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兄。”


    去找醫者的明揚姍姍來遲。


    與他一同前來的,是鍾神秀和一個皓首蒼髯的老者。


    老人家身穿樸素的青衫,須發雪白而不顯衰頹,依舊是身體健朗,體內氣機不顯強盛,卻自有一種綿綿若存之意。


    他應該便是明揚替薑離尋來的醫者了。


    “薑兄,這一位乃是許邈老前輩,”鍾神秀介紹道,“許老前輩曾任太醫令,有妙手迴春之能,當可助薑兄恢複傷勢。”


    太醫令?


    薑離心中一動。


    這大周但凡算得上人物的醫者,實際上都和薑氏有直接或間接的關係。


    炎帝乃醫道之祖,薑氏傳承炎帝之學,乃炎帝後裔,在醫道中的地位,就相當於前世儒家的衍聖世家。薑氏也活用了這地位帶來的優勢,一直結交天下醫者,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畢竟誰能保證自己一輩子不需要求醫呢?


    不過這些都是往事了,自從薑氏被打落凡塵以後,與其相關者皆受到牽連,下場皆不容樂觀。


    據說在天子臥榻之初,宮中甚至在一時之間找不到為天子診治之人。因為太醫署裏有名的醫者都和薑氏有關,信不過。


    薑離倒是沒想到會在太學裏見到太醫署的首腦人物太醫令。


    ‘是了,太學祭酒乃是奉常,而奉常手下就協管著六位令丞,太醫令就是其中之一,二者有交情也是應有之意。’


    在短暫的錯愕後,薑離心中恍然想道。


    至於許邈為何在此······十有八九是因為如今的尷尬處境,托庇於太學。


    許老太醫則是謙遜笑笑,道:“可不敢在薑少主之前班門弄斧,妙手迴春之說,不過是他人謬讚而已。”


    說話之時,老者已是走上前來,一雙眼眸毫無老人家之渾濁,落在薑離身上,氣機隱有所動。


    “薑少主氣息衰弱,體內生機卻是綿綿不絕,傷勢雖重,但無損根本。可否容老朽把一下脈。”


    帶著征求之意,許邈露出謙遜之色。


    “自無不可。”


    薑離笑著將身伸出,同時左手讓老者把脈。


    許邈將手指搭上脈門,雪白的眉毛頓時一動,“化生草、靈明花、朱果······”


    他連著報出三十三種藥材,驚歎道:“果然是《神農百草經》啊,果然不愧是神農薑氏啊。”


    三十三種藥性在薑離的體內並行,交匯,合融,又分離,消弭創傷,療養身軀,此等情景,便是以許邈之見識,也隻能驚歎一聲“神乎其神”。


    也隻有《神農百草經》配合著薑氏的先天一炁,才能做到眼前之舉。


    “薑少主的傷勢完全可以自我化解,老夫這前太醫令唯一能做的,怕是也就隻有開幾付補氣藥,替薑少主補一補真氣了。”許邈撫著長須,笑道。


    聽聞此言,明揚當即便是鬆了一口氣。


    若是薑離當真有個好歹,太學這邊也逃不了責任,畢竟是太學邀薑離過來的。


    “有什麽藥材需求,許前輩可直說,太學定當盡所能地提供。”鍾神秀亦是這般說道。


    “這···就得看太學的秘地裏有什麽了。”


    許邈哈哈一笑,又向著薑離道:“薑少主稍待,老朽去看看有什麽上好的靈藥,且替你取一些來。”


    他的言談之間顯露著明顯的善意,似乎對薑氏之人好感不低。


    也可能,是因為許邈早就被打到薑氏的立場上,天然就和薑氏站一起的。


    後者倒是比前者說得通。


    許邈當真有交情,大概率也是和薑氏主家,而薑離可是踩著主家上位的。


    二人從薑離的房中出去,行出所處的閣樓,出了百餘步,鍾神秀氣機波動,隔絕了內外,然後問道:“前輩,薑離當真受了重創?”


    他似乎對薑離的受傷並不是太相信。


    這也是當然的,鍾神秀是擅長用《掄語》,可這絕不代表他愚笨。真正愚笨的人,也到不了鍾神秀這一境界。


    薑離正好就在瓊山下被追上,正好就讓姬常洛死在了明揚手中,太多正好了。


    鍾神秀可沒有忘記薑離當初設計奪走鬼門關的事情。


    這一位薑兄如今看起來是一副風光霽月的模樣,實際上卻是靜水流深,心思深著呢。


    “確實是遭了重創,”許邈低聲道,“舊傷加上新傷,周身穴竅都遭到了雷殛,也就是他乃薑氏之人,能夠化出百草藥力療傷,否則現在怕是隻剩半條命了。若是再遇襲擊,兇多吉少。”


    鍾神秀聞言,眉峰微動。


    莫非這一次,詭計多端的薑兄是真的吃虧了?


    他想了想,又問道:“薑離體內真氣運行是否有遲滯?”


    到了他們這境界,氣與神相通,意動即氣動,意若遲滯,氣亦不疾。


    若是薑離的心神受到浩氣的傾軋,他的真氣自然也會受到影響。


    這一點,當是瞞不過許邈這位前太醫令的診斷。


    如此,也可判斷薑離對太學是否有不軌之心。


    “未有絲毫遲滯,”許邈說到這裏,帶著讚意說道,“相反,他之真氣運行格外靈動,似是受到了浩氣的加持。”


    鍾神秀:“······”


    饒是以鍾神秀之心境,這一刻都不知該如何說好。


    隻有恪守正道,心意浩然之人才能受到浩氣加持,縱觀整個太學,這樣的人都沒多少個。鍾神秀就是其中之一,自然是知曉浩氣加持的難度的。


    也正是因此,他才會無言以對。


    薑離受到了浩氣加持?


    難不成他還是個光明正大的好人?


    鍾神秀硬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晚輩知道了,有勞前輩了。”


    “舉手之勞罷了,當初若非奉常大人維護,老朽怕是也遭了清洗了,些許小事,不足掛齒。”許邈擺手道。


    之後,鍾神秀撤去了隔絕內外的真氣,二人往秘地去了。


    ······


    ······


    另一邊,薑離則是一邊維持著體內的藥力運行,一邊向著明揚問道:“聽聞太學有一樓,名為‘還珠樓’,明兄可否說道一二。”


    明揚露出訝色,“薑兄為何突然提起此樓?”


    他的心中悄然出現警惕之意,雖然隱晦,但在薑離的觀望下,卻是洞若觀火。


    想來是自己的光輝戰績太過出名,使得明揚在表麵的友善之下又藏著一分警惕。也可能,是鍾神秀或者太學的師長有過提醒。


    薑離這邊目前和太學祭酒算是有所默契,但這並不足以讓雙方推心置腹。


    對於雙方而言,互相聯係之餘,戒備,也是少不了的。


    薑離提起還珠樓的時機太過突兀,心中藏著提防的明揚下意識地就有了警惕。


    “這個嘛······”


    薑離打了個哈哈,眼簾低垂,掩住了雙眸中悄然浮現的陰晦,“實不相瞞,我與我家師姐快定親了,到時候師姐也是要來一趟神都的。我便想著,提前做好規劃,屆時和師姐攜手同遊。正好太學的還珠樓有一段佳話······”


    師姐雖然還在宗門裏閉關潛修,但師姐實際上一直在薑離心中,提在嘴上。


    可見二人之感情。


    薑離少見地褪去了成熟的氣質,帶上一點少年郎的青澀,低垂著眼簾,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而心魔秘劍潤物細無聲,悄然瓦解了明揚的警惕。


    就是耳邊又傳來了天璿的輕笑聲。


    “我怎麽不知道你要和青玥定親了?”師父調笑道。


    這睜眼說瞎話的功夫,是越來越厲害了,天璿都看得歎為觀止。


    不過明揚倒是信了。


    為何?


    因為當初在對付魯王時,薑離也說過,自己快入贅了。彼時鍾神秀也在場,迴去之後自然也讓明揚知曉了。


    合理的原因,精湛的演技,配合著心魔秘劍的小小作用,讓明揚就這麽信了薑離。


    “原來如此,我便在這提前恭喜薑兄了。”


    明揚恭喜一聲,然後說道:“薑兄既然提到還珠樓,想來也聽說那還君明珠的佳話了。不瞞薑兄,還珠樓內便收藏著那位前輩的傳承,除卻少數太學士子有幸感悟之外,他人是不得入內的。稍後我替薑兄詢問一下老師,看看能否例外吧。”


    “那就多謝了。”薑離笑道。


    二人又是交談了片刻,薑離似是有些困乏了,便向右倚著,以手扶額,就這般睡了過去。


    明揚隻當這是薑離傷勢在身,精力不濟,見此倒也沒感到驚訝,隻是悄聲退出了房間,侯在了門外。


    看樣子,這是怕薑離又出現什麽意外,也好照應。


    隻是他不知,就在他離開之後,薑離的穴竅之內就飛出了一道道劍氣,在身前聚合,化出一口清澈透明的劍器。


    一道圓光從薑離的天靈處升起,內中隱約可見一道小小的人影,投入了劍器當中。


    隨後,侍女雙手捏出一個玄妙的印訣,一顆大星被打入了劍器當中。


    “南天司的人馬很快就到,屆時外頭的那一位大概也要趁機進入太學,同為九卿,太學祭酒怎麽著也得見一見他,這是你的機會。”


    天璿的聲音迴轉在薑離心中,“若事不可為,為師會將伱帶迴。”


    “我去了。”


    劍器化光,在房中劃過圓弧,倏然間穿窗而過,消失在房中。


    而這一切,明揚毫無所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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