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的夏夜,險峻高拔的岷山籠罩在一片寂靜黑暗中,如水的月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照在山林裏,隻留下若有似無的陰翳。


    慕琛被羅明軒攙扶著,如機警的獵豹般穿梭在灌木之間,他們後麵跟著亦步亦趨的項雪。


    慕琛的腳踝處受了槍傷,一動就傷筋動骨的疼,但他仿若無事一般緊跟其步,隻弧線優美的薄唇上覆著一層失血的蒼白囡。


    他們這樣近乎亡命地狂奔了一個多小時,才在一條有人跡的小路上停了下來。


    羅明軒將慕琛放在一塊平坦的大石上,便攀上旁邊一塊高聳的大岩石,朝對麵的山巒和來路靜靜觀望起來鯴。


    樹林一如往初的靜謐,隻有風掠過樹梢,如碧波起伏,這片黑暗被映襯得也似乎少了一點肅殺。


    羅明軒爬下岩石,重新走迴到慕琛身邊,語氣中帶著掩不住的如釋重負:“沒跟過來,應該收隊了。他們在高速路口弄出那麽大動靜,知道這樣跟下去會出問題。”


    “嗯。”


    慕琛讚同地點了點頭,仰頭看了周圍一圈,指向山頂,那裏是小路的盡頭,明明滅滅地亮著一抹橘黃色的弱光:“現在下山也危險,說不定他們就在路口守著,那裏有戶人家,今天折騰了一天,大家都累了,先去呆一個晚上,順便聯係一下其他人。”


    羅明軒看了一眼蹲在慕琛身邊累得說不出話的項雪,明白地點了點頭。


    這燈光看著不遠,但慕琛他們走了將近半個小時。


    三人到達門口時,他們才發現這裏並非農戶,而是一家頗質樸的青年旅社,門前是一個大院落,裏麵隨便地擺放著幾張竹椅供遊客休憩,後麵是一幢兩層樓的房子,是這個年代最普遍的磚瓦房,房的外牆與裏麵都是用木頭做裝飾,看著像頗具特色的木屋。


    慕琛三人走進屋時,櫃台裏一個約摸三十多歲的婦人正開著一台小型黑白電視機在那裏打盹。


    羅明軒敲了敲桌麵,試圖叫醒她:“大姐,大姐,你們這兒有沒有房間多?”


    慕琛則本能地觀察起周圍的環境。


    這確實是一個普通不過的小旅館,除了用兩盆綠蘿做裝飾的前台,找不到一絲特別之處,空氣中還隱隱飄散著陳舊木頭所散發出來的腐朽味道,大堂裏也擺放了幾張桌椅供人休息,不過這樣的大山顯然人跡罕至,到國慶節假日還聞不到煙火味,整個大堂空蕩蕩的,隻一個小角落的桌子上趴著一個半寐的女孩子。


    前台橘黃色的20瓦燈泡投射到那裏基本已成昏暗,且她是對著牆趴著,慕琛看不清楚她的臉,但知道她必定累極了。


    她一身藍色的運動套裝,背上背著一個粉色的卡通旅行包,右腿的褲腳捋至膝蓋處,露出藕嫩的肌膚,上麵有些肮髒,像是受了傷,一頭長長的馬尾辮鬆鬆垮垮綿延在脖頸間,散出無數青絲,看著著實有些淩亂狼狽。


    不知是羅明軒的聲音驚擾到了她,還是發現有人在看她,她整個身體動了一下,迷迷瞪瞪抬起頭,看到慕琛在看她,她隻是下意識擦了擦迷蒙的眼睛。


    而後,她又似想到了什麽,趕緊彎下身將褲腿放了下來,這樣,她才從新直起身,打量著他。


    慕琛在她抬起頭時,有一瞬的發怔。


    他沒想到在這樣的地方會碰到這麽漂亮的女孩子,是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返璞歸真的漂亮,尤其一雙大眼睛微微上勾,有點像狡黠的小狐狸,但眼神裏不參雜一點俗世煙火,一看便知道被家人保護得很好,是個有點嬌氣的女生。


    但這種嬌氣,並不會讓人生出任何煩膩。


    見慕琛還在看她,她似乎有些不自在,微微垂眸,無措地避開他的眼神,這樣保持了一會,似乎又覺得自己是在心虛退縮,於是重新瞪圓眼睛看著他。


    看她這副模樣,慕琛不禁微彎了嘴角。可是下一刻,她突然從椅子半站起來,興奮地向他旁邊揮舞起了雙手:“子湛,子湛,我在這裏!”


    慕琛頓了頓,下意識看向旁邊,隻見一個與她穿情侶款藍色運動衫的男生從樓道裏走了出來。


    看到她在叫,他臉上綻出一朵笑意,腳步加快,小跑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別叫那麽大聲,旅館裏的人要被你吵醒了,我知道你在這兒,還是我把你放這兒的。”


    女孩子立刻閉上了嘴巴,晃了晃腦袋,不過腮幫子鼓鼓的,似乎在表達著小小的抗議


    。


    這樣過了一會,她又皺著眉,看向男生:“子湛,我的腳還有點疼……”


    她的語氣裏有委屈,有撒嬌,尾音長長撩起,軟軟糯糯,任是再鐵石心腸的人,似乎都能把心融化。


    果然,男孩斂了笑意。


    他安撫地替她理了理散亂的頭發,凝眉道:“我知道,可是老板這裏好像沒有藥,他等會帶我去另一個山頭拿,你先一個人睡覺。”


    “你還要出去。”


    女生立刻不舍地拉著他的手,“這麽晚了,這荒山野嶺的,你不要出去,遇到危險了怎麽辦?”


    男孩的臉上終於重新染上一抹笑意,他繞到身後,幹脆將她的頭發重新綁起來,邊安慰道:“喬喬,這座山雖然偏僻,但往年來登山的人不在少數,而且在這之前,我也來過好幾次,你不用擔心,你傷口開得那麽大,沒有藥,說不定會染破傷風的。”


    “可是……”


    女孩皺著眉,還有擔憂,但看到男孩堅決的表情,語氣還是軟了下來:“那你小心點,不準把自己弄傷,要帶著手機,讓我可以隨時聯係到你……”


    “知道了,知道了,管家婆。”


    見她喋喋不休的囑咐著,男孩忍俊不禁地捏了捏她的鼻子,立刻惹得女生玩笑的對抗,男孩隻得重新抓住她的手,妥協道:“好了好了,我不叫你管家婆,房間我已經找好了,我背你上去休息,我馬上就要跟老板出去了。”


    “嗯。”


    女生立刻乖巧地點了點頭,等男孩轉過身,微蹲到跟前,她像往常一樣張開手要撲上去。


    但似乎想到了什麽,她突然身體微頓,看了慕琛一眼,而後,垂了垂眸,重新靠上去摟住他的脖子,讓他背了起來。


    慕琛在看到雲子湛的時候已經散了笑意,看著這對小情侶在眼前卿卿我我,他的神色有些淡,想移開雙目,但眼神不自覺跑偏。


    直至他們二人小打小鬧地向樓道走去,他依然有些出神,最後,是羅明軒的叫聲喚醒他。


    當時,他不覺得這樣的自己異常。


    遇到她和他們,他隻以為不小心碰到了一朵讓人驚豔的花,偶爾欣賞了一段美好的少年愛情,所以內心雖有淺淡的波瀾,但也隻是愛美的心作祟。後來,五年的世事沉浮,他也果然將他們當做偶然的過客遺忘。直至五年後,他與這個小女孩命運般地相遇相愛,直至知道五年前那個夜晚發生的事情,他才恍然想起這一幕。


    再後來,他才想通這一麵不是愛美之心作祟,而是一見鍾情,而是愛情在心中生根發芽,而是天使在耳旁對他說:“看,這就是你即將要與之度過一生的人。”


    他明白,他的得到是月老偶爾打了個瞌睡,不小心將他們的姻緣線纏到了一起。否則,憑他的力量是絕無可能得到那個女孩半點相顧。


    所以,他以最謙卑的姿態抓住命運的眷顧,給她此生最好,至少至少看,也要比那個男人好。


    五年的時光,她身上已經找不到半絲驕縱之氣,取而代之的是,無人可替的堅韌與理智。


    然而,他知道,透過她那雙不染纖塵的雙眸,他一直知道,她沒有變,隻是歲月的艱難磨礪,為給她穿上了盔甲。


    但他不後悔那個晚上所有人的不光彩,隻是後悔那小旅館的初見之後,他沒有勇敢走向她,後悔五年間,他一直將她擱置在記憶最不起眼的角落。


    不過幸好,他有一輩子時間起愛著她,縱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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