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位處北地,冬日本該極寒,但因為當年的旱魃之災,使得雍州哪怕是到了寒冬臘月,溫度也依舊比梁州要高上那麽少許。


    不過,等到昆虛山地界,一切都化作了一片雪白。


    雪花漫天,原野冰封,盡是一片白茫。天柱般的山峰高聳入雲,如玉龍般的雪山無盡綿延,橫桓在大地上,盡顯渾然天成的造物之美。


    時近午時,一場大風雪突然到來,昆虛山脈中的西邊地界,一座高峰上,有道人徐徐睜開了雙眼。


    這道人看上去三十歲上下,麵相方正,頭戴著元始冠,身著八卦紫綬仙衣,趺坐在一朵盛開在雪峰的青蓮上。


    當道人睜眼時,一道金光便自風雪中穿過,落到雪峰上,現出一個身著青色道袍的道人,打了個稽首,笑道:“大年三十的日子,廣乘師兄,該迴觀裏和師兄弟們聚一聚了。”


    道人正是廣乘,劍道四絕之一,玉虛觀的當代觀主。


    聽到青袍道人的言語,廣乘道人沒有立即迴答,而是目光微動,掐算了一會兒,道:“不忙,廣明師弟你去東天門迎一下兩位師弟,順便請與其同行的鼎湖派搖光長老來此。”


    “殷師弟和申侯師弟迴來了?”


    青袍道人廣明聞言,露出一絲喜色,但聽到後半句,又露出凝重之色,“鼎湖派的搖光破軍,那位薑氏家主啊······師兄,你決定了?”


    “隻是會一會他而已,還不算做出決定,”廣乘道人搖搖頭,看著掐算的手掌,“貧道算不出此人的命數,其未來不定,也許會給貧道帶來一個驚喜。”


    “也有可能是驚嚇,”廣明道人歎氣道,“本觀一直逍遙世外,如今估計也是不得不趟一趟渾水了。”


    他知曉,既然廣乘道人做出這一決定,那就代表著玉虛觀要涉入越發混沌的局勢中了。無論那位搖光長老能否說服廣乘道人,玉虛觀都會入世,區別隻是與那人合作以及不合作罷了。


    廣乘道人卻是相當淡然,道:“遲早的事情。我等容納道果,演繹道果,也自然要承載相應的因果,品級越是往上,受因果影響就越深。我玉虛觀的道果和殺劫牽連甚深,我等可通過殺劫演繹道果,當殺劫到來之時,我等也是難逃影響。”


    “而如今,正是八百年未有之變局降臨,劫煞熾盛,我等避無可避。與其被動應劫,倒不如主動入劫。莫要忘了,還有人知道我們的道果之秘。”


    “師兄是說······”廣明道人的麵色一變,“薑氏?”


    玉虛觀和姬氏、薑氏的淵源相當之深,其中尤以薑氏為甚。


    因為姬氏之人有鼎湖派這麽一個選擇,而薑氏若要選擇入玄門,玉虛觀反倒是第一選擇,似呂天蓬那般拜入鼎湖派的,反倒是極少數的個例。


    乃至於到現在,玉虛觀中也還有那麽一兩位門人和薑氏有關。


    所以,對於玉虛觀的道果之秘,薑氏主家是清楚的。若是他們有意布置,未必不能找機會將玉虛觀主動引入渾水中。


    但是,薑氏主家難道就不怕得罪玉虛觀?


    廣明道人心中實際上是不信薑氏主家敢冒這風險的,除非······


    他豁然看向廣乘道人。


    除非這位觀主師兄已經有了傾向。


    “隻是先做提防,未雨綢繆而已。”廣乘道人卻是不露口風。


    他趺坐在那青蓮上,蓮花在風雪中搖動,身形卻如同亙古山嶽般,永恆不動,自有一種不可測的高深氣象,讓作為師弟的廣明道人心生敬畏。


    “去吧。”


    廣乘道人說罷,就閉上雙眼,再度開始打坐調息。


    “是。”


    廣明又是行了一禮,縱起一道金光,破開風雪而去。


    ······


    ······


    昆虛山脈之長足有三萬裏,可謂天下第一山,山分東西兩界,各有歸屬。


    廣乘道人打坐的山峰,處於西昆虛,那裏實際上已是屬於昆虛仙宮的地界。廣乘道人在那處打坐,實際上就是堵昆虛仙宮大門的,讓仙後不得輕易離開昆虛仙宮。


    廣明道人從那處山峰離開後,足足飛出兩萬裏有餘,從西昆虛一路飛到東昆虛,又飛到東昆虛的天門峰。


    此處有兩峰對立,危崖聳峙,峰頂高達三千丈,就如同一座天門屹立在群山之前,故被稱為“天門峰”,乃是東昆虛的入口。


    廣明道人來時,兩座天門峰之間已是有人影閃動,氣機浮空。


    除卻玉虛觀兩人的獨特氣機外,還有一道道佛光形成了祥雲,內中可見羅漢法相之影。


    不過在廣明道人的金光來時,那些佛光已是開始離去,待到道人落下,佛光和九道人影快消失在昆虛山外的廣袤平原上。


    但是,似乎並未真正離去,而是在那平原上找了處地界停留。


    廣明道人不由皺眉。


    而在這時,見到金光落地,還剩下的四人已是迎了上來。


    “廣明師兄。”殷屠龍和申侯道。


    “廣明前輩。”


    薑離和公孫青玥見禮。


    說起這廣明道人,薑離和公孫青玥也算是有過一麵之緣的。當初那場論劍大會上,廣明道人便是代表複古派的三位煉器宗師之一,大圜劍正是出自他之手。


    公孫青玥還拿著大圜劍和薑離好生鬥過一場。


    雖然公孫青玥應該沒印象······


    畢竟那場論劍,公孫青玥是全程由天璿代打,本人並無清醒意識,連帶著事後中招,也基本由天璿代受了。


    “兩位師弟。”


    廣明道人先是向著同門點頭,然後對著薑離二人打了個稽首,道:“搖光道友,公孫少家主,貧道有禮了。”


    他一板一眼的,對待薑離也是完全以同輩相較,不以前輩自居。


    畢竟薑離如今已是鼎湖派的六殿長老之一,居搖光破軍之位,論身份地位,實際上也算是一方大佬了。


    雙方見過禮後,廣明道人便問道:“敢問搖光道友,為何會有佛國之人出現於此?”


    薑離聞言,心中立時一動。


    因為廣明道人這口吻,似乎有些不太客氣。


    是因為大圜劍之事?還是說其他?


    心眼能有千來計量的薑離立即有了想法,但並未流露出來,他開口就要迴答,殷屠龍卻是搶先插嘴道:“佛國的禿驢遭了搖光道友的算計,不得不給我們當苦力,活該。師兄,還是先迴觀吧,我的傷勢可經不起這裏的風霜。”


    說著,小小個子的道人還輕咳了兩聲,小臉煞白煞白的,怪可憐的模樣,讓廣明道人臉皮一抽。


    就殷屠龍這殺才,也好意思做出這可憐模樣?


    這分明是站在外人那邊,替對方打圓場。


    廣明道人大感自家同門靠不住,卻也無可奈何,隻得點頭,道:“那便迴觀細說吧。不過,搖光道友,蔽觀廣乘觀主希望道友移步,前去一會。”


    “廣乘道長不在玉虛觀裏?”薑離詫異道。


    “廣乘師兄自當日仙後在梁州出手後,就一直於西昆虛神門峰練劍,至今未迴。”廣明道人淡淡道。


    也就是說,薑離要去往昆虛仙宮的地界了。


    也不知他的到來會不會引得昆虛仙宮那群女人出手。


    “那便我們便先去拜訪一下廣乘前輩吧,師弟。”


    公孫青玥突然開口,她帶著盈盈笑意,道:“雖然我們是帶著滿滿的誠意而來,但也不能讓廣乘前輩久等了,不是嗎?”


    說著,公孫青玥就拉著薑離禦氣而起,也不管廣明道人先前所說隻見薑離一人,就與他一同往著西昆虛的方向飛去。


    留下玉虛觀的三位,看著這兩人的身影遠去,各自有感。


    “這晚輩,看起來對搖光道友千依百順的,沒想到性子倒是剛強,對搖光道友也是護得很,”殷屠龍看得嘖嘖稱奇,倒是沒什麽被冒犯的意思,“要不我們也去看看?”


    “你傷勢又不打緊了?”申侯聞言,不由調侃一句,然後搖頭道,“還是先迴觀裏吧。也該叫師兄弟們安一下心,順便讓他們知曉一下梁州大戰的內情。”


    說著,申侯就拍了下老虎屁股,駕著虎,帶著殷屠龍,往著天門峰後一座高山飛去。


    留下廣明道人一者,先是看了眼薑離二人離去的方向,又看向那座高山,“誠意?多事之秋啊。”


    他幾乎能想到觀裏的那位師兄在知曉公孫青玥所言後的反應了。


    越是有誠意,就越可能說服廣乘道人,而廣乘道人若是靠向薑離,那無疑是薑氏主家所不能接受的。公孫青玥那句話說不定就引起了一場火。


    ‘就是不知她這話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了。’


    ······


    ······


    另一邊,薑離和公孫青玥飛出了百裏多遠,也不見後邊有人趕來。


    公孫青玥取出了無字天書,觀看了一會兒,道:“玉虛觀之內怕是也不安寧,否則的話,廣明道人也不會對我的失禮不管不顧,先迴玉虛觀裏。”


    “薑氏主家之人嗎?”薑離也是有所聯想。


    薑氏和玉虛觀的聯係是瞞不過人的。雙方的淵源早在末法之前就有了,且薑氏祖地也處於雍州,又豈會沒有來往。


    “玉虛觀當代的十二金仙中,有五位已經隕落,剩下七位關係甚篤,若是其中一人反對,還當真可能會影響我們的目的。不過好在,廣乘道人對玉虛觀的傾向似乎也有著自己的想法,所以提出單獨見我。”


    薑離想了想,道:“有這一點,就足夠了。”


    比起鼎湖派這兩方分立的情況,玉虛觀在統合上下方麵無疑要好得多。


    廣乘道人乾綱獨斷,若他同意了,其餘人也自會依從,個別人的反對意見並不重要。


    而薑離既然來了,就自然有著說服廣乘道人的把握。


    “那位也未必會坐視,申侯和殷屠龍兩位前輩此時應該已經迴到玉虛觀裏,若是玉虛觀裏當真有不諧,此時應該有所行動了。”


    公孫青玥一邊說著,一邊看著無字天書。


    突然,她目光微動,“來了。”


    自後方長空之上,一道和廣明道人先前所禦金光相似的光華經天而過,以風馳電掣都不可及的速度向著此處追來。


    無字天書上清晰無比地顯露出這道金光的痕跡,甚至連金光之內的人影也顯照而出。


    “玉虛觀的縱地金光術。”薑離當即認出金光的來曆。


    玉虛觀的縱地金光術乃是遁法一絕,初練時便可日行數千裏,待到高深處,萬裏之地也不過等閑。


    眼下這道金光快逾風雷,儼然是將縱地金光術催發到極致,已是充分顯露出了施術者的心切。


    ——他要追上薑離二人。


    而一旦他追上薑離,發生了矛盾,無疑會對後續的商談產生影響。


    ‘簡單有效的攪局之法,但也過於粗暴了。看來廣乘道人今日之舉,也是出乎了對方的預料。’


    薑離想到這裏,當即凝化元炁,就見八景齊現,圍繞著薑離和公孫青玥不斷旋轉,風、雷、氣、雲,八景與天相合,如同化為蒼穹的一部分,與地相斥,消去了大地的束縛。


    長空之中倏然閃現一道流光,薑離和公孫青玥的身影都隱入了光中,轉眼間就經過了數百山嶽。


    而在他們的後方,金光中,一個身著淡青色道袍的道人眼見著流光迅速遠離自己,不由咬牙。


    “竟是這般快······”


    照這速度下去,就是追到神門峰,也趕不上對方。


    既然如此——


    道人以指劃圓,氣化為鏡,內中雲光飛閃,光影流轉,像是掠過了千山萬水,最終停在了一座莊嚴大氣的宮殿上。


    “天璿二徒已至昆虛,現正往神門峰去。”


    將這一行字打入了鏡中,霎時就見鏡光閃爍,一道純白的身影突兀地出現在鏡中,以淡漠的眼眸看來。


    “唿——”


    三萬裏昆虛山刮起了浩浩蕩蕩的大風,有白雲自天際浮現,重重疊疊,奇象氤氳。


    無論是後方的道人,還是前方的薑離和公孫青玥,都看到了這一奇景。


    “他急了。”薑離笑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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