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連環扣(四)


    金書不在身邊,無人倒茶,便由阿古這做主人的倒。


    茶是新出的毛尖,滾燙的水一衝,在杯裏翻滾幾圈,便燙出了嫩黃剔透的顏色。聞得到微微茶香,非常清潤。茶好,倒茶的人更比茶沁人心脾,美得可以入畫。又因帶病,更是個活脫脫的病美人,隻是看她斟茶,薛升已覺這茶可以喝出美味。


    阿古餘光瞧見他盯看自己,目不斜視斟好茶,就放下茶壺,“也不知金書去了哪裏。”


    薛升當即說道,“那樣不聽吩咐的下人,還是早點換了好。我府上有許多忠仆,你可以隨意挑。”


    阿古淺淺一笑,“六爺有心了。雖然不聽話,不過做事也是認真的,到底還小,偶爾起了玩心倒也不奇怪。”


    聲音一低,便顯得溫柔。人美,性子好,連嗓音也酥得入骨,連素來薄情的薛升也禁不住多看幾眼。


    薛晉還在喝茶。


    茶很香,比酒好喝。他並不愛喝酒,茶倒是喜歡的。酒能醉人,也能誤人,茶卻不能。


    所以終歸還是茶好。


    於子千和李卿從外頭迴來,就直奔阿古的住處,恰好就碰見薛晉薛升了。


    阿古看見兩人,起身笑道,“於先生,李先生。”


    於子千想上前說事,李卿見到薛家人在,立刻將他拉住,示意噤聲。阿古見狀,說道,“有什麽事可以直說,薛三爺和薛六爺都不是外人。”


    兩人相視一眼,這才說道,“那肉粥的事,我們去查探了。隻是有些意料之外……我們本以為是有人故意投毒陷害洪居士。可是卻發現當日喝過其他善人所派肉粥的災民,也有人腹痛,跟阿古姑娘的病狀一樣。後來再細查,才知道豬場的肖場主在近日根本沒有賣活豬給洪居士。”


    阿古訝異道,“那那些熬成肉粥的肉是……”


    李卿微頓,“問了幫工,都說不知道,許是有意隱瞞。後來尋臨近的人家問了,說平日豬場的死豬病豬賣不去的,都會扔到河裏。可連續半月都不見,昨日又開始了,所以我想……”他臉色有些難看,“那熬成肉粥的肉,怕是……”


    阿古麵色“唰”地一下更加慘白,下意識捂了嘴。薛升大聲道,“胡說什麽,洪居士怎會做那種肮髒事!”


    “是,我們也不願信。隻是洪居士隻怕是個偽君子,而非真君子!”李卿說這些話時,不比別人說得容易,“我受著洪居士的恩惠,怎敢毫無緣由就說這種話。”


    “你……”


    “六弟。”薛晉開口說道,“你不是跟肖場主也有交情麽?我記得豬場那塊地,還是你尋了官府賃給他的,你如果去問逼問,他怎麽會不說?”


    薛升一頓,目光驟然抹上兇光。薛晉淡笑看他,平心而對。


    阿古也看了薛晉一眼,薛晉這一刀,絕對不是無意的。她甚至懷疑,他今日過來,也不隻是來探望她的而已。就好像在等一個時機,一個他早就知道的時機。不過有此話,她倒是能順水推舟了,“薛六爺,阿古和你一起去,若真是那樣,洪居士那偽善的麵孔,定要揭穿!”


    薛升隻覺沒法退步,被她逼入死巷子。沒有一點機會去跟肖老板通氣,自己一去,肖老板定會供出實情。到時候洪知禮的名聲便全毀了?他的名聲一毀,生意一落千丈,自己也就損失了一大筆每年洪知禮給自己的錢。可恨的薛晉!這病秧子真該給他下毒,讓他死了去,免得再礙事!


    可如果薛晉突然死了,那估計父親不會輕易放過自己。哪怕薛晉真的是自己死的,父親也會懷疑自己。


    他一直在等薛晉病死,可總不如願。如今還被他絆了腳,心中大怒,臉上卻無法露出半點不悅,輕聲,“你身體不舒服,我去就好。等有了消息,我立刻迴來跟你說。”


    阿古搖頭,默了默又抬眸看他,“薛六爺和洪老板交情這樣好……又和肖場主有交情,難不成……”她眸光閃爍,“你和他們也是一夥的?”


    眾人齊齊看他,目光灼灼。


    薛升退無可退,“當然不是。你若覺得可行,那就一塊去吧。”


    如今阿古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人的生死跟他無關。洪知禮的利用價值能比得過手藝精湛的釀酒人?絕對不能。


    棄車保帥,唯有如此。


    薛升一行人離開翠竹林時,正好洪知禮外出,還同他們打招唿。薛升想給洪知禮示意,卻見阿古走到自己一旁,像是身體不適,往身旁倚。若是平時他定欣喜若狂,可如今卻唯有滿腔著急。洪知禮見兩人親昵,笑笑就走了,氣得薛升暗罵他真是蠢鈍如豬。


    到了豬場,還在外頭就聞到難聞氣味。阿古擰眉不進去,薛升就讓人叫了肖場主出來。


    肖場主一見薛晉薛升,上前問安,又笑道,“薛六爺來已是新奇,為何還帶個這樣俊俏的姑娘來這髒地方。”


    薛升當真不願問,阿古已開口說道,“敢問肖場主,平日洪知禮洪老板可都是從這買肉的?”


    肖場主一頓,看向薛升,沒有作答。薛晉說道,“這你倒不必隱瞞,我們都已知曉。”


    薛升這才微微合眼,說道,“說吧。”


    肖場主摸不著頭腦,自己的事薛升不都知道麽?怎麽又要他重說一迴,“洪老板確實都是在這買豬的,是一隻一隻買,我們這宰殺好了再送過去。”


    “那前兩日郊外派送給災民的那些肉粥裏的肉,是什麽豬?”


    肖場主一頓,又看薛升,見他沒有要攔的意思,這才小聲說道,“早在六天前,洪老板就說不日會有一批災民將到京師,讓我跟往年一樣,將最近的病豬死豬給他留著。”


    於子千和李卿差點沒直接吐出來,強忍惡心,質問道,“那肉當真有死豬?可這大熱天的,難道不會發臭?”


    “那定是會的。”肖場主自己說著也麵露嫌惡,“我們將豬先宰殺幹淨,用鹽醃製。等要用的時候,用水煮個稀爛,瀝幹水分,再佐以香料,這樣哪裏還吃得出半點味道。”


    李卿大聲道,“將那種髒東西給災民吃,你喪盡天良!”


    肖場主冷笑,“那些災民本該餓死,這些肉給他們充饑,你竟還說我們喪盡天良。”


    於子千怒聲,“那你自己可會吃?你可會讓你妻兒老母親吃?”


    肖場主語塞,氣道,“薛三爺薛六爺若沒什麽事,在下先告辭,不送。”


    說罷就逃了迴去,沒敢多待,怕這兩人捉了自己繼續罵。


    於子千麵色痛苦,說話時已有抖音,“真沒想到……真沒想到那洪知禮竟是這樣一個陰險的偽君子……我定要在眾士子麵前揭穿他的真麵目!”


    薛晉說道,“洪知禮名聲在外,你若是去說他的不是,隻怕別人最多生疑。他那樣狡猾,僅憑一張嘴是沒用的。”見於子千還想說些什麽,他已先說道,“要想肖場主出來作證也是不可能的,讓官府知道,第一個死的,是肖場主,他不會那麽愚笨。”


    李卿擰眉一想,將今日遇見黃管家的事說了一遍,“黃徐說當初洪知禮跟官府的人有勾結,我想,不過是一年前的事,不知有沒有往來的書信留下。”


    阿古將目光投向李卿,這人不愧是聞名的謀士,她當真沒選錯人。本來還想提點一下,如今看來完全不用了。


    “就算有,我們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如何去偷?”阿古搖搖頭,“我們先迴去,再尋個會武功的人去偷。”


    眾人無法,隻好一起往迴走。


    薛升送眾人到翠竹林入口,說道,“出來一日,我也該迴去了,明日一早我就過來。”


    阿古點了點頭,“薛六爺迴去休息吧。”


    薛升坐上馬車離去,馬車越行越遠。於子千和李卿也繼續往裏走,阿古看著那揚塵而去的車,唇角微有笑意,她就知道,薛升一定會尋法子去給洪知禮報信。


    無論薛升會用什麽法子告訴洪知禮,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動作定不會慢。


    洪知禮知道後便會去官府找當初勾結的人銷毀證據。


    隻要洪知禮離開翠竹林,就如她的願了。


    這一出戲,叫調虎離山。


    柔柔的目光已漸抹寒氣,陰戾無比。直到旁邊有影子投來,她才將眼底寒意散去,偏頭看去,就見薛晉長身而立,側臉清俊,“我也得迴去了,阿古姑娘是迴屋麽?”


    “去找個人。”


    “找誰?”


    一個重要的人,非常重要的人。阿古啟齒答道,“洪錦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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