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嗑篇</p>


    冥戰部</p>


    一九五零年三月。</p>


    張天然在四川死後第三年。</p>


    莊崇光和黃鬆柏帶著張天然的屍首,悄悄離開四川。經陸路到達宜賓上船,順流而下,途徑三峽,莊崇光看著江麵,黃鬆柏在甲板上看守著張天然的屍首,一刻都不敢放鬆。</p>


    七年前在長江之下三峽古道裏的一場惡戰,莊崇光和黃鬆柏還記憶遊戲。隻是當年參與的每個術士高手都各奔東西,如今苗家的禾篾女已經歸隱苗寨,禾篾女由於民族政策的影響,正在和新政府談判,保留苗家的民俗習慣。而魏家的魏永柒正在配合政府在湘西清繳殘餘的土匪。</p>


    孫鼎已經不知所蹤。</p>


    七年前的冥戰之後,黃鐵焰迴到了秀山,調養身體後,在族人的推舉下,做了黃家的族長,並且擔任新政府在秀山的土改委員會主席。</p>


    鍾義方去了台灣,但是莊崇光在兩個月前已經聯係上鍾義方,讓鍾義方馬上迴七眼泉,如果不出意外,鍾義方已經在七眼泉等待莊崇光和黃鬆柏。</p>


    三人乘船到達宜昌,然後在宜都溯流清江而上。再攜張天然屍首登上七眼泉。</p>


    莊崇光和他隨從隻在夜間行路。為的就是避人耳目。</p>


    黃鬆柏和莊崇光掩飾身份,一路無話。二人一屍到了七眼泉的石門處,看到了鍾義方,鍾義方身邊還有一個龍門道士,一個武當道士,是莊崇光認得的道友,還有幾個道士,圍繞在石門旁邊,守著高處戒備。他們看來等待已久,莊崇光和黃鬆柏換上道袍,擺案設壇,掛上長幡。</p>


    黃鬆柏將張天然的屍體安頓好,張天然已經死了三年,但是屍體不腐,麵目平靜,皮膚光滑,黃鬆柏將張天然穩穩當當的抱在石凳上,擺出盤膝打坐的姿勢。</p>


    莊崇光向張天然跪拜,其他的道士都恭敬的向張天然的屍體拜禮。</p>


    莊崇光對其中鍾義方說道:“乩童呢?”</p>


    鍾義方聽了莊崇光吩咐,搬出一個小小的棺材,然後把裏麵的小孩給抱出來,莊崇光和黃鬆柏看見了小孩的模樣,都不禁驚愕,這是一個長著兩個腦袋的孩童,不知道鍾義方從什麽地方找來的。</p>


    鍾義方明白莊崇光在想什麽,對莊崇光說:“萬縣找來的。”</p>


    莊崇光哦了一聲,不再詢問。</p>


    幾個人一聲不吭,將祭壇收拾幹淨,然後走到一邊。</p>


    “二哥,你來了?”另一個年輕的道士走到黃鬆柏麵前,輕聲的說。</p>


    莊崇光看到那個黃家子侄,冷冷說道:“你是黃蓮清?”</p>


    “是我、是我”黃蓮清見莊崇光跟他說話,連忙跪拜,緊張的很。</p>


    莊崇光看了看黃蓮清,皺了皺眉頭:“黃鐵焰呢,他怎麽不來。”</p>


    黃蓮清輕聲說:“大哥身體一直不好,他過不來了。”</p>


    “大哥還不能走路嗎。”黃鬆柏對黃蓮清說道:“精神怎麽樣?”</p>


    “精神還好,”黃蓮清謹慎的說,“就是一直在咳血,走路都需要人扶著。”</p>


    鍾義方聽了,搖著頭說:“黃鐵焰看來是來不了了。”</p>


    其他的幾個道士紛紛向莊崇光打了招唿,都不說話。看來都是認識已久的道友。四七年張天然去世,莊崇光接替了張天然的地位,一直在維護一貫道的影響力。所以這些道士中,莊崇光的地位最高,一切聽從莊崇光的號令。但是其他的教眾卻都跟隨了門派的叛徒張五福。</p>


    莊崇光示意大家都不再說話,坐下來吐納,等著黎明後太陽初升的那一刻到來。</p>


    張天然屍首已經被莊崇光守護三年,一九四七年張天然突然重病暴斃,但是張天然屍首三年不腐,大家都知道緣由,因為他根本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死去。一個麾下幾十萬教眾的道魁,那有這麽容易就死了。更何況他還有個身份——過陰人,橫跨陰陽兩界的過陰人。</p>


    這次莊崇光避開了所有人的耳目,悄悄把張天然屍體帶到七眼泉來,就是為了等待張天然出陰。</p>


    眾人圍坐在石門之前,樹林裏突然一聲響動,無數蝙蝠從樹枝上飛了出來。在眾人頭頂胡亂飛舞。乩童的兩個腦袋同時哭喊起來,聲音卻是如同老人一樣的蒼老。所有人都聽得惻然,鍾義方連忙掏出一點糖果,遞給乩童,乩童的兩個手臂開始相互爭奪,都想把糖果喂到自己的嘴巴裏。一時間乩童自己打個不停。</p>


    “卯時到了。”一個武當道士說道。石壁上的拱門光圈漸漸顯現,光圈內的部分一團模糊,不再是堅硬的石壁形狀。</p>


    莊崇光對武當道士點點頭。武當道士和黃鬆柏一起,抱起張天然的屍首,走到石門前。慢慢把屍首遞向混淪的石壁。屍體慢慢融入進去。</p>


    武當道士和黃鬆柏退迴。又迴到原位坐下。武當道士對黃鬆柏說:“龍元清。”</p>


    黃鬆柏點頭,“黃鬆柏。”</p>


    “我知道,”龍元清說,“你們在三峽古道的事情,天下的道門都知道,仰慕你們很久了。”</p>


    黃鬆柏苦笑一下,這個姓龍的道士,那裏知道當年的慘烈,示意龍元清不要再說話。兩人和其他的道士一樣,都安靜的等著。</p>


    太陽從東方升起,第一縷光線照射到石門上的時候,張天然從慢慢從石門內走出來。身後跟著一個巨大的蝙蝠。</p>


    雖然大家都是道士,見多識廣,但是看到真的死人複活,都十分震驚,全部站立起來。大聲喊道:“張真人!”</p>


    張天然靠著石壁,暫時不能行走。莊崇光跑了過去,把張天然扶著,“大哥!”</p>


    張天然對莊崇光說:“三年來,辛苦你了。總算是等到這天了。”</p>


    莊崇光無所謂的笑了笑,把張天然扶到石凳上。</p>


    這三年來,莊崇光帶著一具屍體東躲西藏,經曆的事情,那是一句辛苦能夠形容的。</p>


    “置之死地而後生。”三年前,張天然臨死前對莊崇光說了這句話,於是莊崇光秘不發喪,將張天然屍體安頓在四川某地之後,才放出消息,張真人因病去世,以此躲避。</p>


    四七年,國共內戰一觸即發,張天然雖然在三峽古道一戰,受到嘉獎。但是因為曾經被日本人收買,猶豫不定,並不被國民黨政府接受,仍然處在被監視的狀態。教眾紛紛離心叛教。教眾張五福私下投靠毛人鳳,在毛人鳳的授意下,暗中派出高人,對付張天然。張天然勢單力薄,隻有躲避在四川,被張五福逼得走投無路,逼於無奈,隻能用去世的方法來擺脫追殺。其他被蒙蔽的教眾都紛紛投奔張五福。</p>


    並且,張天然利用過陰人的身份,去了那邊,還有一個目的。這個目的,除了莊崇光,誰也不知道。</p>


    天色大亮,張天然等人都在鬆林裏休息。一直到了日過中午。</p>


    莊崇光問:“大哥,現在世道已經變了。你還堅持嗎?”</p>


    張天然說:“到了這一步,沒有迴頭的道理了。毛人鳳對我報德以怨,我也不可能去台灣投奔,天下之大,那裏還有我容身之地,不如全力搏一把。”</p>


    莊崇光黯然,沒有說話。</p>


    張天然看了周圍,遲疑一會問:“為什麽隻有你們幾個人來,魏永柒呢、禾篾女呢、黃鐵焰呢,宇文發陳呢。。。。。。。。如今的政府裏,應該有很多兄弟,已經身居高位。他們為什麽一個都沒來。”</p>


    “天下初定,他們也許沒時間趕來吧,”莊崇光說道:“大哥,你有沒有想過,新政府也不會忘記你的功勞。”</p>


    “你真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嗎?”張天然說道:“崇光,你的心太善,根本就想不到人心的險惡,自古狡兔死,良弓藏。我們從來都是被人利用的工具。如果天下一家獨大,恰恰就是我們的死期。這就是我一直沒有完全歸附任何一方的緣故。”</p>


    “大哥,如果不行,幹脆就放棄吧,去一個深山修煉就是。”莊崇光說道。</p>


    “即便是我願意,也來不及了,”張天然歎了口氣,“他們已經來了。”</p>


    莊崇光連忙起身,招唿黃鬆柏去山下看看。</p>


    黃鬆柏在一個小時後迴來,說出的話,證實了張天然的推測,“下山的路都封死,是軍隊。”</p>


    張天然對著莊崇光說:“你以為新政府就會放過我嗎?”</p>


    “有人走漏了風聲。。。。。。”莊崇光站起來,緊張的說。</p>


    “古赤蕭是一代術士宗師,能力不在我之下。”張天然拍著莊崇光的肩膀說道:“現在他拋棄了詭道的身份,在俗世身居高位,天下都是他們的,我能躲到什麽地方去。”</p>


    這個事情在場的所有道士都十分清楚,誰也不敢討論什麽。</p>


    白天很快就過去。</p>


    再次打探消息的黃鬆柏又迴來,急切地說道:“他們把村裏的人,都疏散下山了。現在七眼泉是個空山。”</p>


    “有紅水陣在。”莊崇光喃喃的說,“隻能靠這個了?”</p>


    到了夜間,幾個道人都拿出攜帶的幹糧吃了,張天然不吃,他在假死之前就已經辟穀。</p>


    莊崇光看著天色,“大哥,還有幾天。”</p>


    張天然點點頭,“三天,成敗在此一舉。”</p>


    “那麽多人,到了如今的關頭,卻都不現身。”莊崇光恨恨的說。</p>


    張天然冷淡的說:“我想明白了,他們已經有了新的身份,肯定是不會再來趟這趟渾水了。”</p>


    莊崇光沒說話,張天然說的是事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然後把一個冊子交給張天然,“有人給我的,您看看。”</p>


    張天然慢慢翻閱:“宇文發陳,第四野戰軍第五十一軍***團長……”</p>


    “他現在是師長了。”莊崇光說道,“當年你希望他留在你身邊,如果有他在,你也不會被張五福找到機會。”</p>


    “他家人在東北被日本人殺了幾個。”張天然說道:“毛人鳳告訴他,我曾經和日本有過聯係。”</p>


    “劉長新,某指揮部參謀長……”張天然繼續看著名冊說道:“他當年隻知道憑一時血氣鬥狠,法術一直沒有長進,真沒想到會當參謀。”</p>


    “他能讀心。”莊崇光說道:“當參謀最好不過。”</p>


    “萬永武,第七縱隊第六旅政委。”張天然繼續說道。</p>


    莊崇光說:“他們的兵團正駐紮在湖北,現在他在中南局。”</p>


    “羅新璋、王春生、胡東陵、王啟勝、鄭慶壽、鍾華宇……”張天然把名冊上的名字一一念著。</p>


    莊崇光聽著這些人物的名字,現在很多都是軍中的中等軍官,有的已經成為省部級的首長。</p>


    這些人物,都是當年跟隨的張天然的出色教眾,莊崇光都不知道他們去向,可是在張天然一一念出來姓名和官職,原來都已經投奔了新的政府。</p>


    看來古赤蕭這幾年,已經完全掌握了局麵。</p>


    張天然的名冊還隻是翻到第一頁,那名冊還有十幾頁。</p>


    現在莊崇光明白了,“原來有這麽多人,都是安排過去的。他們本來就身負絕技。在戰場上立功楊威,根本不是難事。”</p>


    “我明白他們的想法。”張天然說道。</p>


    “是啊,他們已經功成名就。沒心思再跟著你重新來過。”莊崇光長長的歎口氣,“古赤蕭暗中經營這麽多年,此消彼長,他這次應該是誌在必得了。”</p>


    “能把自己和漢初陳平相提並論的人。”張天然眉頭緊皺,“怎麽可能是泛泛之輩,</p>


    不知道他會不會親自過來。”</p>


    莊崇光看到張天然臉色很差。過了很久,張天然說:“不過詭道也不隻有他一人。”</p>


    莊崇光看著張天然,“詭道除了古赤蕭,還有其他的傳人。”</p>


    “當然有,”張天然說,“古赤蕭有個師兄,並且還有傳人。”</p>


    莊崇光立即緊張起來,“我從沒聽說過。”</p>


    “古赤蕭名聲太大,”張天然說,“鋒芒早就蓋過了他的師兄。天下還記得詭道呂泰的人不多了。”</p>


    “呂泰會趕來幫你出陰?”莊崇光問。</p>


    “他不會食言的。”張天然點頭。</p>


    莊崇光看了看遠方,“不知道他上不上得來?”</p>


    “他說了迴來,就一定迴來。”張天然開始入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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