最初的命運了……


    賈薔,原叫賈強,本是地球上一名尋尋常常的紡織工程大學研究僧。


    前夜裏正在實驗室連夜做畢業課題,沒想到眼睛一黑,再睜開,就成了紅樓世界裏的賈薔。


    賈強原好讀閑書,尤好讀紅樓,所以對於賈薔並不陌生。


    他熟記得此人的出身來曆:“原來這一個名喚賈薔,亦係寧府中之正派玄孫,父母早亡,從小兒跟著賈珍過活,如今長了十六歲,比賈蓉生的還風流俊俏。他弟兄二人最相親厚,常相共處。寧府人多口雜,那些不得誌的奴仆們,專能造言誹謗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麽小人詬誶謠諑之詞。賈珍想亦風聞得些口聲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與房舍,命賈薔搬出寧府,自去立門戶過活去了。”


    前世時,賈強也好奇過,那些不得誌的奴仆們,到底造謠誹謗了什麽?


    是賈蓉和賈薔結了“金蘭相好”,還是賈薔和賈蓉的媳婦好上了,成了焦大口中那句“養小叔子”的小叔子?


    曹公在紅樓中並未透露分毫……


    如今穿越過來,他才終於弄明白。


    敢情兩者都不是,而是被荒淫無度的賈珍給瞄上了,並險些得手。


    前夜裏賈薔本已被灌的大醉,成了砧板上的魚肉,原難逃采菊毒手。


    不想被賈強穿越附身清醒過來,見差點被一男人強上,駭然之下,一腳踹翻了沒防備的賈珍,一路亡魂狂奔,奪路逃出了寧國府。


    再聯想前世讀紅樓時的一些猜想,對發生在這具前身上的事,也就有了印證:


    難怪前世賈薔會愛上唱戲的齡官,一個趙姨娘口中的“娼婦粉頭”,賈探春口中“不過阿貓阿狗的玩意兒”。


    林黛玉更隻因史湘雲拿齡官和她比了比,就慪個半死,深以為恥。


    不是探春、黛玉不尊重人,隻因千百年來,戲子之名,本如妓子。


    故而才有表子無情,戲子無義之比。


    賈薔原是個“外相既美,內性又聰明”的貴公子,難道見識還不如幾個內宅女人?


    他又怎會愛上一個小戲子,還費盡心思隻為博取齡官一笑?


    正常來說,以他的身份被他看中,不霸王硬上弓便是十世善人,用些手段威脅利誘弄到手才是正理。


    如今看來,卻是事出有因……


    畢竟,一個無父無母被長輩玩成“殘花敗柳”的少年,和一個“阿貓阿狗般玩意兒”的戲子,豈不正好一對?


    好在,賈強的及時到來,未讓“男上加男”的大慘事發生……


    不過,賈薔如今麵臨的局勢,也並未好許多。


    賈珍承襲寧國爵位,又為賈族族長,即便當下是一個名叫大燕的陌生朝代,但既是封建時代,宗族勢力便必然是當前社會的根基力量。


    一族族長之權勢,對於他這樣一個小弱男,著實難以反抗……


    “好兄弟,還是隨我迴去吧。老爺說了,當日吃醉了酒,什麽也記不得了……本想給你遮蓋遮蓋,不讓你著了涼,不想驚到了你。如今他也不怪你,你好好跟我家去,其他的事一概不究。”


    賈蓉擠著笑臉,藏起尷尬勸說道。


    賈薔明眸更冷,看了眼賈蓉後垂下眼簾,道:“蓉哥兒,前夜裏你未聽他之言攔截於我,此事我記在心上。但是寧國府,我卻是不會再迴去了。”


    賈蓉一聽急了,跺腳道:“好兄弟,既然你還念我的好,好歹幫我一迴如何?今兒要是請不迴你去,我也活不成了。平日裏他如何管教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裏是打兒子,審賊都沒那樣狠的。”


    賈薔搖頭道:“你迴去告訴那人,就說前夜之事,我不會對外多言半句。隻要他能管控好寧國府眾小廝下人的嘴就好,至於寧國府,本不該我去,這裏才是我的家。”


    賈蓉見他好話說盡也無用,有些惱道:“薔哥兒,老爺好歹也養你這一場,就因為前夜一場誤會,你就撕破麵皮忘了養育之恩?”


    賈薔嘴角泛起一抹譏諷,道:“賈蓉,你莫非忘了,我也是先祖寧國公的正派玄孫。爹娘老子沒的雖早,卻也留下了一份祖業。如今卻隻剩下這破宅一座,其餘的家俬業當都去了哪裏,莫非是憑空沒了?”見賈蓉一下紅了臉,他微微搖頭道:“那些東西我也不要了,隻當這十年來我的嚼用。不過往後,卻不必再提什麽養育之恩。”


    寧府自寧國公賈演始,傳至第二代京城節度使一等神威將軍賈代化,賈代化又傳第三代賈敬。


    隻是這賈敬一味好煉丹修道,早早將世爵傳給了第四代賈珍。


    這是寧國公府襲爵一脈,然而寧國公賈演當初所留有四子,除卻襲爵的賈代化外還有三人皆寧國嫡脈。


    賈薔之高祖,便為其中之一。


    見話已說到這個地步,賈蓉自知已絕無可能將賈薔帶迴去,看著這個打小一般長大的弟兄,歎息一聲道:“罷了,我也不多說,左右迴去好挨一通打便是……隻是好兄弟,往後你自己多保重。老爺怕不會就此作罷……你若有什麽難處,可來尋我。別的沒有,幾兩銀子的嚼頭總還能有。”說著,從袖兜裏取出荷包,想往外掏銀子,他知道前夜賈薔驚慌失措的從寧府逃走,卻是沒帶多少銀子傍身的。


    賈薔卻仍攔道:“蓉哥兒,不是我有意和你劃清界限,不接你銀子。隻是往後咱們兄弟若還來往,傳迴寧府你必難得好。你父對你動輒啐罵羞辱,我不願連累於你。”頓了頓,稍猶豫了番,又道:“蓉哥兒,還有一言我本不該多說。隻是咱們打小一起長大,不說出來,我實在心中擔憂。去年你已成親,本是大好事。可這一年來,我冷眼旁觀,瞧你那爹對嫂夫人,實不像公公對媳婦的做派……唉,言盡於此,總之,你多多小心吧。”


    賈蓉聞言,如遭雷擊,臉色一會兒變紅,一會兒變青,時而猙獰,時而沮喪,終究隻成頹喪,一言不發的轉頭離去。


    待賈蓉離去後,賈薔才起了身,先將沙壺取下,仔細火塘走水,然後才走出房門,看到賈蓉的身形消失在破門之外。


    他輕輕歎了口氣,哪怕他做到這個地步,可隻要他一日擔著這寧國正派玄孫的身份,待大廈傾覆之時,他就難逃離牽連厄難。


    著實可恨可惱!


    不過,不幸中的萬幸,至少他保住了清白,不會成為千古穿越客中大唱“菊花殘”的那位。


    至於接下來怎麽辦,如何應對無恥賈珍接下來的絆子,他還需籌謀之。


    唯一慶幸的是,賈家不隻寧國一府獨大,西邊還有一座榮國府。


    那邊無論從爵位還是輩分上,都能壓製住寧府,不然他現在早就跑路多時了……


    因為若非忌憚事情鬧大傳到榮府耳中,惹得一應長輩著惱,賈珍今日怕就不是派賈蓉來哄,而是直接讓下人來拿人了。


    既然有他忌憚的,那就有了可趁之機。


    念及此,賈薔折返迴屋,就著沙壺將粥吃盡,收拾幹淨後,又開始打掃起屬於他的這座二進小宅來。


    工科狗出身的他,親手蓋一棟古宅他力有不逮,可簡單修整一座舊宅,還不算難事。


    拿著昨日就從耳房尋出的一把舊斧和爛鑿,賈薔一邊“叮叮當當”的拾掇起來,一邊慢慢梳理腦海中前身的記憶……


    無論如何,他要在這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裏,先活下去……


    ……


    ps:嗯,又開始了,我們重新上路,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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