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小說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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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是一名敗殘兵。


    耗損、脫隊、瀕臨死亡。


    寄宿在那殘骸般軀體之內的,隻剩下亡靈般的意識碎片。


    由風化大樓所夾成的峽穀間,迴蕩著尖銳的悲鳴。瘦弱的飛鳥振翅而起,飛向已看不到空中索道、令人懷念的蒼穹。從電磁式十字彈弩射出的子彈貫入老婦人的腳邊,龜裂的水泥地板頓時粉碎,嚇得她渾身癱軟。


    「──所以啊,我不是說了你隻要乖乖說出『壕』的所在地,就會饒你一命嗎?」


    襲擊者的年輕頭領一邊隨意地玩弄著手上的殺人道具,一邊一派輕鬆地開口。他的手下們正圍著一群身披破爛鬥篷、彼此蜷縮相依的老人。


    「別看我這樣,其實我最喜歡『體貼』這個詞了。畢竟大家都是少數幸存下來的人類嘛,對不對?再說,對於你們被趕出安全的巢穴、無家可歸的遭遇,我也是深感同情的呀──喏?」


    「辦、辦不到!那種事情……我做不到!」


    麵對年輕頭領的脅迫──將「壕」的所在地,也就是各種設施運作的地下壕(shelter)的地點全盤托出──最前頭的老人不斷用顫抖的聲音試圖抵抗。


    雖說是老人,當中最年長的頂多也才剛過半百;然而先不論以前的時代,以現在地球上的平均年齡來說,他們已無庸置疑地算得上「老人」了。


    「哇喔──!是糧食耶,老大!連飲用水也有不少哦!」


    渾身汗垢的混混們一見到翻倒容器裏的物資,立刻發出歡唿。毫無抵抗之力的老人們根本束手無策,隻能用油滴般濕潤的眸子幹望。


    西元2232年──現在。


    有史以來,人類曾經建立的一切社會係統盡皆消失得無影無蹤。如今在這城市廢墟中風行的,隻有自原始時代開始便不曾改變過的傳統蠻行……也就是「掠奪」。能遏止這一切的警察製度,早已隨著道德和宗教一同深埋於瓦礫底下;別說是被害者,就連加害者的一方都不曉得曆史上曾有那些事物存在過。取代了一度觸及外星球的發達科學文明、支配這個現世的,正是像這樣單純至極的「暴力」二字──


    「不、不好了,老大!是『那些家夥』!」


    ──……然而,並非如此。


    對23世紀的人類而言,地表上沒有任何地方稱得上安全的場所。


    即使是沒有肉食動物棲息的水泥廢墟;即使輻射測定器沒有發出警鳴,世上也沒有任何一處空間,能讓人類放鬆喘息。


    隻是在戶外度過一天的話,大概還沒什麽問題。


    就算是十天、二十天左右,幸運的話也還有機會。


    但如果是五十天、甚至一百天──


    這就好比期待著能連續五次擲出硬幣的反麵,自暴自棄地將一切托付給渺茫的運氣一般。


    「是獵人者!大家快逃!」


    負責把風的小弟發出沙啞的尖叫聲。無論是武裝的盜賊,還是因為久居地底而皮膚褪色的老人,見到在那顫抖的指尖前方、迫近而來的「它們」的身姿,每個人的表情都染上了一抹恐怖的色彩。


    盜賊們紛紛丟下手中的罐頭和伸縮水瓶,因為大難臨頭而化為一盤散沙,開始各自逃命。但是──


    「嗚哇!沒救了!」


    「被包圍了!」


    深沉的絕望佇立於前。


    越過如倒木般崩塌的建築物,現身在眾人眼前──漆黑、巨大、而無情的存在。


    「混帳家夥……!」


    盜賊首領用手中的電磁式彈弩發射從四周撿來的碎片。加速至接近音速的鐵片劃破空氣,深深地剌入那漆黑的外殼。


    ……然而,僅此而已。


    怪物們突進的速度毫無減緩的跡象。下一瞬間,年輕頭領的身體便被鐮刀般的剪狀下齶夾住、切成兩半。


    「老大!」


    「不行了,散開、快散開!」


    盜賊們一哄而散,各自向四麵八方逃命──不過,光憑人類那對短棒般的雙腿,無論是腳的步幅、長度、乃至數量,全都無法與「它們」的移動速度相提並論。


    啪嘰!啪嘰!啪嘰!啪嘰!


    風化的大樓所夾成的峽穀間,迴蕩著粗野的悲鳴。鮮血潑灑在布滿粉塵和玻璃粒子的地麵上,劃出一圈圈腥紅的輪暈;斷頭台一般的強韌下齶,一瞬之間便將盜賊們剁為無數肉片。黑色的外骨骼、冰冷無機的複眼、以及重機械似的六支步足;出沒在廢墟間,重複著無止境蠻橫虐殺的怪物──是全長近兩公尺的「螞蟻」。


    仿佛搞錯了比例尺般的巨大生物。


    宛如古老恐怖電影化身的「它們」。


    由新支配者們散播在地球上的狩獵者。


    「救救我!救……咕哦!」


    「腳啊!我的腳啊啊啊啊啊啊!」


    「你去引開它們的注意,我再趁機──嘎啊啊噗咕!」


    出現在這裏的怪蟲大約有二十隻。即便把盜賊和老人們加在一起,也是在場所有人數的兩倍以上。


    在此劣勢下,接下來就隻有單方麵的殺戮而已。那猶如玩笑般的生物,從外骨骼到氣門等結構都與真正的螞蟻相同,且擁有跟指尖大小時等比例的強大力量。


    在那不具任何情感的複眼中,不存在男女老幼的區別。


    對以費洛蒙傳遞訊息的神經係統而言,祈求饒命的哭訴毫無意義。


    一如其「獵人者(man-hunter)」的外號,巨大的蟻群在精準無誤的指揮係統下不停切斷人類的生命。蜷縮在一旁的老人集團就像絞肉一樣地慘遭蹂躪;一名有勇無謀的盜賊試著抵抗,立刻連同手上的棍棒一起被剁成碎末;躲在瓦礫堆裏的老翁也從縫隙裏被強行拖出,隻留下一顆頭顱孤零零地躺在礫石之中。失去了手腳、仍在血泊中瀕死掙紮的人們,則一個個被負責清理善後的螞蟻砍斷最後一口氣。


    血腥的阿鼻叫喚暈染了整座廢棄的都市。從第一聲慘叫開始不過幾分鍾,盜賊團和老人們的淒厲合唱就失去了所有演奏者。最後剩下的,便隻有老人們以身為盾拚死藏起的一名幼童;以及一個連本人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還活著,在不可思議的偶然下幸存的盜賊混混。


    巨蟻大軍逐漸縮小包圍網,從四麵八方緩緩逼近那最後的祭品。在內髒之海中合手顫抖的混混和幼童已經無計可施,隻能靜待數秒後即將降臨的無情死亡──


    隆隆……


    但。


    就在此時,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了。


    正當染滿鮮血的大齶打算咬斷兩人的身體時,突然間,那隻巨蟻停止了動作。


    「……?」


    不,停下的不單是眼前的那隻個體;包圍混混和幼童、嘰嘰作響地摩擦下齶的獵人者大軍,此刻竟全部停了下來。


    隆隆……


    傾斜的大樓窗框上,啪啦啪啦地落下無數碎片。


    好似身體裏的某種開關受到切換,螞蟻們突然失去對人類的興趣,一齊轉向西方。


    不是因為收到來自遠方的唿喚。


    它們的身上也看不出任何變化。


    但是長在它們頭上的觸角,此時就像聽見了什麽聲音似地高高舉起,有如打旗語般地不停跳動。


    隆隆……


    混混和幼童的眼淚、汗水、甚至小便,體內各種各樣的液體皆從全身的孔縫流幹,被絕望取而代之。兩人的意識根本無法掌握此刻從五官接受到的訊息。


    敲打鼓膜的重低音。


    斷斷續續地從皮膚傳來的振動。


    仿佛質量巨大得甚至能撼動建築物的「某個東西」在移動──不,是朝這裏接近的聲音。


    隆隆……


    失去窗戶的建築物彼端忽地閃過一道黑影。一對蜥蜴母子慌忙從龜裂的水泥牆縫中逃出。


    遮蔽了正午陽光的東西;吸引了獵人者們注意的東西;伴隨著嗡嗡地鳴,有如魅影般悄悄現身的那東西──若說獵人者們是放大版的昆蟲,那玩意兒或可說是放大版的人偶。


    龐大而強悍,活生生地存在於此。


    巨大而沉重,外加身上滿是傷痕。


    若非得用言語形容那在逆光中睥睨一切的身姿,那麽它就像千年前馳騁於戰場的騎士們穿著的板金鎧。巨大人偶的全身都覆蓋著毫無反光的暗綠色裝甲;在令人聯想到骸骨的麵頰上,生著一對狀似眼球的圓形光點。


    幸存的混混和幼童們從嘴角流下口水,昂首仰望那巨大的身軀。充滿兩


    人內心的絕望此刻仍然半分未減。縱使他們並不知道眼前的龐然大物究竟是什麽,但那絕不會是什麽英雄,更不可能是出來拯救世界的救世主。在生死關頭之間激發而出的本能如此告訴他們。


    ──那玩意兒是遠比巨蟻更加不祥的存在。


    螞蟻們開始一齊前進。比起給予無力的人們最後一擊,它們似乎選擇優先攻擊那尊巨大鐵偶。然而於另一端對峙的鎧甲巨人卻什麽都沒做──不,是什麽都做不了。相較於擁有六隻腳靈敏又能高速移動的怪蟲,鎧甲巨人實在太過笨重,連直線行走都有困難;就像腰軟無力的老者,隻能扶著高樓的壁麵勉強撐起身體。它的右腳幾乎派不上用場,似乎早在抵達這裏之前就已受創。仿佛蠶食一隻垂死的甲蟲,巨蟻們爬上鎧甲巨人的身軀,開始用足以切斷鋼筋的強力齶剪啃咬。


    卡吱、卡吱、卡吱、卡吱。


    滿是裂紋的裝甲龜裂得更加厲害。


    關節的接縫處漏出不知是油還是血的混濁液體──


    一瞬間,液體冒出了火花。


    鎧甲巨人的手掌大小與獵人者的體長恰好相近。這時它突然將手伸向爬在膝蓋上的一隻螞蟻,接著狠狠握起拳頭,將那堅硬漆黑的外骨骼喀啦喀啦地壓成碎塊。


    似乎在遭到噬咬後才赫然發覺敵人的存在,鎧甲巨人展開了反擊,用巨大的手掌將聚集在身上的獵人者一隻隻捏爛;或以身體和高樓夾碎它們;或像拍去衣服上的泥土般,將它們狠狠拍落、踏成爛泥。


    處於死亡邊緣的鎧甲巨人,就連反擊也顯得十分笨重。


    雙膝跪地、爬在地上迎擊怪蟲的身姿,與優雅或美麗等形容詞完全搭不上邊。雖然和人類有著相同的外型,可從它的行動中卻感覺不到理智,隻有粗野的獸性──不是充滿元氣、奔跑在草原的獵豹,而是像一頭傷痕累累、離群索居的水牛。


    另一方麵,獵人者們的行動與其說是固執,倒更像是被設定了某種程式的機械。即使大齶少了一邊,即使同伴們紛紛倒下,它們仍完全沒有逃跑或自保的意思。隻是有如飛蛾撲火般不停爬上鎧甲巨人的身體、奮力啃咬,然後被打成爛泥。


    到怪蟲全滅為止,著實花了不少時間。


    盜賊混混和被老人們保護的幼童在血海中顫抖不已,握著彼此的手,將這場笨拙的戰鬥看到最後。他們的四周散落著無數的人體碎塊,而鎧甲巨人的周圍亦飛灑著無數巨蟻的碎片。


    用膝蓋壓碎最後一隻螞蟻後,鎧甲巨人停止了活動。骸骨般的麵孔緩緩垂下,猶如耗盡了力氣,巨大的身軀蹲伏在地上。


    風化大樓夾成的低穀間,再次恢複寂靜。


    寂靜。


    滿天的飛行汽車全數墜落,無重力升降步道的背景音樂成了絕響,就連曾經利用過它們的市民聲音也已消失。在這化為廢墟的都市裏隻有靜默,有如最原始的荒野,唯有蕭瑟的風聲支配著這一片寂靜。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


    不顧損傷會變得更加嚴重,鎧甲巨人緩緩地站起。


    像是在對人訴說消滅了所有螞蟻後,自己已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裏,唯有離去一途。


    拖著恍如隨時會支離破碎的雙腿,鎧甲巨人邁開了步伐。


    但是那步伐延伸的方向,卻與它出現時完全不同。


    仿佛忘了自己到底要前往何方。


    不,不僅如此,簡直像從一開始便沒有目的地一般。


    從頭到尾不曾被它瞄過一眼的那兩人雖然無從得知,但鎧甲巨人這副隻能在風中翻滾的殘骸,說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他,是一名敗殘兵。


    盡管具備足以消滅獵人者的性能和威力,但他早已耗損、脫隊、瀕臨死亡。寄宿在那殘骸般的軀體之內的,隻剩下亡靈般的意識碎片。


    廢墟的彼端,鎧甲巨人拖行著單腳的背影猶如海市蜃樓般逐漸消失。盜賊團的幸存者和幼童,隻能站在原地目送著它遠去。同樣是夥伴遭到殺害,並失去了容身之處;單就這一點而言,無論是鎧甲巨人或幸存下來的這兩人,境遇都相當類似。


    不,應該說──


    生於這個時代的人類──


    在這被奪去了光輝文明的現在──


    無論任何人,都隻是個敗殘者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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