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拍攝依舊在進行中，在拍攝開始前，白瑟拿著一個保溫杯坐在監獄內翻看劇本。
而威廉也隻是沉默地坐在監獄中，在戲外他們兩個基本是毫無交流的，主要是白瑟實在不知道要和威廉去交流什麽，交流他是殺人經曆？她也不認為威廉有興趣對她的演技評頭論足一番。
所以白瑟就在拍攝間隙隻是非常認真地坐著看劇本，隔著鐵欄杆，她似乎能夠感受到威廉的視線。
她抬頭看去，是威廉，他正用那一雙寶藍色的眼睛盯著她，“白小姐，今天這是我們最後的一幕戲了。”
白瑟將劇本翻上，“沒錯教授，你的演出令我折服，我每次和你對戲都能夠身臨其境。”
“談談你的過去吧。”威廉這樣問白瑟，讓白瑟很疑惑，有一種兩個人正在演戲的錯覺，因為在劇中，休斯教授也是這樣一點點探究著奧斯丁的過去。
白瑟看著威廉那充滿優雅和尊重的目光，有些不忍心拒絕，她有時候會想，這樣一個優雅的紳士，如果在其他地方認識一定會很有趣，她歪著頭揉了揉脖子，“我的過去很正常，和奧斯丁不一樣。我的父母是非常平庸的工薪階層，我在一個非常平凡的環境中成長。”
“是麽，那麽如此平凡的你，要怎麽去理解奧斯丁呢？”威廉的聲音甚至沒有語氣，隻是平述，但是他似乎在質疑白瑟。
白瑟淡淡一笑，“威廉教授，最後一幕戲還沒開始呢，你就急著問我能不能理解奧斯丁了？什麽時候你對這個戲這麽關心了？”
“我曾經不關心，不過和你對戲之後我忽然發現，做個演員似乎也很有趣。”
“比起精神科教授來說更有趣？”
威廉始終帶著微笑，抽動著嘴邊的肌肉，那是一種皮笑肉不笑的優雅，“是的。”
“可是，能做好精神科教授的人，不一定能夠成為優秀的演員。”
“那你要怎麽證明你的論點呢？”
“下一幕戲的時候，你就知道了，一名優秀的演員可以在不同的角色內轉換，並且讓人們愛上他的每一麵。”
“你說的如此自信，那就讓我看看。”他的眼神忽然眯起來，聲音帶著蠱惑人的勾勾引力，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到底真正的優秀演員，是怎麽樣的。”
白瑟摟著自己的雙肩，笑道：“好的。”
大衛導演拉了板，“好了，準備就位！”
隨後，這一幕戲就拉開了序幕。
白瑟緩緩走進監獄內，黑人獄警似乎十分不滿意地對著她說道：“怎麽了，那個案子還沒有破案？”
白瑟沒有理他，而是拿著幾卷畫卷走了進去，“警長，這些畫卷你過目下，隻是單純的畫卷而已。”
黑人警長打開畫卷看了一眼，“沒問題，可是你帶這些來做什麽？”
白瑟微微一笑，“有用。”
然後她就朝著裏麵走去了，走到了那孤零零吊燈下的牢房內，看到了那個男人。
威廉正背對著白瑟在看一本書，白瑟朝著四周望了望，然後露出了沉默的表情，但是她沒有開口，隻是迴頭看了看身後的獄警。
卻是背對著她的威廉先開口了，他背對著她，手裏舉著一本書，“奧斯丁，晚上好。
白瑟有些猶豫地看了看手中的畫卷，“我帶著些名畫過來，聽說你很喜歡奧斯威幫大師的油畫，不過是複印畫。”
然後她盯著威廉的背影，一點點彎腰把畫卷放在了鐵欄杆的縫隙內。
“奧斯丁，你拿著這些東西來討好我，又準備了些什麽花言巧語來？”
白瑟的表情永遠是一個標準的探員表情，充滿了正義感，卻又帶著她自身人性的複雜，說話的時候永遠理直氣壯，不會有半分猶豫和躲藏，那麽直白那麽坦率，她隻想抓到兇手而已，她道：“不，我沒有準備。”
威廉將手中的書本一收，然後轉過身來，用一種帶著暗示性意味的笑容盯著白瑟，但是他的笑容並不明顯，卻能看到他臉上歲月的沉穩和輕浮的調侃，那是一種相得益彰的融合，他道：“人家會說我們是在談戀愛呢，奧斯丁。”
白瑟依舊是很死板地看著他，對於他的調戲無動於衷，並且微微歎了口氣，威廉依舊是含笑看著她，帶著濃厚興味慢慢搖了搖頭。
白瑟調整好表情，繼續道：“你上次提供的資料隻說了一半，按照你的提示我查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接下去，我希望你繼續給我提示。”
威廉微微抬眉，額上能夠看到歲月在這張男人臉上烙下的一道道痕跡，“奧斯丁，你的問題是你要活得輕鬆點。”
白瑟不理會他，她在牢房前踱步了幾下用一種帶著嚴肅卻執著的目光看著他，“請繼續，威廉教授。”
威廉看著在牢房外因為案件而略顯嚴肅和焦急的白瑟，他卻是一副無所事事的狀態坐於牢房內，悠哉地看著白瑟，“那些檔案我看過了，你看過了嗎，奧斯丁，你要緝拿他的資料都在裏麵。”
白瑟停下步伐，用一種警惕和職業的目光盯著牢房內的威廉，“那教我怎麽做。”
“首要的原則。”威廉依舊是用那種十分緩慢而紳士的語速念著，並且含笑看著白瑟，仿佛他此刻在太陽沙灘上沐浴陽光一般悠閑，“是簡易，你去讀一讀馬可奧勒利烏斯吧，凡是都問它是什麽，他有什麽本質。”隨著他一句句話往下念著，他的眼神越發深邃，聲音越發沉穩，笑容越發滲透，“你尋找的這個人，他要做什麽？”
白瑟用手扶著額頭，搖了搖頭，“他要殺害女人。”
威廉優雅地張開嘴，他這次的張口動作略顯誇張，你能夠看到他口腔內舌頭在卷動，他在說：“no，這些都是次要的，他主要做了什麽？他殺人是為了滿足什麽？”
白瑟無奈地看了看身後的鍾表，眉宇間已經開始急躁了起來，但是威廉卻不急不躁，依舊是將萬事按照他的節拍那般緩慢地慢慢進行著，連說話的口吻都越來越慢。
白瑟隻好跟著威廉繼續思考著，“憤怒，社會認同感差和性困惑。”
“不是！”威廉的語氣漸漸加重，他慢慢湊近鐵欄杆，用那幽藍色卻帶著一絲絲瘋狂的眼神看著她，“他貪圖，那是他的本性。奧斯丁，我已經告訴過你一次了，可是你總是沒抓住重點。”
白瑟喘著氣，看著他不語。
威廉繼續盯著白瑟，那雙眼睛仿佛可以穿越千山萬水，直達真相，但是卻有平靜地嚇人，“我們在什麽情況下才會開始貪圖？我們是否去追尋貪圖著的東西？嚐試迴答吧。”
白瑟的表情已經鬆懈了，出現了困惑，“不，我們隻是……看見日常的東西就會開始貪圖。”
威廉的聲音仿佛鬼魅，他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盯著白瑟，他希望她能夠明白，“你有沒有感覺到一雙眼睛追尋貪圖著你？你的眼睛又是否有你想要追尋的東西？。”
白瑟依舊是困惑著的，她眨眨眼帶著無奈的笑容，“有的，請你告訴我吧，真相。”
“不。”威廉依舊是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輪到你告訴我了。”
此時攝影機前的他們在演戲，而劇組人員都已經陷入了他們的對手戲中，身臨其境。
仿佛白瑟的身上已經一點都看不到白瑟的影子，她變成了王奧斯丁，一個原汁原味的美國華裔探員，一個嚴肅正經但是卻複雜聰慧的女人。
而威廉，卻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像休斯，他沉著冷靜地坐著，就仿佛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殺人魔，讓每個人都信以為真，認為那就是真正的休斯該有的模樣。
最重要的一點在於，這兩人的對手戲實在太棒了，他們完全知道該如何正確去扮演他們所要扮演的角色，或者說他們自己都已經忘了他們是在扮演角色。
下麵，就要開始曆史性的一刻，整部劇的精華之處，而究竟能夠讓這部戲攀升到如何的高度，全看白瑟如何去演繹了。
威廉的眼神含著笑容，淡定看著白瑟，“現在輪到你告訴我了，你再也沒有欺騙我的可能性了，奧斯丁，你，為何離開那個牧場？”
白瑟無奈地攤了攤手，她的目光時常閃爍著智慧和焦急，她很聰明但是她目的性明確，想到那個女孩正等著她去營救，她表情焦急地都快要流淚了，“教授，你知道的，我們已經沒有時間再來玩這一套了。”
“你需要我再強調一遍嗎？我們的時間觀念是不同的，奧斯丁，你隻有這麽一點時間，我不是。”
白瑟終於露出了一絲兇狠的表情，並且提高了音量露出了警告的意味，第一次不再禮貌而是充滿了警告的意味，在這短短一幕戲中，她的表情已經發生了許多個變化了，但是每一次變化都是那麽自然，“稍後吧，請聽著，我們隻有五個小時……”
雖然白瑟提高的音量，但是威廉提高了更多的音量，他的聲音一下子就覆蓋住了白瑟的聲音，並且生硬地打斷了白瑟，“不！我現在就要聽。”
白瑟忽然就住嘴了，她依舊是無語地看著威廉，不知道要如何和這個喜歡布置各種謎題的瘋子交流。
威廉卻不顧白瑟的反應，用一雙冰冷的眼神注視著白瑟自顧自問道：“父親被殺後，你十歲就成了孤兒，你去了馬克大孟州，和有一個牧場的表親戚住在一起。之後呢？”
白瑟的表情越發無奈，她環顧四周，然後開合那淡粉色的雙唇，帶著一些無可奈何、拿威廉沒辦法和交差的口吻說道：“我在一個早上跑掉了。”說完後，用那雙冷淡的眼神瞥著威廉。
威廉表情紋絲不動，鏡頭始終打在他的臉上，一個專注的特寫，他冷淡問道：“不是的，是什麽驅使你離開？你在什麽時候出發？”
白瑟的眼神往外瞟了瞟，似乎在迴憶，然後又看迴威廉，一副公事公辦的交差口吻，“在一個早晨。”
“有東西吵醒你？是不是一個夢？是什麽？”此刻的威廉，正用著唯獨他能領悟的高深邏輯，和他所謂的平凡的人類做著雲裏霧裏的對話，但正因為他不屑和一般的普通人類運用他高深的邏輯，此刻他非要和白瑟糾纏這些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白瑟的聲音開始變弱，變得輕微，似乎那段迴憶並不高興，似乎是一段悲傷的故事，她似乎本不願與人分享這段過去，眼神開始閃爍其詞，“我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
“是什麽？”威廉始終用那種坐姿，微微垂著頭盯著鐵欄杆外的白瑟，那精神控製力極強的眼神已經保持了整個談話了。
“是。”白瑟一邊喃喃著迴憶，一邊搖著頭略帶著一絲淡淡的悲傷和不願迴憶的不堪，“是尖叫聲。”
看到這裏，那些沒有完整看過劇本的工作人員開始鬱悶了，“我了個去，我還以為是多麽高深的高逼格故事，講了半天似乎還是逃不開女主童年痛苦的迴憶，然後用她悲傷女神化身的氣質感動了食人魔王？是這樣的故事嗎？”
而一邊另一個拿著遠光燈的劇組人員則是白了他一眼，“夥計，你沒看過小說原著？如果這故事真的這麽俗，就不會拿來拍電影了好不。”
“啊，可是我看這走向，怎麽覺得就是那種狗血故事的走向。”
“因為你就是一個俗人，你也根本不需要這種高逼格的東西，你理解不了的。”
“到底是什麽？”
“在故事裏，一開始休斯教授也和你一樣認為，他在過去的台詞中，猜測過奧斯丁被牧場主人強奸，甚至猜測過奧斯丁和上司有染，他也覺得奧斯丁大概就是那種有著悲傷過去卻外強中幹的女人，但是如果隻是這樣，你覺得休斯怎麽會愛上奧斯丁？如果隻是這樣的故事，又怎麽會被人譽為‘當無情的神愛上殉道的牧女’的經典故事？真正讓威廉對白瑟改觀的，就是那個羔羊的故事”
“那究竟是什麽故事。”
“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鏡頭迴到戲中的兩人。
“像小孩的尖叫聲。”白瑟的表情開始動搖，仿佛那個迴憶令她戰栗至今。
此時的白瑟，不再是前兩幕戲中那個幹練強悍，甚至嚴肅正經偶爾流露出聰慧才智的女探員，她露出了脆弱的一麵，而這脆弱的一麵，剛好豐富了奧斯丁這個人物的複雜性。
白瑟的演繹相當到位，連小的細節都能看到她靈魂的脆弱性，那閃爍其詞的眼神，那不再安定的手指，那在口中磨動的牙關，此刻沒有人敢說她不是脆弱的。
威廉則是始終逼視著她，那眼神說不上冷酷，但是確有著至上的尊重，是的，他十分尊重她，他道：“你怎麽做？”
白瑟的聲音越發輕微，“我下樓，走出門外，我偷偷走進了牧倉。”鏡頭開始在白瑟的臉上放大，來顯示此刻她的恐懼和倉惶，“我很害怕，但是又必須進去看。”
說完後，她的眼神慢慢移動，瞳孔慢慢擴大，仿佛又一次見到了童年的那一幕般。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令我們的奧斯丁如此害怕？”紋絲不動的語氣。
“一些羔羊。”白瑟的眼神配合著眉頭皺起露出難以言喻的情感，她的眉頭還在微微的顫動著，“它們在尖叫。”
“他們在宰殺那些羔羊？”
白瑟的聲音忽然像是抓到了一個突破點，她用那種脆弱至極的眼神看著威廉，喘著氣悲傷地說道：“而它們在尖叫。”
說完後，她的嘴唇忽然就變白了，還在微微顫動。
是的，大衛沒看錯，白瑟的嘴唇變白了，白瑟這樣的演技，若是不出人頭地，那簡直是泯滅人性的。
威廉的聲音也是循序漸進的，仿佛一個領路人，一步步帶著白瑟往前走，他說：“然後你就跑了？”
“不。”白瑟搖了搖頭，她無助地看著威廉，“最初，我想釋放它們，我打開了它們的閘門，但是它們隻是站在那裏，很困惑，不肯走。”
“但是你可以走，你走了，是不是？”
白瑟的眼底有著瑩瑩光芒在閃爍，她語氣忽然強烈了起來，仿佛此刻她化身了當時那個勇敢的小女孩，好像她此時重拾了當年的勇氣，“不，我抱起一隻羔羊拔腿就跑了。”
“你去哪裏了？”
此時，毫無疑問，這場戲的主角變成了白瑟，而威廉，隻是一個符號，沒有人再關注他，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白瑟。
白瑟的眼睛虛掩著朝下看去，搖著頭，然後抬起頭，神色帶著痛楚，“我不知道，我沒有水和食物，而且當時很冷。”她說著說著，就雙手抱起了自己的胳膊，仿佛在告訴別人當時她是那麽的冷。
隨後她微笑了起來，帶著那種讓人心疼的無奈，“我以為，我至少可以救出一隻，但是它很重。”她的眼神瞥向別處，重複輕歎道：“真的很重。”
隨後，白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鏡頭在她的臉上停駐著，“我走不了多遠，警長就把我抓住了。牧場主人很生氣，把我送到了孤兒院。我再也沒去過那個牧場。”
此時，鏡頭迴到了久違的威廉臉上，他的表情和剛才如出一轍，一點變化都沒有的沉默，“你的羔羊怎麽樣了？”
白瑟頓了頓，她的眼神一直盯著威廉，那是一種靈魂的交涉，似乎在傳達著她那多年始終無法釋懷的悲傷，“他們把它殺了。”
他的聲音依舊優雅，“有時候你仍會驚醒是嗎？在黑夜中醒來。”隨後，他的眼睛忽然微微眨了一下，“聽到那些羔羊的尖叫聲？”
白瑟已經迴歸了自己，她微微後仰看著威廉，她與他分享了自己心底最深的秘密，她輕輕地點頭說著，“是的。”
“你相信如果把國防局長的女兒救出來，就可以另它們停止尖叫？你相信如果她還活著，你就不會在黑夜中，再被那些可怕的羔羊聲驚醒了。”
白瑟的眼神低低地轉動了一下，她有些迷茫地說道：“我不知道。”隨後，她又歎息著重複著，“我不知道。”
此時，鏡頭迴到威廉臉上，那是一個超長特點，威廉從對話開始，就一直維持著這樣的坐姿，身體微微前傾對著鐵欄杆看著白瑟，而此時，他的眼神中竟然多出了一絲別樣的情感，但是高深的休斯，是不會讓別人察覺到他的變化的，但是他的聲音卻輕柔了許多，他隻說了非常簡短了幾個字，卻涵蓋了無數情緒在裏麵，“謝謝你，奧斯丁。”
如果你真的讀懂了這部電影，你就會知道他在感謝奧斯丁什麽了。
鏡頭打在白瑟臉上，白瑟已經迴複到探員的情緒中，她提高音量說道：“告訴我，殺人犯叫什麽名字？”
鏡頭又打到威廉的臉上。
但是威廉的表情變了，他開始微微抬頭，看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那表情出現了有史以來第一次的鬆懈，斂去了優雅和從容，仿佛更像是一個閱盡滄桑的男人，第一次讓人們感受到了，原來就是休斯，也是會露出這般不設防的表情。
而更讓人驚奇的是，威廉的眼眶紅了，雖然沒有淚水滴下來，但是那微紅濕潤的眼眶已經說明了一切。
是的，他哭了。
這個高傲的異種人類，這個從來不屑和人類運用他高深邏輯的高智商食人魔哭了，雖然隻是一點點的淚意。
隨後，他低下頭，那雙狡黠敏銳的眼眸在濕潤的眼眶中轉了幾下，讓人不禁大唿，即使是被感動到快要流淚，也依舊不忘展現出了狡猾的一麵，果然是一隻老狐狸，他說道：“是齊盾警長吧，我相信你們是認識的。”
白瑟忍不住又開始搖頭，因為休斯又開始胡言亂語和她繞圈子了，齊盾警長明明就是那個看守休斯的黑人獄警，她知道休斯是存在和她繞圈子。
但是很快，威廉的表情就恢複了正常，那剛才罕見的一丁點淚意也已經消失無蹤了。
而那黑人獄警也開始進來讓白瑟離開了，“好了探長，上麵有命令交代下來，現在起不許任何人接觸休斯。”
白瑟趕緊雙手拉著鐵欄杆，用力看著威廉，嚴肅說道：“教授，你還沒告訴我他的名字，不要和我開玩笑。”
黑人獄警直接拉開了白瑟的手，把她抓著往外帶走，“對不起了奧斯丁探員，這是上頭的命令。”
白瑟沒辦法，四五個獄警圍著她要她離開，她隻好起身朝著門外走去，但是一邊走一邊迴頭看著威廉。
而威廉也是站起身來，隨著白瑟的目光朝著出口方向走了幾步，他此刻神情早就恢複成了那個娓娓而優雅的紳士，他邊走邊道：“走吧，勇敢的奧斯丁。當那些羔羊停止叫聲的時候，你會告訴我的，是嗎？”
白瑟不理會他，隻是重複著說道：“請告訴我殺人犯的名字！”
威廉和她始終進行著兩個話題，隨著白瑟越走越遠，威廉忽然拿出一遝資料，“奧斯丁，你忘了你的資料。”
此時白瑟雖然被身邊幾個人抓著，但是她依舊奮力推開周圍的幾個獄警，重迴跑到牢房麵前，從鐵欄杆的縫隙中接過威廉遞過來的資料。
威廉的眼神依舊是那樣充滿了控製力，無懈可擊，他說道：“再見，奧斯丁。”
然後就在白瑟接過資料的瞬間，他的手指有意在她的食指上輕輕劃過，白瑟第一次觸碰到了他的手，並不冰冷。
然後白瑟就被帶走了。
而這場戲中，威廉所說的那句再見是真的，因為後麵的劇情中，威廉其實在這個時候就已經計劃好了逃脫計劃，他一直沒走，隻是為了再見一麵白瑟，這次之後他就逃獄了，殺光了所有的看守，這是他們在這部電影中最後一次相見。
隨著白瑟漸漸遠離，這場戲，終於結束了。
而此時，剛才那個提出疑問的劇組人員顯然依舊是沒有看懂這場戲，他繼續問道：“我有幾個問題，你能不能給我解答？”
那個擺著遠光燈的工作人員道：“怎麽了，還不懂？”
“休斯為什麽要哭？”
“哎，你真是沒救了，情商那麽低搞什麽電影啊。他為什麽哭？這並不是這個故事多感人，而是因為他被奧斯丁這種悲天憫人的情懷所打動了。”
那個人摸著腦袋，疑惑問道：“你的意思，休斯是被奧斯丁的情懷所打動了？”
“是的，那個羔羊的故事太過理想化與符號化以至於有了某種寓言的色彩。那種悲天憫人的情懷，對人類苦難的大愛，都使得奧斯丁散發出一種聖潔殉道之美，也令休斯對她的故事一再探尋並被深深震撼。休斯一向對分析人心十拿九穩，而奧斯丁恰恰是個例外。他曾猜測她興許是受過親戚的*又或者想逃離窮困貧瘠的童年等等等等，無論哪種創傷終歸局限於她個人遭受的特定不幸命運。”
那人說到一半，大衛教授也走了過來，他拿著劇本說道：“所以奧斯丁的故事大大出乎休斯的意料，她是看到了其它生靈遭受苦難，為它們悲痛，並舍棄一切去拯救它們，這種境界就罕有人可以達到了，誇張點說有種基督背負十字架的覺悟。所以休斯會無限溫柔的長歎一聲‘謝謝你，奧斯丁’我想他沒說出口的後半句應該是‘謝謝你，奧斯丁，你讓我對人類這種生物稍微恢複了一點點信心。這個世界因為有你變得更加有趣了’。我覺得這才是作者真正想讓休斯說的話。”
那個原本在解說的人，按著大衛的話繼續解釋下去，“沒錯，這就是我們影片運用的象征手法，羔羊一向是最沉默的動物，就算幫它們打開牢籠，它們也不會逃離，而隻有在奧斯丁眼中它們因著受難而不斷求救和掙紮。這歸根結底是因為她有一顆與眾不同的洞悉世界的敏感之心。所以她能聽到羔羊的尖叫。”
但是這些都不是大衛想說的，因為對於大衛而言，這些是他作為導演早就知道的影片內在含義，也是他看好這部電影的原因所在。
可是白瑟和威廉的表演實在太棒了，讓他忽然有一種錯覺，這根本不是一個默默無聞的中國女影星和監獄裏的殺人魔，這根本就是好萊塢奧斯卡影帝影後的對手戲啊！
白瑟演繹的奧斯丁並不是一個單純的女人，理智，堅強，整潔，自尊，敏感，而且因為童年的陰影或者她的天性使然具有濃厚的憂鬱氣質和隔離人群的孤獨之美。
威廉將休斯演繹的入骨三分，在他眼裏，總是充滿了對人類的蔑視，他認為人類都是可悲的芸芸眾生，為了自己的利益掙紮求生，卻逃不出命運的屠刀，最終都會被生活無情的吞噬，就像愚蠢驚恐的待宰羔羊一般，無知麻木可憐可悲。
直到他遇到了奧斯丁，這個因著天性的敏感洞悉人類的悲劇，卻哭泣著想要拯救哪怕一隻羔羊的牧女，這個瘦小柔弱卻企圖用雙肩背負世間所有苦難的女孩。兩個人既有相似又有完全相反的一麵。所以休斯對奧斯丁的愛既是惺惺相惜也是對於異己的美好靈魂的守護。
也許是因為威廉本身就是故事主角的原型，也許是因為他本身也就是這麽認為的，才會讓觀眾們覺得他演休斯演得如此透徹。
大衛看著的時候，都已經分不清那人是威廉還是休斯了，或者說他們本就是一個人，他們的觀念，理念，內心，情感，本就是一致的。
他可以說一直在用一種冷酷的理智俯視人類，就像一個無情的神，神不知仁為何物，以萬物為芻狗，無法改變人類的悲劇，所以無動於衷。
總之，大衛對這個影片以及兩位主角的演繹已經滿意到不行，他甚至覺得今年這片子妥妥的可以衝奧了！
最讓他驚歎的是，那段哭戲。
威廉，並不是一個專業演員，竟然演的如此讓人刻骨銘心，每個人都能感受到，他是真的哭了，真的為那個羔羊的故事而動容了，真的為白瑟飾演的奧斯丁那種悲天憫人的情懷所感動了。
看來，不止是書中那個無情的神被殉道的牧女所感動了，現實中，這個真實的殘酷無情之神，也被那個被白瑟演繹出來的殉道的牧女所感動了。
這其中的緣由，要追究起來，究竟是誰感動了誰，又是哪一層麵感動了哪一層麵，已經解釋不清楚了，可能隻有威廉自己知道，他究竟是被什麽感動了。
結束拍攝後，在白瑟離開片場之時，威廉看著她，眼底含著優雅的笑容道：“白小姐，你的演技讓我折服，我收迴對你所有的質疑。”
“謝謝，你也是。”
而威廉也隻是沉默地坐在監獄中，在戲外他們兩個基本是毫無交流的，主要是白瑟實在不知道要和威廉去交流什麽，交流他是殺人經曆？她也不認為威廉有興趣對她的演技評頭論足一番。
所以白瑟就在拍攝間隙隻是非常認真地坐著看劇本，隔著鐵欄杆，她似乎能夠感受到威廉的視線。
她抬頭看去，是威廉，他正用那一雙寶藍色的眼睛盯著她，“白小姐，今天這是我們最後的一幕戲了。”
白瑟將劇本翻上，“沒錯教授，你的演出令我折服，我每次和你對戲都能夠身臨其境。”
“談談你的過去吧。”威廉這樣問白瑟，讓白瑟很疑惑，有一種兩個人正在演戲的錯覺，因為在劇中，休斯教授也是這樣一點點探究著奧斯丁的過去。
白瑟看著威廉那充滿優雅和尊重的目光，有些不忍心拒絕，她有時候會想，這樣一個優雅的紳士，如果在其他地方認識一定會很有趣，她歪著頭揉了揉脖子，“我的過去很正常，和奧斯丁不一樣。我的父母是非常平庸的工薪階層，我在一個非常平凡的環境中成長。”
“是麽，那麽如此平凡的你，要怎麽去理解奧斯丁呢？”威廉的聲音甚至沒有語氣，隻是平述，但是他似乎在質疑白瑟。
白瑟淡淡一笑，“威廉教授，最後一幕戲還沒開始呢，你就急著問我能不能理解奧斯丁了？什麽時候你對這個戲這麽關心了？”
“我曾經不關心，不過和你對戲之後我忽然發現，做個演員似乎也很有趣。”
“比起精神科教授來說更有趣？”
威廉始終帶著微笑，抽動著嘴邊的肌肉，那是一種皮笑肉不笑的優雅，“是的。”
“可是，能做好精神科教授的人，不一定能夠成為優秀的演員。”
“那你要怎麽證明你的論點呢？”
“下一幕戲的時候，你就知道了，一名優秀的演員可以在不同的角色內轉換，並且讓人們愛上他的每一麵。”
“你說的如此自信，那就讓我看看。”他的眼神忽然眯起來，聲音帶著蠱惑人的勾勾引力，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到底真正的優秀演員，是怎麽樣的。”
白瑟摟著自己的雙肩，笑道：“好的。”
大衛導演拉了板，“好了，準備就位！”
隨後，這一幕戲就拉開了序幕。
白瑟緩緩走進監獄內，黑人獄警似乎十分不滿意地對著她說道：“怎麽了，那個案子還沒有破案？”
白瑟沒有理他，而是拿著幾卷畫卷走了進去，“警長，這些畫卷你過目下，隻是單純的畫卷而已。”
黑人警長打開畫卷看了一眼，“沒問題，可是你帶這些來做什麽？”
白瑟微微一笑，“有用。”
然後她就朝著裏麵走去了，走到了那孤零零吊燈下的牢房內，看到了那個男人。
威廉正背對著白瑟在看一本書，白瑟朝著四周望了望，然後露出了沉默的表情，但是她沒有開口，隻是迴頭看了看身後的獄警。
卻是背對著她的威廉先開口了，他背對著她，手裏舉著一本書，“奧斯丁，晚上好。
白瑟有些猶豫地看了看手中的畫卷，“我帶著些名畫過來，聽說你很喜歡奧斯威幫大師的油畫，不過是複印畫。”
然後她盯著威廉的背影，一點點彎腰把畫卷放在了鐵欄杆的縫隙內。
“奧斯丁，你拿著這些東西來討好我，又準備了些什麽花言巧語來？”
白瑟的表情永遠是一個標準的探員表情，充滿了正義感，卻又帶著她自身人性的複雜，說話的時候永遠理直氣壯，不會有半分猶豫和躲藏，那麽直白那麽坦率，她隻想抓到兇手而已，她道：“不，我沒有準備。”
威廉將手中的書本一收，然後轉過身來，用一種帶著暗示性意味的笑容盯著白瑟，但是他的笑容並不明顯，卻能看到他臉上歲月的沉穩和輕浮的調侃，那是一種相得益彰的融合，他道：“人家會說我們是在談戀愛呢，奧斯丁。”
白瑟依舊是很死板地看著他，對於他的調戲無動於衷，並且微微歎了口氣，威廉依舊是含笑看著她，帶著濃厚興味慢慢搖了搖頭。
白瑟調整好表情，繼續道：“你上次提供的資料隻說了一半，按照你的提示我查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接下去，我希望你繼續給我提示。”
威廉微微抬眉，額上能夠看到歲月在這張男人臉上烙下的一道道痕跡，“奧斯丁，你的問題是你要活得輕鬆點。”
白瑟不理會他，她在牢房前踱步了幾下用一種帶著嚴肅卻執著的目光看著他，“請繼續，威廉教授。”
威廉看著在牢房外因為案件而略顯嚴肅和焦急的白瑟，他卻是一副無所事事的狀態坐於牢房內，悠哉地看著白瑟，“那些檔案我看過了，你看過了嗎，奧斯丁，你要緝拿他的資料都在裏麵。”
白瑟停下步伐，用一種警惕和職業的目光盯著牢房內的威廉，“那教我怎麽做。”
“首要的原則。”威廉依舊是用那種十分緩慢而紳士的語速念著，並且含笑看著白瑟，仿佛他此刻在太陽沙灘上沐浴陽光一般悠閑，“是簡易，你去讀一讀馬可奧勒利烏斯吧，凡是都問它是什麽，他有什麽本質。”隨著他一句句話往下念著，他的眼神越發深邃，聲音越發沉穩，笑容越發滲透，“你尋找的這個人，他要做什麽？”
白瑟用手扶著額頭，搖了搖頭，“他要殺害女人。”
威廉優雅地張開嘴，他這次的張口動作略顯誇張，你能夠看到他口腔內舌頭在卷動，他在說：“no，這些都是次要的，他主要做了什麽？他殺人是為了滿足什麽？”
白瑟無奈地看了看身後的鍾表，眉宇間已經開始急躁了起來，但是威廉卻不急不躁，依舊是將萬事按照他的節拍那般緩慢地慢慢進行著，連說話的口吻都越來越慢。
白瑟隻好跟著威廉繼續思考著，“憤怒，社會認同感差和性困惑。”
“不是！”威廉的語氣漸漸加重，他慢慢湊近鐵欄杆，用那幽藍色卻帶著一絲絲瘋狂的眼神看著她，“他貪圖，那是他的本性。奧斯丁，我已經告訴過你一次了，可是你總是沒抓住重點。”
白瑟喘著氣，看著他不語。
威廉繼續盯著白瑟，那雙眼睛仿佛可以穿越千山萬水，直達真相，但是卻有平靜地嚇人，“我們在什麽情況下才會開始貪圖？我們是否去追尋貪圖著的東西？嚐試迴答吧。”
白瑟的表情已經鬆懈了，出現了困惑，“不，我們隻是……看見日常的東西就會開始貪圖。”
威廉的聲音仿佛鬼魅，他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盯著白瑟，他希望她能夠明白，“你有沒有感覺到一雙眼睛追尋貪圖著你？你的眼睛又是否有你想要追尋的東西？。”
白瑟依舊是困惑著的，她眨眨眼帶著無奈的笑容，“有的，請你告訴我吧，真相。”
“不。”威廉依舊是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輪到你告訴我了。”
此時攝影機前的他們在演戲，而劇組人員都已經陷入了他們的對手戲中，身臨其境。
仿佛白瑟的身上已經一點都看不到白瑟的影子，她變成了王奧斯丁，一個原汁原味的美國華裔探員，一個嚴肅正經但是卻複雜聰慧的女人。
而威廉，卻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像休斯，他沉著冷靜地坐著，就仿佛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殺人魔，讓每個人都信以為真，認為那就是真正的休斯該有的模樣。
最重要的一點在於，這兩人的對手戲實在太棒了，他們完全知道該如何正確去扮演他們所要扮演的角色，或者說他們自己都已經忘了他們是在扮演角色。
下麵，就要開始曆史性的一刻，整部劇的精華之處，而究竟能夠讓這部戲攀升到如何的高度，全看白瑟如何去演繹了。
威廉的眼神含著笑容，淡定看著白瑟，“現在輪到你告訴我了，你再也沒有欺騙我的可能性了，奧斯丁，你，為何離開那個牧場？”
白瑟無奈地攤了攤手，她的目光時常閃爍著智慧和焦急，她很聰明但是她目的性明確，想到那個女孩正等著她去營救，她表情焦急地都快要流淚了，“教授，你知道的，我們已經沒有時間再來玩這一套了。”
“你需要我再強調一遍嗎？我們的時間觀念是不同的，奧斯丁，你隻有這麽一點時間，我不是。”
白瑟終於露出了一絲兇狠的表情，並且提高了音量露出了警告的意味，第一次不再禮貌而是充滿了警告的意味，在這短短一幕戲中，她的表情已經發生了許多個變化了，但是每一次變化都是那麽自然，“稍後吧，請聽著，我們隻有五個小時……”
雖然白瑟提高的音量，但是威廉提高了更多的音量，他的聲音一下子就覆蓋住了白瑟的聲音，並且生硬地打斷了白瑟，“不！我現在就要聽。”
白瑟忽然就住嘴了，她依舊是無語地看著威廉，不知道要如何和這個喜歡布置各種謎題的瘋子交流。
威廉卻不顧白瑟的反應，用一雙冰冷的眼神注視著白瑟自顧自問道：“父親被殺後，你十歲就成了孤兒，你去了馬克大孟州，和有一個牧場的表親戚住在一起。之後呢？”
白瑟的表情越發無奈，她環顧四周，然後開合那淡粉色的雙唇，帶著一些無可奈何、拿威廉沒辦法和交差的口吻說道：“我在一個早上跑掉了。”說完後，用那雙冷淡的眼神瞥著威廉。
威廉表情紋絲不動，鏡頭始終打在他的臉上，一個專注的特寫，他冷淡問道：“不是的，是什麽驅使你離開？你在什麽時候出發？”
白瑟的眼神往外瞟了瞟，似乎在迴憶，然後又看迴威廉，一副公事公辦的交差口吻，“在一個早晨。”
“有東西吵醒你？是不是一個夢？是什麽？”此刻的威廉，正用著唯獨他能領悟的高深邏輯，和他所謂的平凡的人類做著雲裏霧裏的對話，但正因為他不屑和一般的普通人類運用他高深的邏輯，此刻他非要和白瑟糾纏這些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白瑟的聲音開始變弱，變得輕微，似乎那段迴憶並不高興，似乎是一段悲傷的故事，她似乎本不願與人分享這段過去，眼神開始閃爍其詞，“我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
“是什麽？”威廉始終用那種坐姿，微微垂著頭盯著鐵欄杆外的白瑟，那精神控製力極強的眼神已經保持了整個談話了。
“是。”白瑟一邊喃喃著迴憶，一邊搖著頭略帶著一絲淡淡的悲傷和不願迴憶的不堪，“是尖叫聲。”
看到這裏，那些沒有完整看過劇本的工作人員開始鬱悶了，“我了個去，我還以為是多麽高深的高逼格故事，講了半天似乎還是逃不開女主童年痛苦的迴憶，然後用她悲傷女神化身的氣質感動了食人魔王？是這樣的故事嗎？”
而一邊另一個拿著遠光燈的劇組人員則是白了他一眼，“夥計，你沒看過小說原著？如果這故事真的這麽俗，就不會拿來拍電影了好不。”
“啊，可是我看這走向，怎麽覺得就是那種狗血故事的走向。”
“因為你就是一個俗人，你也根本不需要這種高逼格的東西，你理解不了的。”
“到底是什麽？”
“在故事裏，一開始休斯教授也和你一樣認為，他在過去的台詞中，猜測過奧斯丁被牧場主人強奸，甚至猜測過奧斯丁和上司有染，他也覺得奧斯丁大概就是那種有著悲傷過去卻外強中幹的女人，但是如果隻是這樣，你覺得休斯怎麽會愛上奧斯丁？如果隻是這樣的故事，又怎麽會被人譽為‘當無情的神愛上殉道的牧女’的經典故事？真正讓威廉對白瑟改觀的，就是那個羔羊的故事”
“那究竟是什麽故事。”
“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鏡頭迴到戲中的兩人。
“像小孩的尖叫聲。”白瑟的表情開始動搖，仿佛那個迴憶令她戰栗至今。
此時的白瑟，不再是前兩幕戲中那個幹練強悍，甚至嚴肅正經偶爾流露出聰慧才智的女探員，她露出了脆弱的一麵，而這脆弱的一麵，剛好豐富了奧斯丁這個人物的複雜性。
白瑟的演繹相當到位，連小的細節都能看到她靈魂的脆弱性，那閃爍其詞的眼神，那不再安定的手指，那在口中磨動的牙關，此刻沒有人敢說她不是脆弱的。
威廉則是始終逼視著她，那眼神說不上冷酷，但是確有著至上的尊重，是的，他十分尊重她，他道：“你怎麽做？”
白瑟的聲音越發輕微，“我下樓，走出門外，我偷偷走進了牧倉。”鏡頭開始在白瑟的臉上放大，來顯示此刻她的恐懼和倉惶，“我很害怕，但是又必須進去看。”
說完後，她的眼神慢慢移動，瞳孔慢慢擴大，仿佛又一次見到了童年的那一幕般。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令我們的奧斯丁如此害怕？”紋絲不動的語氣。
“一些羔羊。”白瑟的眼神配合著眉頭皺起露出難以言喻的情感，她的眉頭還在微微的顫動著，“它們在尖叫。”
“他們在宰殺那些羔羊？”
白瑟的聲音忽然像是抓到了一個突破點，她用那種脆弱至極的眼神看著威廉，喘著氣悲傷地說道：“而它們在尖叫。”
說完後，她的嘴唇忽然就變白了，還在微微顫動。
是的，大衛沒看錯，白瑟的嘴唇變白了，白瑟這樣的演技，若是不出人頭地，那簡直是泯滅人性的。
威廉的聲音也是循序漸進的，仿佛一個領路人，一步步帶著白瑟往前走，他說：“然後你就跑了？”
“不。”白瑟搖了搖頭，她無助地看著威廉，“最初，我想釋放它們，我打開了它們的閘門，但是它們隻是站在那裏，很困惑，不肯走。”
“但是你可以走，你走了，是不是？”
白瑟的眼底有著瑩瑩光芒在閃爍，她語氣忽然強烈了起來，仿佛此刻她化身了當時那個勇敢的小女孩，好像她此時重拾了當年的勇氣，“不，我抱起一隻羔羊拔腿就跑了。”
“你去哪裏了？”
此時，毫無疑問，這場戲的主角變成了白瑟，而威廉，隻是一個符號，沒有人再關注他，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白瑟。
白瑟的眼睛虛掩著朝下看去，搖著頭，然後抬起頭，神色帶著痛楚，“我不知道，我沒有水和食物，而且當時很冷。”她說著說著，就雙手抱起了自己的胳膊，仿佛在告訴別人當時她是那麽的冷。
隨後她微笑了起來，帶著那種讓人心疼的無奈，“我以為，我至少可以救出一隻，但是它很重。”她的眼神瞥向別處，重複輕歎道：“真的很重。”
隨後，白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鏡頭在她的臉上停駐著，“我走不了多遠，警長就把我抓住了。牧場主人很生氣，把我送到了孤兒院。我再也沒去過那個牧場。”
此時，鏡頭迴到了久違的威廉臉上，他的表情和剛才如出一轍，一點變化都沒有的沉默，“你的羔羊怎麽樣了？”
白瑟頓了頓，她的眼神一直盯著威廉，那是一種靈魂的交涉，似乎在傳達著她那多年始終無法釋懷的悲傷，“他們把它殺了。”
他的聲音依舊優雅，“有時候你仍會驚醒是嗎？在黑夜中醒來。”隨後，他的眼睛忽然微微眨了一下，“聽到那些羔羊的尖叫聲？”
白瑟已經迴歸了自己，她微微後仰看著威廉，她與他分享了自己心底最深的秘密，她輕輕地點頭說著，“是的。”
“你相信如果把國防局長的女兒救出來，就可以另它們停止尖叫？你相信如果她還活著，你就不會在黑夜中，再被那些可怕的羔羊聲驚醒了。”
白瑟的眼神低低地轉動了一下，她有些迷茫地說道：“我不知道。”隨後，她又歎息著重複著，“我不知道。”
此時，鏡頭迴到威廉臉上，那是一個超長特點，威廉從對話開始，就一直維持著這樣的坐姿，身體微微前傾對著鐵欄杆看著白瑟，而此時，他的眼神中竟然多出了一絲別樣的情感，但是高深的休斯，是不會讓別人察覺到他的變化的，但是他的聲音卻輕柔了許多，他隻說了非常簡短了幾個字，卻涵蓋了無數情緒在裏麵，“謝謝你，奧斯丁。”
如果你真的讀懂了這部電影，你就會知道他在感謝奧斯丁什麽了。
鏡頭打在白瑟臉上，白瑟已經迴複到探員的情緒中，她提高音量說道：“告訴我，殺人犯叫什麽名字？”
鏡頭又打到威廉的臉上。
但是威廉的表情變了，他開始微微抬頭，看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那表情出現了有史以來第一次的鬆懈，斂去了優雅和從容，仿佛更像是一個閱盡滄桑的男人，第一次讓人們感受到了，原來就是休斯，也是會露出這般不設防的表情。
而更讓人驚奇的是，威廉的眼眶紅了，雖然沒有淚水滴下來，但是那微紅濕潤的眼眶已經說明了一切。
是的，他哭了。
這個高傲的異種人類，這個從來不屑和人類運用他高深邏輯的高智商食人魔哭了，雖然隻是一點點的淚意。
隨後，他低下頭，那雙狡黠敏銳的眼眸在濕潤的眼眶中轉了幾下，讓人不禁大唿，即使是被感動到快要流淚，也依舊不忘展現出了狡猾的一麵，果然是一隻老狐狸，他說道：“是齊盾警長吧，我相信你們是認識的。”
白瑟忍不住又開始搖頭，因為休斯又開始胡言亂語和她繞圈子了，齊盾警長明明就是那個看守休斯的黑人獄警，她知道休斯是存在和她繞圈子。
但是很快，威廉的表情就恢複了正常，那剛才罕見的一丁點淚意也已經消失無蹤了。
而那黑人獄警也開始進來讓白瑟離開了，“好了探長，上麵有命令交代下來，現在起不許任何人接觸休斯。”
白瑟趕緊雙手拉著鐵欄杆，用力看著威廉，嚴肅說道：“教授，你還沒告訴我他的名字，不要和我開玩笑。”
黑人獄警直接拉開了白瑟的手，把她抓著往外帶走，“對不起了奧斯丁探員，這是上頭的命令。”
白瑟沒辦法，四五個獄警圍著她要她離開，她隻好起身朝著門外走去，但是一邊走一邊迴頭看著威廉。
而威廉也是站起身來，隨著白瑟的目光朝著出口方向走了幾步，他此刻神情早就恢複成了那個娓娓而優雅的紳士，他邊走邊道：“走吧，勇敢的奧斯丁。當那些羔羊停止叫聲的時候，你會告訴我的，是嗎？”
白瑟不理會他，隻是重複著說道：“請告訴我殺人犯的名字！”
威廉和她始終進行著兩個話題，隨著白瑟越走越遠，威廉忽然拿出一遝資料，“奧斯丁，你忘了你的資料。”
此時白瑟雖然被身邊幾個人抓著，但是她依舊奮力推開周圍的幾個獄警，重迴跑到牢房麵前，從鐵欄杆的縫隙中接過威廉遞過來的資料。
威廉的眼神依舊是那樣充滿了控製力，無懈可擊，他說道：“再見，奧斯丁。”
然後就在白瑟接過資料的瞬間，他的手指有意在她的食指上輕輕劃過，白瑟第一次觸碰到了他的手，並不冰冷。
然後白瑟就被帶走了。
而這場戲中，威廉所說的那句再見是真的，因為後麵的劇情中，威廉其實在這個時候就已經計劃好了逃脫計劃，他一直沒走，隻是為了再見一麵白瑟，這次之後他就逃獄了，殺光了所有的看守，這是他們在這部電影中最後一次相見。
隨著白瑟漸漸遠離，這場戲，終於結束了。
而此時，剛才那個提出疑問的劇組人員顯然依舊是沒有看懂這場戲，他繼續問道：“我有幾個問題，你能不能給我解答？”
那個擺著遠光燈的工作人員道：“怎麽了，還不懂？”
“休斯為什麽要哭？”
“哎，你真是沒救了，情商那麽低搞什麽電影啊。他為什麽哭？這並不是這個故事多感人，而是因為他被奧斯丁這種悲天憫人的情懷所打動了。”
那個人摸著腦袋，疑惑問道：“你的意思，休斯是被奧斯丁的情懷所打動了？”
“是的，那個羔羊的故事太過理想化與符號化以至於有了某種寓言的色彩。那種悲天憫人的情懷，對人類苦難的大愛，都使得奧斯丁散發出一種聖潔殉道之美，也令休斯對她的故事一再探尋並被深深震撼。休斯一向對分析人心十拿九穩，而奧斯丁恰恰是個例外。他曾猜測她興許是受過親戚的*又或者想逃離窮困貧瘠的童年等等等等，無論哪種創傷終歸局限於她個人遭受的特定不幸命運。”
那人說到一半，大衛教授也走了過來，他拿著劇本說道：“所以奧斯丁的故事大大出乎休斯的意料，她是看到了其它生靈遭受苦難，為它們悲痛，並舍棄一切去拯救它們，這種境界就罕有人可以達到了，誇張點說有種基督背負十字架的覺悟。所以休斯會無限溫柔的長歎一聲‘謝謝你，奧斯丁’我想他沒說出口的後半句應該是‘謝謝你，奧斯丁，你讓我對人類這種生物稍微恢複了一點點信心。這個世界因為有你變得更加有趣了’。我覺得這才是作者真正想讓休斯說的話。”
那個原本在解說的人，按著大衛的話繼續解釋下去，“沒錯，這就是我們影片運用的象征手法，羔羊一向是最沉默的動物，就算幫它們打開牢籠，它們也不會逃離，而隻有在奧斯丁眼中它們因著受難而不斷求救和掙紮。這歸根結底是因為她有一顆與眾不同的洞悉世界的敏感之心。所以她能聽到羔羊的尖叫。”
但是這些都不是大衛想說的，因為對於大衛而言，這些是他作為導演早就知道的影片內在含義，也是他看好這部電影的原因所在。
可是白瑟和威廉的表演實在太棒了，讓他忽然有一種錯覺，這根本不是一個默默無聞的中國女影星和監獄裏的殺人魔，這根本就是好萊塢奧斯卡影帝影後的對手戲啊！
白瑟演繹的奧斯丁並不是一個單純的女人，理智，堅強，整潔，自尊，敏感，而且因為童年的陰影或者她的天性使然具有濃厚的憂鬱氣質和隔離人群的孤獨之美。
威廉將休斯演繹的入骨三分，在他眼裏，總是充滿了對人類的蔑視，他認為人類都是可悲的芸芸眾生，為了自己的利益掙紮求生，卻逃不出命運的屠刀，最終都會被生活無情的吞噬，就像愚蠢驚恐的待宰羔羊一般，無知麻木可憐可悲。
直到他遇到了奧斯丁，這個因著天性的敏感洞悉人類的悲劇，卻哭泣著想要拯救哪怕一隻羔羊的牧女，這個瘦小柔弱卻企圖用雙肩背負世間所有苦難的女孩。兩個人既有相似又有完全相反的一麵。所以休斯對奧斯丁的愛既是惺惺相惜也是對於異己的美好靈魂的守護。
也許是因為威廉本身就是故事主角的原型，也許是因為他本身也就是這麽認為的，才會讓觀眾們覺得他演休斯演得如此透徹。
大衛看著的時候，都已經分不清那人是威廉還是休斯了，或者說他們本就是一個人，他們的觀念，理念，內心，情感，本就是一致的。
他可以說一直在用一種冷酷的理智俯視人類，就像一個無情的神，神不知仁為何物，以萬物為芻狗，無法改變人類的悲劇，所以無動於衷。
總之，大衛對這個影片以及兩位主角的演繹已經滿意到不行，他甚至覺得今年這片子妥妥的可以衝奧了！
最讓他驚歎的是，那段哭戲。
威廉，並不是一個專業演員，竟然演的如此讓人刻骨銘心，每個人都能感受到，他是真的哭了，真的為那個羔羊的故事而動容了，真的為白瑟飾演的奧斯丁那種悲天憫人的情懷所感動了。
看來，不止是書中那個無情的神被殉道的牧女所感動了，現實中，這個真實的殘酷無情之神，也被那個被白瑟演繹出來的殉道的牧女所感動了。
這其中的緣由，要追究起來，究竟是誰感動了誰，又是哪一層麵感動了哪一層麵，已經解釋不清楚了，可能隻有威廉自己知道，他究竟是被什麽感動了。
結束拍攝後，在白瑟離開片場之時，威廉看著她，眼底含著優雅的笑容道：“白小姐，你的演技讓我折服，我收迴對你所有的質疑。”
“謝謝，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