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麵一轉,共工又已身處幽池之畔。


    他舉起手裏的酒壺,將酒灑在了地上,一邊喃喃自語著:“這解憂酒天下一絕,獨此一份,你真應該嚐嚐的。”


    說著他自己喝了一口,抹了抹嘴,又歎道:“拿不起放不下,我就說我做不了主神,你個混蛋,偏要我做這勞什子的共工!”


    “他們都在昆侖,我偷溜迴來了,這事我每迴都想做,這迴總算如願了。”


    “你知道麽?我其實挺羨慕那敢愛敢恨的小蟲妖!”


    “你該罵我了吧?我就知道。”


    “那你若看見外麵的情形,會不會氣活過來?哈哈!”


    “要真能氣活過來,也挺好的。”


    ……


    共工就這麽絮絮叨叨地說著話,一邊一口接一口地喝著酒。


    忽聽外頭有個聲音傳了進來,聲如洪鍾,道:“康迴,幽都有異,帝尊親臨,爾還不快速速打開結界!”


    這聲音候卿認得,是白帝。


    “不周氏族新任共工在此,孽神康迴,還不快束手就擒!”


    候卿覺得這聲音也有些熟悉,但一時有些想不起來,便聽元智的聲音傳來,斥道:“隴燁,這裏輪不到你放肆!”


    候卿恍然,原來是當初那手下敗將隴燁!


    便聽元智接著又勸道:“康迴兄,你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帝神們此來,不是來追究你忤逆之罪的,隻是他們感知到了幽都異樣,你先打開結界,讓大家弄個明白!”


    這時,又一個溫和的聲音勸道:“康迴師伯,我是暮離,新任共工,我相信你,你先打開結界,勿要再加深誤會了!”


    候卿看到這裏,總算反應過來“康迴”是誰了,不由變了臉色,共工易主了?!


    是主動讓賢,還是被褫奪了封號?隻是從這架勢看,怕是後者居多!


    便覺康迴仰起了頭,抖了抖酒壺,直到再流不出一滴,隨後閉上了眼睛。


    外麵仍是吵吵嚷嚷,威逼勸和,聲聲不息。


    片刻後,康迴睜開眼來,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幽池,喃喃說了句:“卿兒活過來了。”


    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他猛地將酒壺往地上一擲,道:“無官一身輕,我就再自私這最後一迴!閻正,九泉之下,我怕是要無顏見你了!”


    候卿看得心裏驀然一緊,隻是不待他多想,便見畫麵倏地一黑!


    接著便見飛沙走石,山崩地裂!


    眼前的景象漸漸染上了紅色,原本山靈水秀的不周神山,成了滿目瘡痍的一片廢墟,神殿坍塌,幽池覆涸!


    而神靈結界就在此刻也突然劇烈得震動了起來,畫麵隨之被震得支離破碎,轉瞬間整個神靈結界都碎裂了開來,逐漸化作了點點藍光!


    候卿猝不及防,被震得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銀靈子想伸手去扶,不但沒扶住,反而也被帶倒在地。


    她連忙四下掃了一眼,發現他們此刻已身處大荒,不覺稍稍鬆了口氣,便想要爬起來,卻發現自己身有千金重,像是有什麽東西正拽著她的脖子,讓她起不了身!


    她急忙低頭看去,便見那神靈藍光竟都在迅速往她頸間的天帝靈鏈上聚!


    頃刻間已全部附在了靈鏈上,將靈鏈裹了個嚴實!


    下一瞬,康迴的神靈連同靈鏈竟“轟”地一下,整個都焚燒了起來!


    藍光耀天,刺得候卿及銀靈子都幾乎睜不開眼,待他們反應過來,神靈已幾乎焚燒殆盡!


    而天帝靈鏈,也隨著付之一炬了!


    銀靈子不由睜大了眼睛,這就是傳說中的焚靈?竟有如此威力,能將天賜之物損毀!


    不過她隻吃驚了一瞬,便迴過了神,她都如此震撼,候卿該當如何?!她連忙去看候卿,果然見他正盯著她的頸間發愣,眸中似有若無地閃著紫光。


    銀靈子一顆心直往下沉,忙不迭地拉住了候卿,不住喚道:“卿哥哥,卿哥哥……”


    但這迴候卿並沒有聽到,他此刻滿心滿意都是方才神靈結界中的畫麵,穿插著自己七七八八的迴憶,這才明白,什麽叫父愛如山!


    可是,太遲了!


    他都沒來得及再喚一聲“父神”,便再也見不到父神了!


    一時間懊悔內疚如潮水般將他湮沒了,他覺得自己就好像溺水的人一般,幾乎就要窒息!


    突然覺得似乎有什麽拉住了他,他下意識抓住了,眼神漸漸聚焦,正對上了銀靈子的一雙碧眸!


    緊接著他便覺得有些恍惚起來,父神撞不周救他、蚩尤痛母巫殤,乃至他戰死複生,都一點點變得模糊起來,恍惚間好像迴到了剛與母巫重逢時的九黎。


    每天陪著銀靈子遊山玩水,一邊嗤她胡鬧,一邊卻又幫著她撮合女巫戚與蚩尤。


    而女巫戚總打趣他與銀靈子,他麵上嫌棄,心裏卻不抗拒。


    這,是家的感覺。


    正渾渾噩噩間,候卿便覺得似乎有誰正在推他。


    “卿哥哥,醒醒!卿哥哥!”


    他突然清醒了過來,睜開眼一看,便見銀靈子的手正在他麵前晃,一邊喚他道:“卿哥哥,你怎麽睡著啦?快醒醒!”


    候卿隻覺得自己似是做了個噩夢,卻又記不起來那噩夢是什麽了,隻覺得心裏隱隱作痛,空空落落的。


    他迅速掃了一眼周圍,見他們正在巫祠前的紫槭樹下,遂問道:“我睡了多久?”


    銀靈子見他醒了,收迴了手,迴道:“有一會兒啦。”


    候卿沉吟片刻,道:“方才似是做了個夢,眼下有些恍惚,都不知道怎麽睡著了的,我們本來是要去哪裏?”


    銀靈子盯著他的雙眼看了一會兒,才道:“也沒有要去做什麽,陪著我瞎溜達罷了。”


    候卿皺了皺眉,還不及說什麽,便見銀靈子衝他笑了起來,拉住了他的胳膊,道:“好啦,既然醒了,我們迴家吧。”


    聽見“家”這個字,候卿隻覺心裏沒來由地一緊,又泛起了那股難以名狀的感覺,一時有些怔忡。


    銀靈子見狀,不由分說,將一隻手塞進了他的手裏,手指擠進他的指縫間,扣住了他的手掌,另一隻手則撫了撫他的眉頭,道:“卿哥哥,別總皺著眉頭嘛,時間一久,跟你師父一樣了……”


    說到這,她突然頓了頓,低下頭來,藏起了滿眼的複雜心緒,眼眶卻不自覺地紅了。


    候卿聽到“師父”二字本也是心裏一顫,隻是瞧見銀靈子的模樣,又怔住了,以為是自己對她冷冷淡淡的態度傷了她,他有心安慰,卻不知該說什麽,攪得他心裏原本那些****的情緒也淡了些。


    不知為何,隻覺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強烈的感覺,叫他惜取眼前人!


    候卿這才意識到,他喜歡銀靈子?!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他心裏震驚,卻還是下意識地也握住了銀靈子的手掌,變成了十指緊扣。


    隻覺滿手軟軟糯糯的,似是一點點填補著他空落落的心,讓他隻想抓住眼前幸福,不願再去多想那些捕風捉影的感覺。


    候卿側頭看去,正對上銀靈子瞪得圓圓的大眼睛,不斷眨巴著,長睫如扇羽,像極了受驚的小動物,便忍不住伸出手去,點了點她的額頭,剛想說什麽,卻突然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


    隻是不待他多想,銀靈子已經一頭撲進了他的懷裏,他身體一僵,猶豫著要作何反應,便聽銀靈子突然嗚嗚咽咽地啜泣起來,沒一會兒,他的胸前衣襟已濕了一片。


    候卿隻覺得心頭被狠狠一揪,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不自覺地將另一隻手緩緩搭在了銀靈子一聳一聳的肩膀上,輕輕收緊,將她攬在了懷裏。


    便聽銀靈子哭得更兇了,一邊哭,一邊含糊地說著:“卿哥哥……嗚嗚……我以為……以為你不要我了……嗚嗚……”


    候卿本就不擅長安慰蒙哄,也不明白銀靈子究竟為何落淚,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隻能輕輕拍著她的背,間或說一句:“別哭了。”


    銀靈子卻哭得不能自已,好似要將那些不能說的千言萬語都化作眼淚,隻覺得此刻還能依偎在候卿懷裏,便什麽都值了!


    直待她哭得累了,才終於漸漸止住了哭聲,繼而唿吸漸勻,不久便完全沒了聲響。


    候卿低頭看去,便見銀靈子竟似是趴在他身上睡著了!


    他連忙搭了搭她的心脈,發現她真的隻是睡著了,才舒了一口氣。


    隻見她臉上梨花帶雨,鼻頭紅紅的,淚珠還掛在羽睫上,看得他心裏一疼。


    候卿有些驚訝自己什麽時候竟對銀靈子這般上心了,但他此刻就是控製不住地心疼,不想再讓她落淚!


    於是他鬼使神差地俯下身來,輕輕地吻了吻銀靈子的眼睛,隻覺心如擂鼓!


    平複了一會兒,候卿將銀靈子輕輕地抱了起來,在她耳邊柔聲說道:“好,我們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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