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隻有四幢茅屋的林深小屯裏,隱蔽著少劍波和他的小分隊。這四幢屋各不相連,散布在一座小山包下。一條x形的小山溪把它們分割在四處,小隊部駐在匯流點旁左邊的一幢。


    在西山腳下,離著這四所茅屋五百米處,還有兩所久沒人住的小茅房。


    李鴻義坐在草皮上縫補著他的手榴彈袋。高波也坐在草皮上聚精會神地讀著戰士識字課本,他讀得很費勁。幾天的戰鬥似乎有些字給忘掉了,因為他讀了這樣兩句,引起小李和他一陣爭吵。


    “愛祖國,愛人民,愛護公共財產,”他翻過一頁,“窮人再也不能忍‘愛’地主……”


    “忍受!”小李停下他的針線活,一邊笑,一邊糾正高波讀錯了。


    “去你的吧!”高波不服的一噘嘴,“你沒看著書,你怎麽知道!”


    “哪有‘忍愛’這句話呀?不看書也知道你讀錯了。”


    “書上寫的是‘愛’麽!不信你看看。”高波把識字課本朝李鴻義一晃。


    “我不用看,它也是忍受。”小李仍低下頭縫著他的手榴彈袋。


    高波把嘴一噘,“哼!怪不得白茹批評你光會照套念,不會寫,不看書上怎麽寫的。單照現成的話瞎念叨,還學識字幹啥!”


    李鴻義把手榴彈袋一甩,“真主觀,強眼子!”說著伸手來抓高波的書,“你好好看看,它倆一樣嗎?”


    高波把書向身後一藏,“我早就看清楚了!”


    李鴻義從高波身後把書拿過來,用手點打著,“你看它倆到底一樣不一樣?”


    高波也不示弱,抓過來也點打了兩下,“你看它倆一樣不一樣?”


    李鴻義在爭吵中馬馬虎虎地掠了一眼,隻看了兩個字模糊的大架,也沒分清它倆的細劃區別,突然被高波質問得愣住了。


    高波顯著勝利的神氣,“怎麽樣?一樣吧?”說著他把手向空中一比劃,寫了一個沒留下筆跡的大“收”字,“收!不是這樣嗎?自己沒弄明白,還瞎強!”


    李鴻義一屁股坐在草皮上,手一按,“不管書上寫的怎麽樣,反正是忍受!也可能書上印錯了!”


    “喲!自己不認倆半字,還敢批評書!嘿!”


    “哎!對啦!不信咱去問一問小白鴿。”李鴻義不服氣地站起來。


    “問就問!”


    兩個人一起走進東間白茹的屋子。


    白茹正坐在炕上,兩肘支在小炕桌上,兩隻細嫩的小手,捧著她那緋紅的臉腮,在那裏呆想著什麽。


    高波、李鴻義一進門,覺得很奇怪,在人們的心目中,這個歡樂的小白鴿隻有兩種情況下才安靜。一是她歡樂地勞動一天,做完她的工作,唱完她的歌,夜間睡覺的時候;一是當別人談論著政治、軍事、時事問題的時候。這樣的時候,她可以坐在一旁一動也不動,瞪著她美麗的大眼睛,看著別人的嘴唇,好像要把別人肚子裏的知識一點不剩地吸收過來。她安靜地聽著別人發言辯論。


    高波走到炕沿邊,把識字課本向白茹眼前一推。“小白鴿,我說這是‘愛’,小李硬說這個是‘受’,到底是個什麽?”


    “什麽愛呀?受呀?冒失鬼!”


    白茹不知有什麽心事,很不耐煩,“嚇我一跳。”


    “這個字呀!是個‘愛’字還是個‘受’字?你沒聽我們倆在外屋吵嗎?”高波點打著識字課本。


    白茹一把拿過識字課本,“誰願聽你們整天像些麻雀一樣,喳喳喳……吵起來沒個完。”向高波瞪了一眼,不耐煩地道聲:“哪兩個字?”


    高波用手指著“愛”和“受”字:“這兩個唄!”


    “這兩個怎的?”


    “一樣不一樣?說了半天你還沒聽懂?”


    “不一樣!”白茹把書向高波身前一推。


    高波急起來,“你好好看看,哪點不一樣?你也是個主觀主義,沒看清就亂發言。”


    白茹又拿出她那小姑娘鬥嘴的小脾氣,朝高波的**了一下,“你眼瞎啦!看不見嗎?


    一個是‘愛’字,一個是‘受’字,從前不是教給你們了嗎?”


    高波一瞪眼,右手又急急地在空中劃了一個大“收”字,像質問白茹似的,“‘收’不是這樣嗎?!”


    白茹又笑又起,“去你的吧,小牛犢!那是‘收’!這是‘受’!一個是平聲,一個是去聲,寫法、用法、講法、念法都不一樣!就像你姓高,還能叫你姓‘告’哇?”


    “那書上為什麽寫個‘愛’呢?”


    “你睜開眼,”白茹把高波的上眼皮一扒,“好好看看,它倆一樣嗎?”


    高波和李鴻義拿書看了又看,嘟嚕道:“不一樣……不一樣……”


    “哪點不一樣?”白茹瞅著他倆,像個管不了學生的小老師。


    高波一歪頭,“‘愛’字的中間有三個點一個橫勾,外加下麵還多一撇。”


    “三點一橫勾是個什麽字?”


    “是個心……是個心……”他倆一齊嚷道。


    “是嗎!”白茹一抬頭,語言裏好像又勾起了什麽心事。她低慢地,也不知是對高波、李鴻義說的,還是對她自己說的,“愛就得有心!從心裏愛!”


    “什麽?”高波和李鴻義第一次看到她這種特別的神情,特別的聲調。


    白茹好像覺察了他倆探詢的目光,有點不好意思,便耍了個小孩子脾氣,像吵架一樣,“什麽!什麽!愛父母,愛祖國,愛人民,愛同誌,得有心!


    得有心!得從心裏愛!就這麽樣,就這麽樣!”


    白茹這連珠炮似的話,把高波,李鴻義惹得笑起來。


    “喲!喲!多厲害的小丫頭!你對我們這麽不耐煩,就是不誠心團結友愛,你這個友愛是沒有心的愛啦?”高波說著和李鴻義一起笑起來。


    “去你的!快滾!快滾!”白茹舉起了小手,向高波一比劃,嚇得高波倒退兩步。


    高波調皮地做了個鬼臉,“喲!


    怎麽這麽衝呀?我看小白鴿快成小老雕了!我看這幾天你吃的鬆籽沒嚼爛吧?它快要在你心裏發芽開花了吧?”


    “不是的!”李鴻義插嘴逗起來,“小白鴿吃不了苦啦!**山那樣的天險,誰不害怕呀!


    現在天又冷了,每天早晨又是下小雪,這玩意,還受得了哇!”他馬上裝著一本正經的樣子,“本來嗎!一個丫頭片子,怎麽能幹這個!”他又玩笑地要故意逗著白茹生氣,“二○三首長原本不願意在小分隊裏有女兵……”


    “幹嗎亂戴帽子!”白茹真的氣哼哼地朝李鴻義示開了威,“丫頭片子哪點落後,你說!你說!你才怕吃苦呢!”


    “哎!別發火呀!”高波故裝老練的樣子,“你吃不了這個苦,沒關係,前幾天向迴送俘虜的時候,二○三首長不是讓你迴去再換一個男衛生員來嗎?


    可是你硬不迴去。別不好意思,現在要迴去還不晚,第二次的行動還沒開始,來得及……”


    “快滾你們倆的,主觀!沒羞!”白茹真的氣起來了,拿起桌上的一碗水,要向他倆身上潑。


    高波、李鴻義一麵哈哈大笑,一麵趕緊跑出門外。


    的確,這個天真活潑多歡多笑的白茹,自從**山後,確有了心事,這心事小高、小李目前哪能猜得著呢?他們倆真的認為白茹體輕力弱,又是剛滿十八歲的姑娘,在這山林裏作戰不是她所能吃得消的。兩人曾核計過再行動時怎麽幫助白茹背東西,拿藥包,好讓她空身跟著走。


    白茹的心事卻完全不在這裏,她的心現在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在這小分隊裏感到無限的幸福,除了這項艱巨任務的榮譽外,**山戰鬥後,她的心十八年來頭一次追戀著另一顆心。


    白茹心裏那顆種子——劍波的英雄形象和靈魂,像在春天溫暖的陽光下,潤澤的春雨下,萌生著肥嫩的苗芽。這苗芽旺盛的什麽力量也抑製不住。


    可是她又不敢向劍波吐露她的心。因為她知道劍波現在並沒有了解她的心。她也不了解劍波能不能接受她的心。在她看來劍波好像晴朗的天空中一輪皎潔的明月,他是那樣的明媚可愛,但又是那樣的無私公正。她總想把他的光明收到自己懷裏,獨占了他,可是他總像皎潔的月光一樣普照著整個的大地上所有的人,不管是有意賞月的人和無意賞月的人。


    半個月來,她老是偷偷地看著劍波,她的心無時無刻不在戀想著劍波,就好像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空氣一樣。她沐浴在幸福而甜蜜的愛的幻想中。


    她愛劍波那對明亮的眼睛,不單單是美麗:而且裏麵蘊藏著無限的智慧和永遠放不盡的光芒。他那青春豐滿的臉腮上掛著的天真熱情的微笑,特別令人感到親切、溫暖。她甚至願聽劍波那俏爽健壯的腳步聲,她覺得這腳步聲是踏著一支豪爽的青年英雄進行曲。


    “他隻有二十二歲!他哪裏來的這麽多的智慧,哪裏來的這樣大的膽魄。但他卻常說:‘一切歸功於黨,一切歸功於群眾。’他又是這樣謙虛。我若有這樣一個親哥哥的話,我這個當小妹妹的該是多麽幸福驕傲呀!”她有時獨自坐在一個地方癡想,覺得以往一些看來無所謂的小事,現在迴嚼起來,卻有無限的甜蜜。


    原來白茹和少劍波,並不是在小分隊才熟悉的。當年,白茹在鞠縣長那裏當通訊員,少劍波常去看他的姐姐。那時的少劍波在她眼裏,不過是個俊俏的小營長,雖然他英武可敬,可是滿身孩子氣,分吃小毳毳的餅幹,穿的衣服老也不知洗,多次都是鞠縣長強迫他脫下來。


    他的頭發向來也沒看到他梳洗整齊過,雖然看起來顯得很自然,可是一點也不講衛生。白茹清楚地記得有一個星期天,她正在裏屋逗著小毳毳玩,鞠縣長在外間像說小毳毳的聲音一樣說著劍波:“小波呀,小波!


    什麽時候你才能管得了你自己呢,看看你這個頭髒成什麽樣子。你這個軍官……軍官……我看將來什麽樣的‘喬小姐’,能管得了你這個‘小周郎’!”


    說著她要去拿水盆。


    白茹清楚地記得她在裏間噗哧笑起來。


    “小白!你笑什麽?”鞠縣長那樣溫柔地問她。


    “大姐!你說得多有意思!”白茹望著羞紅了臉腮的劍波迴答著自己親愛的首長。


    “有意思,有意思……”鞠縣長一邊說一邊拿著洗臉盆,“小白呀!你不知道,從小可把我累壞啦!因為他淘氣不講衛生,也不知打過他多少次屁股。”


    “姐姐!快別說啦!”因為白茹在跟前,劍波特別覺得不好意思。


    白茹還記得當時自己邊笑邊接過鞠縣長手裏的臉盆,飛快地到夥房打了一盆水。當她迴來時,鞠縣長的眼睛看看劍波,又看看白茹,眼神是那樣的親切。好像鞠縣長的眼裏射出一絲看不見的絨線,在白茹和劍波之間飄來飄去,好像要用這條絨線雙拴著他倆的心。


    她想到這裏,心花濃劇地開放,好像這條絨線已拴住了她的心。


    “大姐!你當時把他比成‘小周郎’,你是否有心叫我做個‘喬小姐’呢?你心中看我白茹配得上你的少劍波嗎?我那時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我完全理解不透大姐你的心。當時我白茹確是一隻不懂事的小鴿子,現在我這樣的愛他,可是我又不敢直接對他說;我怕……因為他對我白茹是那樣的嚴肅,他是那樣不懂得一個女孩子的心。大姐!要是你活著的話,我把我的心事說給你,親愛的大姐,那該多好呀?可是如今,大姐!你離開了你的弟弟,也離開了我——你的妹妹和學生。你離開了我們倆,誰來替你照顧你的弟弟呢?隻有我,隻有我白茹。又誰來替你教養你的小妹妹我呢?隻有他,隻有你撫養成人的少劍波。


    我們的三顆心是多麽自然地膠在一起呀!我和他共同有著你這樣一個善良的大姐,多麽驕傲幸福啊!我若……我若能和他……”


    可是,白茹甜蜜的幻想忽然從頂峰上降下來,另外一種思想在襲擊著她那幻想的心花。


    “他太叫人生氣啦!他老是那樣規規矩矩地對待我。他老叫我‘白茹同誌’。雖然這個稱唿在一般同誌來說是那樣親切,可是在他口裏叫出來我總覺得冷冷冰冰。


    “本來前幾天審問俘虜,我是那樣仔細地給他記錄,我寫的字比以往幾天都好看,可是他連看都不看,好像我的記錄都是多餘的。


    “前幾天我叫他脫下襯衣我給他洗洗,實指望用我這小妹妹的手代替大姐你的手,可是真氣人,他客客氣氣地說了一聲:‘謝謝!白茹同誌,暫時還用不著。’可是到了晚上,高波向他要,他馬上就脫下來了。


    這小高也太討厭了,我差一點沒哭出來。“還好,那天高波洗的衣服沒幹,我又發現了他的衣領上有一點破邊,深夜,小高和李鴻義都睡著了,我散開了小辮子,裝著洗頭,就又給他洗了一遍。一直又在爐子上給他烤幹,又一針一針地給他縫補了衣領。當我偷偷為他做完了這些,我的心是多麽寬慰啊!


    “當我把它送到他屋裏的時候,正碰他剛放下書本,在礎e光下他的眼睛第一次用那樣溫柔美妙的神氣看著我,從他的眼裏可以明顯看出他的心在急跳,他的兩腮變紅了!我的心此刻是多麽熱呀!我正要和他說話,可是忽然外間也不知是小高還是李鴻義在鋪草上一翻身,他馬上眼睛一驚低下了頭,又是那句老調:‘謝謝你,白茹同誌,快迴去睡吧。’“這幾天我總想和他多說些話,可是他呀!自從俘虜處理完,便整天對著他的地圖和書,思索開了,學習開了。


    “他真是個沒有個人生活的特殊人,他的腦子裏除了打仗、學習、練兵以外,看來世界上再沒有別的能使他關心的事。”


    滿身歡笑的白茹,就為了這些,使得她心煩意亂;這個特別熱心於小分隊文化教育的小先生,對那兩個淘氣的學生不耐煩起來。為什麽呢?原來昨天晚上,小分隊開娛樂晚會,隻有少劍波沒參加。當晚會開始後,白茹的心又飛向劍波,她想:“小高、小李都在這開會,家中隻有劍波,他一定是在讀書或者工作。我迴去幫他寫寫東西,給他弄點開水,給他弄些鬆籽吃,或者給他讀一段書讓他休息休息眼睛,有可能的話和他談些使他精神愉快的話。”她想著,內心一陣甜蜜湧上來,她趁欒超家正在耍活寶的時候,在大家不可遏止的歡笑聲中,悄悄地溜出了會場。


    她的兩手迅速地扯下小辮子上的紮帶,被辮帶紮得彎彎曲曲的滿頭黑發,像小瀑布一樣披在她的肩上。她為什麽這樣呢?這是因為在洗襯衣的那天深夜,也許正是因為她拆開了小辮而換來了劍波向來沒有過的眼神看著她。


    她的腳步像她的心一樣,是那樣地愉快,像飛騰一樣地跑迴小隊部。她想出其不意地出現在劍波的麵前。所以當她一跨進正間門時,便躡手躡腳地向劍波的房間走去。她站在房門外,靠在門框旁的陰影裏,探頭向裏一看,隻見炕上的小炕桌上鋪開了一張地圖,一盞鬆明燈拿在劍波的左手裏。右手拿著一封信,這信是前幾天送俘虜時由司令部帶迴來的,他也不知看了多少遍了。他看看信,再看看地圖,他在艱苦地思索著什麽。由於思索的深切,使他那俊俏的雙眉之間呈現出一線細細的豎紋。在白茹眼裏,這條細紋把劍波裝飾得更加莊嚴而美麗。


    當她看到他這樣艱苦地工作,便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熱騰的心略沉了一沉,她不敢進去。因為她素來知道這個小首長什麽時間好發脾氣。平日他除了女同誌外可以和同誌們歡打歡鬧,可是當他思考問題的時候,誰也不敢近前。如果誰要觸犯了他這個特性,不管你是什麽理由,他可以狠狠地把你批評一頓,並且他還可以喊著上操的口令,叫你用正步走出他的房間。


    室內的空氣,很自然地阻止了白茹不敢邁進門坎。可是好像劍波的身上有一種巨大的吸引力,吸引著她又不能退迴去。她悄悄地、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外間。倚著門框,抿著嘴,目不轉睛的看著劍波。


    室內是那樣地靜,放在地圖上麵的金表滴滴答答發出悅耳的自鳴。劍波的胸部一起一伏地在唿吸。


    也不知有多長的時間,白茹的心已經不平靜了,她心急地希望劍波的思考鬆緩下來。可是劍波的思索好像受到了一秒一秒的表聲的催促,思考得更加激烈。隨著他眉梢的聳動,室內的空氣也緊張得發硬。他的思考已在急登著高峰,他被這緊張思想勞動的心火燃燒得口渴。


    他眼盯著地圖,把手探向右後方的櫃角,摸起茶缸,送到嘴邊。當茶缸傾斜到九十度時,他連一滴水也沒喝到,便順手把茶缸扔到炕上。


    白茹一看茶缸裏沒有水,急忙迴身去取放在正間爐子上的水壺。沒提防在黑影裏碰掉了掛在牆上的背包,發出嘭的一聲響聲。


    “誰?”劍波的聲音是那樣地嚴厲。


    “小分隊衛生員白茹。”她一麵抿嘴笑,一麵向茶缸倒水。


    “為什麽不去開會?”劍波有些煩躁。


    白茹放低聲音,這聲音微弱的有點顫動。“我迴來看看你需要什麽?家裏……”


    “我什麽都不需要。”


    “喝水總需……”


    “我已經說過了,我什麽都不需要,現在我隻需要行動的時機!懂嗎?行動的時機!”


    白茹含羞帶笑地從衣袋裏抓出一把鬆籽,嘟嚕著:“怪脾氣,也不知什麽時候能改。”說著把鬆籽放到桌麵上的地圖上。


    “哎!往哪放?往哪放?你好不好別麻煩我?”


    白茹一看自己放錯了地方,一吐舌頭,趕緊從衣袋裏掏出雪白的小手帕,鋪在炕席上把鬆籽盛在裏麵。


    “怎麽樣?麻煩完了吧?”


    白茹不作聲,隻是心裏想:“任你怎麽厲害我也不怕!”她笑眯眯地打著鬆明燈上的炭渣。


    劍波扯起了白茹放在炕上的小手帕,鬆籽嘩地散在炕席上。他壓低聲音道:


    “謝謝你!白茹同誌。手帕拿去,快開娛樂會去。”


    白茹睜著她那不悅的大眼睛。“這句話是多麽冷啊!”她想著,“剛才的訓斥,要比這一句好聽幾萬倍。”她的眼裏好像要流淚,怏怏地接過手帕,慢慢地轉著身。


    看著白茹的這副表情,劍波內心頓時感到自己對這個歡樂熱情的小女兵太不禮貌,便想摘出白茹心中的委屈。當她不愉快的步子剛要邁出門坎時,劍波帶著抱歉的微笑叫了一聲:


    “迴來!”


    白茹慢慢轉迴身來,淚汪汪的兩隻眼睛看了一下劍波,又低下頭。


    “生氣嗎?嗯?”劍波微笑著。


    “生氣!”白茹小嘴一噘,頭一扭。


    “生氣!生氣!”劍波用這樣的聲音和字句來安慰她,“哪裏來的那麽多的氣!看看你!小辮子都跑掉了,像個什麽兵,披頭散發的!”劍波緊盯著他眼前這滿頭蓬鬆的黑發環抱著緋紅潤嫩的臉腮。


    白茹好像被這幾句話驅走了清冷似的,含羞帶笑望了一下劍波,她又一次看到劍波對她放出特有的眼神。劍波看著她,發出十分溫柔的音調:


    “快!紮好小辮子!別人都不在,你快到會場,聽話!不然會引起……”劍波中斷了他的這句話,又急促地說聲:“快去!快去!”因為他突然察覺了自己的心情和聲調,與目前的環境有點不協調。他想:“這是什麽時候,允許我對一個女同誌這樣溫情。”


    白茹走在去小分隊娛樂會場的路上。她想呀想呀:“快去吧!紮好小辮子,別人都不在,不然會引起……”她的心馬上又泛起了浪花。


    “‘會引起……’這話是什麽意思呢?他怕引起同誌們對他有意見嗎?他怕讓同誌們知道不好意思嗎?難道他真的對我有……要真是這樣的話,那該多好哇!”


    可是她的心忽然又沉下去。


    “不!不對!這話還可能是另一種意思,他可能是想說:


    ‘這會引起同誌們對我的誤解。


    ’如果是這樣,那他是不愛我,他看不起我。”


    她熱一陣冷一陣,猜測著劍波沒說完的下半句。她想了一整夜,白天又在呆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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