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鰩女傳說


    老七老八是受楚總委托重任,護送楚晗到異界未知的入口。如果過不去,就不過去,半月之後再來同一地點接應。


    他們又下到另一處深潭。這又是一個內部掏空的熔岩洞,下半部是水體,許多巨樹拔/出水麵,紮向高聳的溶洞穹頂。無數藤蔓垂下,再纏入水中,水下是長滿綠苔及各種附生植物的樹樁,氣根。一片原始森林景象奇異,四下幽靜。


    房三兒躍出水麵,從下麵托舉著,把楚晗托出水上岸。


    楚晗這才長籲一口氣,頓時覺著自己還是岸上舒服能耐多了,畢竟進化這麽多年,還是習慣直立行走。他一旦掉進水下,基本就是個廢物,戰鬥值全滅,完全依賴另一個人。他一點兒不享受那種依靠對方受人保護的感覺,強烈的廢柴感有負家教和尊嚴。


    而房千歲,每一次在水中也像完全換成另一個人,敏捷,快活,自信,淩厲。劃水的手臂律動翩然,一頭黑發和衣服在水中飄揚。骨形細長的腳嫻熟地蕩出弧形水紋,一步千裏,帶著靈秀之氣的身軀水下就宛若一條俊美的遊龍。這樣如魚得水的瀟灑,與在陽間地上完全不可同語。


    兩人本來就不屬於一世,也不屬於一界。


    小千歲握他一下:“你歇著,我下去看看,找神木。”


    房三兒的臉緩緩沒入水中,從半透明的清透碧綠的水下深深看他一眼,眼波在水中流動,黑發無拘無束散開。腳輕妙地一動,身形就蕩開很遠,姿勢帥斃。


    楚晗原本擱心裏的幾句知心話,生生吞迴去了。他原本想跟對方說什麽來著?說,小房子,痛快給我句話,喜歡我嗎,別再往前走了,你願意為我留下嗎。


    現在想來,他又憑什麽?


    ……


    楚晗往鍾乳溶洞深處走了一會兒,轉過道彎,前麵岸邊蹲著個女子,埋頭在水裏漂洗衣服。


    楚晗一愣,這地方怎麽有人?


    溶洞確實寬闊,前方深不可測,有植被有水源,蓋個房子住人也成,像個世外桃源,別有洞天。那女的抬頭,麵容姣好,很厚的長發盤在頭上,隻留一縷從耳後垂下來,漂在碧綠水中,是個溫柔居家主婦模樣。


    “噯?”女的主動對他點頭:“你們什麽人?”


    楚晗納罕:“您這是哪裏?”


    痦子八這時也從水裏猛地冒出來,一摘唿吸器,大口大口喘息,見著娘們兒高喊了一句:“噯我說這姑娘,這什麽地方啊你怎麽一人在這兒蹲著?”


    “這就是我們住的地方。”女子麵露柔和笑容。楚晗覺著特奇怪,這女的就是郊縣普通家庭婦女的打扮。難道是通惠河與這裏水道相連,這附近有近道通向河畔人家?他靠近兩步,特靈的鼻子吸入幽幽淡淡一股香,還是略鹹的水汽,從那女人身上。


    香氣鹹氣泄露了。


    楚晗其實已經反應過來了轉身就跑無奈對方動作太太太快了!女子原本蕩在水中的長發嗖一下從水底鑽出,像活物,像昂頭吐信的一條長蛇,猛地卷住楚晗脖子往她那邊就扯,力道巨大,那一下就是要獵物瞬間窒息的致命手段。楚晗一手攥住纏他脖子的頭發,橫身上腳直蹬對方,另隻手毫不猶豫劈頭蓋臉就斬!


    藍色光弧劈向那女子,瞬間燎著一半頭發,燒起來了。


    女的顯然怕電更怕火,“啊”得迅速後撤。頭發一鬆,楚晗從窒息狀態中脫身,轉身滾落在地。


    就那瞬間痦子八已經從水中撲騰過來,也是一臉驚悚。


    “……禁婆!那個東西是禁婆!!!”楚晗喉嚨被鬆開大吼一句,“別碰她別碰她!跑、跑、跑!!!”


    楚晗其實沒見過,老八他們就更沒見過。書裏寫的禁婆不都是沉在水底長得烏漆墨黑、一團烏糟長發、人不人鬼不鬼的雌性怪物嗎。


    但這女人一點兒不醜,一點兒也不嚇人,絕對是個氣質溫婉的美女。美貌女子口裏還銜著一縷黑發,眼底積鬱了千年怨怒哀傷,瀑布般黑色長發好像用不完使不盡,從腦後源源不斷湧出來。


    水鬼習性皆是喜水怕火。


    那禁婆也不例外,被楚晗用電燎了一下迅速躍入水中,黑發在水中蕩滌之後再次炸出水麵全部向楚晗襲來。頭發刹那間纏死了楚晗一條小腿腳踝,生拖硬拽地將他拖下了水!


    楚晗一掉下水,武力值立刻熄火了大半。他都無法唿吸。不斷湧出的黑發纏裹上他,十幾秒鍾足以把他纏成個蠶蛹勒死溺斃。


    痦子八冷著臉撲上去,一根軍刺毫不猶豫戳入那女的鎖骨位置。一錐刺穿肩胛,卻放不出血來。美女睜著哀怨的大眼睛,順手也把這人纏了。


    仨人滾在一坨黑發裏廝打糾纏,遠看過去就是倆男的和一女的在水下互相掐在一起,毫無風度可言,十分狼狽。


    其實老七駕駛的潛水器停在不遠處,發現他們遇險,“颶風眼”兩隻利爪已經伸出,卻投鼠忌器,怕上爪子開火會傷到楚公子。


    老七在艙中調整狙擊槍口,砰一聲精準的槍擊。那女的胸口凹進一塊,往後一仰,隨即又繃了迴來。


    水下一團混沌。楚晗嗆水了,視線模糊卻還搏命掙紮。身後水體突然湧出巨大漩渦,箭一般的身影穿透水下漫無邊際的黑發直衝過來。五根指頭強硬粗暴一把扯掉楚晗身上的頭發,再一掌當胸擊中那禁婆的身體。


    楚晗快嗆掛了這時掉在房千歲背上,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摽牢了對方,窒息嗆肺的疼痛一下子消失了。


    他看到房千歲冷峻瘦削的側臉,激戰中黑色眼瞼在水下暈染出墨色水光。這人隻用單手五指,強勢地扼住那女的脖子,逼得對方步步後退。女子吃驚於遇到如此對手,毫無招架。


    房三兒逼視那女子,威嚴地開口:“認出我是誰嗎。”


    女子目瞪口呆,大張著嘴被掐得喘不上氣。


    房三兒麵無表情,拉起女的一條胳膊,三指發力“哢”一聲撅斷了手腕,原話重複一遍:“認出我是誰嗎。”


    女子渾身驚懼顫抖,放棄一切抵抗,腦後全部長發老老實實地垂落水中。


    房三兒放開手。


    美貌水鬼“騰”得直接跪了,上身伏地趴在池底下,麵如土色,恭恭敬敬道:“殿下……”


    澹台公子把溺水的老八同誌弄上岸,而且是拎起褲腰帶提上去的。


    痦子八趴在岸邊狂咳,吐出好多水,邊吐邊罵“臥槽長得越美的娘們兒越沒安好心眼兒臥槽老子今天太背了……”


    澹台公子抿著大嘴看熱鬧,笑問:“喂,溺水是個熟麽感覺,你給握講一下?”


    痦子八道:“廢什麽話,你自個兒把頭紮下去溺一下?”


    澹台公子二話不說脖子伸長“噗”把頭往水裏一浸,攪合攪合,再猛地抬出水,帽冠和頭發絲毫不亂,抖了抖道:“窩這一輩子好幾百年揍抹油嚐過溺水滋味兒,才要問你嘛。”


    痦子八咳得更痛苦了……


    半浮於水中的房千歲,身上背著楚晗,冷冷注視那隻水鬼:“你知道他是誰嗎?”


    女子戰戰兢兢搖頭不知。


    房三兒道:“他是我身邊的人,你傷他就是傷我,按罪律應當沉入獄火焚池燒死。念你孤零一個人流落這裏境遇不順,今兒饒你一命,但不能全饒。斷你一手,這隻手你永遠不能接上,就讓它斷著。”


    女子如蒙大赦,不停磕頭謝恩,姿態就是完全的尊從臣服,低伏在泥裏。


    楚晗看兩人之間那情形,都倒吸了一口氣。他好像已經離開人世,這就是另一個界。這水下一國,是屬於房千歲的。龐大水體之下隱藏的各種神秘、妖異、充滿靈性的生命,都是小千歲座下忠誠的臣民……這個世界才是房千歲應當歸去的地方吧……


    兩人又說了幾句別的話。房三兒問水鬼,“你在這裏多少年?聽沒聽說過這條通惠河底的河道裏有‘東方甲乙木’,或者‘神木’?”


    女子連忙交代:“這地方叫做仙林洞,從六十年前我來這裏時,就是這樣一片茂盛的水下森林。這些巨樹好像能夠不停自行生長,已經充滿了附近幾處岩洞,把岩壁都撐破打通了。殿下所說‘神木’,莫非就是這些巨樹?”


    房三兒讓那女的跟他們一起迴去,別再待這鬼地方。美女於是恭順地行禮退下,就退到離他們不遠處,很有眼色地不敢靠太近。


    兩人出水,楚晗肺裏還有些疼,房千歲把他翻過來拍拍,一掌揉胸,給他揉了揉,突然也笑了:“不用怕了。好些?”


    小千歲笑起來挺單純的,一改剛才聲色俱厲的公夜叉臉,原來也就是在那些蝦兵蟹將王八嘍囉麵前,才裝成一副水世界黑/幫老大的尿性。


    楚晗狂咳嗽著,苦笑:“小民也叩謝殿下了,身子不適不能行大禮,跪不動了,下迴給您補上?”


    房三兒頓時得意,哈哈一笑,嘴角咧大。


    楚晗湊近低聲說:“那姑娘到底誰?真有禁婆這種生物?”


    房三兒不屑一笑:“我們不叫禁婆,是你們起的難聽名字。她以前是我府上一名配環侍女,服侍我的,後來因故離開了,來這裏做了水鬼。以前頭發好像也沒這麽長。”


    楚晗一聽……好像哪不太對,屢次欺上瞞下不守信用的小房同學?


    “服侍誰的?”他眼睛眯彎了問。


    九殿下不失時機插嘴道:“服侍他,就他!”


    房三兒瞪那廝:“你鱗癢了?”


    九殿下迴過臉去,撅出一副大嘴。


    楚晗笑眯眯地又問:“貴府上共有多少美女服侍?”


    房爺坦白道:“十幾個吧。”


    楚晗:“男童子什麽的也有?”


    房三兒:“……也有幾個,我沒留心。”


    “沒事兒,咱就隨便問問,十幾二十個的還好。”楚晗很有風度地笑,自嘲一句:“去之前先了解一下那邊兒情況,如果對手情敵什麽的實在太強大,人太多,我救到承鶴立刻就走,就不去你地盤上出醜了。”


    他現在當著老七老八他們,也敢說這種話,沒什麽再掩飾的。外麵人現在估計都在瘋狂地八卦,楚少爺為了追隨某個人頭頂青天白日跳橋墜河,他還怎麽裝清白矜持?迴去之後,還能裝成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嗎。


    這一點想開了,楚晗頓時從精神層麵上感到一陣解脫,是一種壓力的釋放,也不想再壓抑感情。喜歡就是喜歡了,哪有那麽多羞澀顧忌不能表達?他倒是更加想要過到另一邊兒瞅瞅,三殿下宅子裏那十幾隻美女禁婆是怎麽“服侍”的。他就不能服侍嗎,還能比誰差了?


    幾人在溶洞岸邊簡單療傷,重新整隊。


    女水鬼把一頭長發挽起來了,也不甩黑頭發嚇唬人了,就亦步亦趨地隨行,舉止嫻靜時更顯清麗溫婉。


    美女再看楚公子時眼神也不太一樣,恭敬體貼。小千歲既然都說是“身邊的人”,這四字大有深意。美女這會兒那表情也跟參見千歲娘娘差不多了。


    楚晗隨口問,這挺美的姑娘,為什麽自己一人蹲這地方洗衣服。


    房三兒道:“洗衣服是假,估摸是她許多年來就一直守在附近,等她要等的人。”


    房三爺也狀似隨口無意的,緩緩給楚晗講了他所知的女子的前緣後事。姑娘名叫鰩女,有一次破界入了凡間,偶然遇見一個情投意合男人,就戀上了,動了凡心想要留在陽間不再迴去。有了愛人,當然也不再惦念水府裏的三殿下還是五殿下哪隻小王八。然而,人間凡夫俗子與水府靈物之間,畢竟是千重隔閡,萬種殊途,很難像普通情侶夫妻那樣生活共處。要說這兩口子,“吃住”這兩件終身大事上倘若合不來,吃不到一桌,也睡不在一床,時間長了難免互不能忍、情淡愛馳。


    楚晗小聲追問:“然後怎樣了,在一起了嗎?”


    房三兒說:“聽說,她跟那個男的,一個住水底,一個住陽間岸上,約好每個月月圓之夜相聚一次。”


    楚晗:“……一個月才見一次?”


    房三兒說:“好像從哪一個月開始,那個男人不再來找她,約定的日子沒有來。她一個月一個月地等下去,那男的從此失約,再也不來了。”


    “也是碰到個人渣,辜負了一個癡情女子。”楚晗垂下眼,分明想的另一些人另一些事。


    “鰩女在這附近做了水鬼,心裏仇恨凡間男人無良薄情,不守信義,所以才要見一個溺死你們一個。”房千歲講這些時,眼神平靜又仿佛含了蒼涼情緒。講別人的故事,體味自家心境。


    楚晗再迴頭看那女水鬼,眼神就不一樣了,感時傷懷,忍不住露一溫柔小手:“你也算啦,我替她求個情,你趕緊饒了她吧,怪可憐的。把她那隻手腕接上?”


    房千歲還沒消氣,或者就是暗暗借題發揮,眼裏一片執拗深情:“她弄傷你,就是讓我難受,過幾天再饒她。”


    楚晗望著這小子的眼神,半晌說:“其實你也從來沒信任過我。”


    房三兒:“……”


    楚晗說:“你以為我也是人間隨隨便便哪個無良薄情不守信義的人渣,就圖三天新鮮,朝秦暮楚水性楊花。”


    所以你也不肯等我。


    你原來也怕動了情再被人辜負。


    房千歲是每次被人戳到骨縫裏哪處虛弱穴位,都這樣一副“老子很不爽堅決不承認”的慍怒情緒:“不是,我沒有不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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