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篇黑暗傳</p>


    水有源,歌有由,</p>


    句句喪歌都有頭。</p>


    歌師得知天地事,</p>


    現在我來唱一出。</p>


    要講清,說不完,</p>


    一擔煙來一口茶。</p>


    眾妙之門玄又玄。</p>


    下至息壤上九天,</p>


    問神仙,說黑暗。</p>


    或問日月怎明暗?</p>


    無邊混沌多少年?</p>


    才有泥人出世間。</p>


    鴻鈞老祖傳混沌,</p>


    混沌傳盤古,</p>


    千秋萬代往後傳。</p>


    上走黃河九曲灣,</p>


    下走長江青龍灘。</p>


    八方六合任我走,</p>


    歌鼓場上樂悠悠。</p>


    我問青鬆何時老?</p>


    白雲問我幾時閑?</p>


    我問長江翻何浪?</p>


    長江問我哭何人?</p>


    歎得人生多渺茫,</p>


    難比青山不老鬆。</p>


    我在這裏唱一首,</p>


    歌師,歌兄,歌弟,歌朋友。</p>


    一場喪歌起個頭,</p>


    好比長江滾滾流。</p>


    2010.02.02.03.35</p>


    淩晨三點多了,金仲和金離兩人,在黑夜裏慢慢行走。</p>


    金離的崴了一下,但是沒有吭聲。金仲過了一會才發現,金離走路有點瘸,並且比剛才慢了一點。</p>


    “我們得走快點,”金仲的聲音幾乎沒有起伏,“再過再過三個多小時,天就亮了。”</p>


    金離嗯了一聲,加快腳步,金仲立即發現了金離的腳踝已經受傷。</p>


    金仲把金離的褲腳卷起來,發現金離的腳踝腫的厲害。於是蹲在金離的身前,金離伏在金仲的身上,金仲站起身,繼續行走。</p>


    兩人前一個晚上在當陽淯溪給人做了法事。白天休息了一天,晚上九點才開始趕路,現在走到了荊門後港境內。金仲背著金離走到了一片荒草地裏,荒草是一片蘆葦,而蘆葦生長在長湖的邊緣。</p>


    金仲把金離放到地下,兩人看著黑夜裏茫茫的長湖,長湖對岸有零星的幾個點點火光。</p>


    “是鬼火嗎?”金離輕聲的問。</p>


    金仲用隨身的膏藥把金離的腳踝敷上,“是電魚的人在打手電。”</p>


    “哦,”金離忍著疼痛,繼續看著湖麵。</p>


    金仲繼續把金離背起來,在蘆葦蕩裏行走,腳下的湖水漫過了他的膝蓋。當走到湖水淹沒金仲大腿的事後,一首小船從蘆葦蕩裏顯露出來。</p>


    金仲把金離放到船上,然後自己爬上來,搖動槳櫓,小船立即從蘆葦蕩裏穿出,滑行到了長湖的湖麵上。小船破開水麵和濃濃的夜色,除了金仲手中的木漿劃動湖水的聲音,幾乎無聲無息。</p>


    船行駛到了一片水域,幾個竹竿從水麵上伸出來,竹竿之間拉著漁網。這是承包漁場的界限。</p>


    金仲慢慢靠近一根竹竿,然後彎腰伸手,摸到一個漂浮在水麵上的圓球魚漂,接著兩手輪換,把魚漂下的線繩往上拉,不一會拉出了一個魚簍。</p>


    金仲把魚簍抱到船上,穩穩的放平。</p>


    然後伸手在魚簍裏掏了一會,手再伸出來的時候,滿手都是密密麻麻的螞蝗。金離並沒有慌張,而是把螞蝗一條條的從金仲的手臂上扯下,都放在自己的手臂上。</p>


    螞蝗吸附在金仲的皮膚上很緊,金離費了好大的勁,才完成。</p>


    螞蝗瞬間在金離的手臂,身體暴漲。隔了很久,金仲才用隨身的一塊肥皂,在湖水裏浸濕了,手心搓了肥皂泡,手指沾著肥皂泡,依次點在螞蝗的身體上,螞蝗受了刺激,鬆開了金離的手臂,金仲用手全部接住。</p>


    然後金仲從懷裏掏出一塊滿是細微孔洞的石頭,把螞蝗都放在了石頭之上。所有的螞蝗都貼在石頭上。</p>


    金仲看見金離的手臂鮮血斑駁,金離把手臂放入湖水中晃蕩了一下。然後把衣袖扯下來遮住。</p>


    金仲點燃了一枝香,小船上煙霧嫋繞。螞蝗對煙霧十分的敏感,身體扭動,紛紛把鮮血吐了出來。</p>


    石頭吸附了螞蝗吐出的鮮血,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出變成了血紅色。</p>


    螞蝗吐血之後,身體扭曲幾下,都僵硬不動。金仲把所有的螞蝗都扔到了湖水中。</p>


    然後捧著血紅色的石頭。</p>


    金離問:“師父,這是最後一個了嗎?”</p>


    “是最後一個了。”金仲迴答,然後把石頭放入魚簍。剪斷了魚簍上的繩索,然後小心翼翼的把魚簍放入水中,石頭的總量壓在魚簍的底部,沉沒到湖水之下。</p>


    “八十八個,”金離說,“我點了數的。”</p>


    “是的,”金仲說,“就是八十八個。”然後劃槳,漁船向湖心駛去。</p>


    “現在能告訴我為什麽要這麽做了嗎?”金離問,“你一共燒了八十八個這種泡沫一樣的石頭,用了兩年的時間,各種吸血的蟲子都試過了。”</p>


    金仲看了看金離滿是細微傷口的手臂,現在還在滲血,用衣袖把血擦拭幹淨。</p>


    “結束了。”金仲說,“欠的債都還了。”</p>


    這兩年的時間裏,金仲用無數次的用螞蝗,用牛蚊子(牛虻),用蝙蝠,用各種吸血的昆蟲和動物在金離的手臂上吸血,然後在塗到這種滿是細微孔洞的泡石上,石頭吸入了鮮血,就埋在田地裏,扔到井水中,放到樹洞裏……湖水裏也不止一次了。</p>


    船行到了長湖的中央,後港鎮的玻璃廠燈火通明。金仲停止搖槳。小船漂浮在水麵上靜止不動。</p>


    金仲坐在船頭,點燃一支煙,開始慢慢抽起來。抽完之後,金仲又咳嗽了很長一段時間。</p>


    咳嗽聲停止後,金仲向金離招了招手。</p>


    金離走到金仲的跟前。</p>


    金仲指著船舷邊,“跪下來。”</p>


    金離照做了。金仲說:“我們詭道曾經有一個人,做了錯事。害了八十八具屍體,現在你已經幫他把他做的孽都還清了。”</p>


    “一塊石頭就是還一個?”</p>


    “恩,”金仲說,“那個人死了,但是他生前做的這件壞事,讓你師爺無法原諒,於是你師爺讓我把他的骨灰撒在湖水裏……就我們現在的位置。”</p>


    金離跪在船舷邊,看著黑色的湖水,“他犯了什麽錯?”</p>


    “他為了消磨自己的魂魄,用了一種方式,消磨自己的陽氣,讓自己成為純陰之體,”金仲慢慢的說,“他需要找一百具屍體,結果還差十二個的時候,被你的師叔祖抓到。”</p>


    “消磨陽氣入陰,”金離眼睛仍舊看著湖水,“這不是我們詭道的法術途徑嗎?祖師爺的聽弦也是這麽練出來的。”</p>


    “那個人的路數不一樣,”金仲說,“他從小喜歡扮女人唱戲,時間久了,他琢磨出了一種捷徑……他就是太喜歡唱戲了。”</p>


    “骨灰撒在水裏,”金離說,“不得入地,散盡魂魄,無論他犯了什麽錯,這個懲罰也夠嚴厲了。”</p>


    “所以,”金仲說,“你要記住,不能錯一步,錯了就迴不了頭。”</p>


    “有師父管著我,”金離說,“我怎麽會犯錯。”</p>


    這句話說完之後,金仲和金離兩人都陷入沉默。金仲一直在咳嗽,開始以為是受了風寒,神棍治不好——他自己就是一個厲害的神棍。去中心醫院檢查的時候,醫生已經給他判了死刑——肺癌已經到了晚期。</p>


    時日無多,金離雖然年紀不大,但是他一年之內參加的葬禮,比普通人兩輩子都多。金離知道金仲沒多少時間了。</p>


    “我記住師父的話了。”金離點頭。</p>


    “你十七歲了,”金仲說,“千萬,千萬不要學我們詭道裏的一些不能觸碰的法術。”</p>


    “我知道,”金離迴答,“一些書冊裏的法術,你都用墨水塗掉了。”</p>


    “好,”金仲說,“剛才我說的那個人,是我的師兄。當年他做了錯事,在被師叔祖清理門戶,然後被判刑,關進了監獄。後來死在了沙洋農場——我帶你去過。”</p>


    “我記得。”金離迴答。</p>


    金仲說:“他的名字叫楚大。”</p>


    “這名字是祖師爺起的嗎?”</p>


    “是的,”金仲解釋,“他小時候跟著父母從河南過來討飯,被你祖師爺看見了,收留了他,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隻知道自己父母叫自己老大,知道自己姓楚,你祖師爺就幹脆叫他楚大。”</p>


    “我知道了。”</p>


    “楚大小時候就喜歡扮女人唱戲,”金仲說,“隻要是那個村子搭台子,他無論多遠,走多少的路,就會去看戲。到了十七歲,跟你這麽大的時候,也是一個河南的草台豫劇班子過來,在我們村子附近唱了兩天的戲,草台班子離開後。我和你祖師爺才發現,楚大離開了。”</p>


    “你們找過他沒有?”金離問道。</p>


    “師父很生氣,因為他帶走了一本秘籍,那本秘籍,是師父絕不讓我們觸碰的書,”金仲自言自語,“我當時哭了很久,因為師兄對我很好,每當我被人欺負之後,都是他去替我出頭,可是每次都被別人的父母恥笑,說他是陰陽人。我們一直很窮,沒什麽吃的,都是他在別人的菜園子裏給我偷紅苕和土豆,給我烤了吃,他為這些事情挨了不少打。”</p>


    金離沒有說話了,繼續看著湖水。</p>


    金仲繼續說:“又過了幾年,也許是十年吧,他迴來了。可是他不敢見我們的師父,他偷了師父的秘籍。沒臉見師父。他告訴我,他已經修煉了一種入陰的法術,現在隻差最後一步了,完成最後一步之後,他就是天下最厲害的入陰術士。”</p>


    金離說:“那個法術,就是他要做的錯事吧。”</p>


    “是的。”金仲點頭。</p>


    金仲說:“可是他身邊帶了一個不到一歲的小孩子,說自己沒臉見師父,但是希望師父能看在師徒的情分上,收留他的兒子。我說沒事的,師父不收,我把你的兒子當自己的兒子養。”</p>


    “所以我現在十七歲了,”金離說,“是要改姓,叫楚離了是嗎?”</p>


    金仲看著金離,麵色木然,“是的,從今日開始,你就改姓,叫楚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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