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讓我救他?她心裏又驚喜又難以相信,一看小姐的侄女章妙妙熱火朝天地在拔沙子攏沙子,當即彎下腰,大聲說給眾人聽:“你是要和小小姐玩,是吧?”說完,她一攬一推,跟著往章妙妙那裏走,很自然地帶劉啟脫離人群。(.無彈窗廣告)走了幾步,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劉啟見已過了人圈,先說話了,小人兒一下停住,看也不看弓著身子的倩兒,隻用餘光瞥人,壓低聲音說:“我阿爸是響馬頭子,一臉的大胡子,大刀要三個人扛。他要是知道你們把我拐走,非追殺到你們家裏不可!要是你放了我,我阿爸不但不殺你,還會――”


    倩兒想笑也笑不出來,有點發呆地看著一片蘋果臉,實在想不到這是個會反過來威脅自己的狼崽子,不但知道區分對待,表情也能保持著鄭重其事,就打斷他,證實自己沒有聽錯:“他果真是響馬?”


    “當然是!他乃黑風崖流風大營紅胡子花容坐(座)下老――劉。”劉啟頗自得地覺得這個比較單純、善良的女子相信了,轉而把帶著嚴肅之光的眼睛轉到她臉上,還刹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他的話還被說完,叫倩兒的女子就忍不住了,心想:你知道阿姨姓什麽?她這就再次打斷劉啟,說:“什麽黑風崖流風大營?十幾年前就沒有了,你這說謊的小子,阿姨才不管你死活?”


    “黑風崖流風大營之後的小營!紅胡子大叔今年又建的!”劉啟尚以為自己被識破在“十幾年前就沒有了”,連忙改口說,“他說我又迴來了,就又建了個小營。你要是不放我,大大小小的響馬都找你們報仇!白天在山洞,夜晚就出來點馬棚。”


    花倩兒對這般年紀,老臉賊心的人無法反感,反被眼前這孩子自救的方式震撼,生出憐憫。但她更想問出真實的情況,便裝出要扭他迴眾人那的樣子,否認說:“沒什麽流風小營!我家的人最憎恨響馬了,隻要是響馬,無論大小非殺不可。”然後,她也“嘿嘿”獰笑兩聲嚇唬對方,有點著急地問:“快說。你阿爸在做什麽?”


    “抓人拐子的喂(尉)!不管漂亮的還是不漂亮的都拿去進大牢!”劉啟左右晃動眼睛,刹那後又笑咪咪地再生恐嚇之言。


    隻有關內才有什麽負責緝捕盜賊,兵事的尉製。


    花倩兒的心越來越吃驚,真不知道他肚裏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東西,都是從哪來的。她不敢確認地再打量,看兩側剃空頭發的頭皮一片雪亮,又覺得他是土生土長,不是關內流落來的落難貴族。


    眼看章妙妙看過來喊,很可能要來糾纏,她這就擰了他臉蛋,反恐嚇說:“阿姨們都不是人拐子,快告訴阿姨,否則就把你當成小響馬殺來喂狗!”


    “我阿爸――”劉啟又動了一下鬼主意說,“是個很有錢的人,你把我送迴去,他會給你一大筆錢,你可以拿來買糖葫蘆吃!”


    花倩兒看他粗布衣裳,腿上還磨出的洞,知道他又在說謊,卻也不捅破他,隻是說:“那買胭脂水粉夠不夠,阿姨又不像你那麽貪吃!快告訴我你阿爸在哪,我這就送你迴去!”


    “當然夠了,可以夠你買一馬車的!”劉啟相信,這就許諾。<strong>.</strong>


    但還沒來得及說,橫裏已經衝出氣急敗壞的王芳草,挾了他就走到了一匹高馬前,硬放上去。


    花倩兒確認小姐沒有向著她,她現在是在強奪,這就連忙衝王芳草喊:“我認識他,不是沒家的野孩子!”


    王芳草已經出了真火,見人就咬,見花倩兒說話,迴頭給她吵:“你剛才怎麽不說?剛才怎麽不說?現在說?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麽心思……”


    在王芳草遠離坐騎和花倩兒爭吵之機,劉啟坐在馬上四看,怎麽都覺得章妙妙的小馬很像是自己的,但念頭僅一閃就過。


    因馬背很高,他往低處看時想掉,心裏自危,緊接著被“我就要抓他迴去”的大喊驚嚇,便在危機之中把手放到馬脖子上,急迫地問:“阿馬,阿馬!願意聽我的話嗎?”他騎過小馬駒,覺得騎走此馬也不是太難,又見馬動了一下,敲了下蹄子,自以為打動了馬心,便一手抓了韁繩,一手抓上馬鬃毛,口中又叫短腿又夾,指揮馬兒快跑。


    馬兒吃疼,不自覺地往前邁,把他差點蕩掉。


    他心中一片發毛,幹脆兩手都抓了棕毛,猛喊尖叫。


    一幹女子往吵架一樣的兩女麵前去,突然發覺馱了劉啟的馬匹欲穿麵而過,加速已快,想攔截已來不及,頓時傻了眼,眼睜睜看著背上吊著“粘粘蟲”的馬過背遠去。


    “好膽兒!”花倩兒也是出乎意料,不由動容。


    “騎上了馬兒就能跑得掉?”王芳草已經氣斷了腸,怒氣衝衝奪過章藍采的馬,取下馬背上的弓,邊追邊在馬上穿箭,嘴巴裏還打著喚馬響哨。


    一幹人都上馬去追,惟有章藍采沒了馬,被丟在原地。


    她看因大人們吵嘴,不得不一心一意拔沙子的章妙妙也被驚動,飛快地跑到自己的“小孩馬”跟前,衝自己叫嚷要去,怕那邊王芳草羞憤交加,上去射殺那小兒,幹出了不能讓孩子看到的事,便上去阻攔不讓去。她大步趟過劉啟壘過,而章妙妙取沙取了一半的沙堆時,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腿被什麽東西攀住,本能往下看,卻見一黑色有甲怪物,便驚叫一聲,連忙甩腿。早夏裏腿靴薄,隻感覺一疼,似已有尖銳之物刺入肉中。她驚慌地大聲喊,遍地甩跳,幾乎是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才用另一隻腿將這怪物踢出數尺,自己卻因站立不穩,摔倒在地。


    眼看那怪物在地下翻騰了幾下,將頭縮到圓甲的下麵,而狀如長蛇的尾部卻縮不進去,知道是自己曆來害怕的蛇龜,更是驚恐。


    章妙妙被她的尖叫嚇住,隻敢半哭著問:“你怎麽了?阿姑!”


    “沒什麽!”章藍采對侄女不抱希望,臉色發青地喘氣。


    她抬起頭看,使勁往後拖動身子,還一把拔了自己腿側的短刀壯膽子,發抖地伸縮寒芒。{蛇龜,其狀如龜而尾長,背有甲,出沒於北地,以蜥螞為食,厭水卻產卵於水邊。齒有毒,中則眩暈立倒,可致死。其行快於龜,然無以越礙。見危縮首於甲內。其無龜之善覆,尾常在外。故常有民扯尾而抓之,取其甲以鞣甲衣,堅如剛石。――《八荒物誌》(杜撰)}


    可這也贏不到半分鎮定。


    毒液帶來的眩暈一波一波地衝擊著意識。眼見那蛇龜在腿邊不動,卻又有隨時露頭的可能,而自己渾身已不聽使喚,她的唿吸因緊張而一點一點地加快,不一會就劇烈得要撕裂肺部。


    滑過麵孔的汗水漸漸浸過眼睛,又癢又蟄眼,耳朵裏聽著章妙妙的哭聲,感覺到侄女似曾走過來,本想叫她找個棍子挑走這東西,可嘴巴裏說不來一個音。難道這樣就死了嗎?這些臭娘們怎麽還不迴來?!章藍采放棄自己愛麵子的心理,轉為它想。


    地下的蛇龜等了半天,見無了動靜,又露出頭來,一步步向前爬去。


    哭喊著“阿姑”的章妙妙及時發覺,見那吐著寸許的舌頭怪物遏首而行,忘了哭泣和逃走,更不知道該怎麽辦。


    終於,她打開憋了一刻的嗓子,以更大的聲音哭喊。


    眼看那蛇龜走走停停,眼中綻著藍幽幽的光芒,隻在眼前咫尺。一隻大手伸過,將它拎起。章妙妙揉眼抬頭,看到一個高大的阿伯帶著詢問的眼神站在身邊,一把提起那怪物的尾巴扔了出去,竟把哭泣忘了。


    很快,她才想起初衷,又細又慢地幹哭。


    午後劉海又耽心一提,家裏的老趙嬤嬤就體味到他身為人父的小心,便摟上阿雪和他分兩路去尋。但任他們找遍附近,不覺地驚動劉宇和一些親朋,也不見劉啟的身影。


    門前土路走了幾個來迴,聽在路口空地搓羊絨的幾個老嬤含糊其辭地迴憶說,一個鬼頭鬼腦的小孩曾在附近借乘馬車,她們都在一旁為小孩擔保過好話,劉海這就依著判斷,追風一樣趕到河邊,遇上被蛇龜逼迫的章藍采和章妙妙。他隨手扔去蛇龜解圍後,見灘地上躺著的女人弓著身子喘氣,發青的臉上密布著汗珠,便僅用眼神詢問了哭了一嘴鼻涕的章妙妙,就半跪到地下察看。


    章藍采安心了許多,也頓時好了許多。


    她接受著章妙妙泣不成聲的安慰,在幹燥的口腔吞咽下口水,慢慢地放鬆情緒,隨後感覺到來人撕開靴筒上鹿皮的碰觸,和捋過褲管時肌膚裸露遇風的涼意。指頭的挪動和嘴唇吮毒時生出的灼熱讓人酸麻和癢熱,難忍而又奇妙的感覺在腦海清晰無比爬過,她忍不住輕輕呻吟。但想到是一個陌生的男人伏在自己的身側,帶著躁亂蜷了腿,使勁弓起身,邊用一隻手去推,邊含糊不清地說:“好了!”


    動作停了一下。


    一個低沉而帶有磁性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別動!這是蛇龜產卵的季節,毒性最強。”


    她不由自主地躺迴去,卻惱恨自己沒看看對方長什麽模樣就躺了迴來。很快,她既強迫地要求自己再坐起身,看對方一下再躺下,又怕被人察覺到這想法,而沒有了足夠的勇氣,便陷入一種極難受的衝突中。


    最終,她一動也不敢動地躺著,腦海一片混亂,隻通過不斷迴味嗓音推知對方的樣子,一點也聽不清侄女坐在她頭邊念叨的話。


    “覺得怎麽樣?”和煦的聲音又在耳朵邊響。


    隨著對方極擔心的詢問,她這才坐起身子,不等一句嘴邊的感激說完就已忙著打量對方。


    一張和俊美無緣但端刻如石的男人麵孔,一如前日印象中那般。


    我見過!


    是那日和王顯表哥說過話的。


    是他,一點也沒錯!章藍采在心中喊道。


    我見過,往往是女人的開始。她心頭殘存著對蛇龜的後怕和幾分依賴心,補上他給自己吮毒的情景,心跳不斷加速,臉上很快多出紅暈。


    劉海打斷她的遐想,指著章妙妙問:“有沒有見一個這麽大的孩子?”


    她正懷有綺麗的心咯噔一下,一想及那小孩不妙的處境和同伴之間據為家奴的爭執,頓亂方寸,脫口就是“沒見!”


    迴答了後,又覺得後悔,可見被冷落的侄女正扯自己的袖子晃,沒有胡亂插嘴,這才安心不少,僅一個勁地冒汗。


    劉海沒了說話的心情,見中毒的人需要救治,便立刻摟她上自己的馬,打算先將他們送到鎮上,然後迴來再尋。


    一路上,大馬邁蹄,小馬奔縱,人恍惚如在雲端,心紛亂如飄發。章藍采被他擁得渾身無力,心早已如鹿撞,隻緊緊用汗手抓著胸前的飾石,過了鎮子土門還在心虛難止地迴憶從同伴那裏聽聞的勾引手段,以備不時之需。


    土街上人來往不斷。


    她低低地垂下頭,身子卻仍跟貓兒一樣偎依在對方的懷裏,直到眼看對方招唿過一人,讓人送她去胡八袋先生那兒,這才意識到分別在即,不得不下了馬,坐上平板車。


    平板車晃悠地走,漸漸把她晃到緊張中。


    一想起那個被王芳草追的小孩,她就在心底問:王芳草能不能追得上他,追上後究竟會不會去射,能不能射中?眾女會不會截下她,而他們一旦被碰到,會不會反咬自己一口,說自己有份?


    ※※※


    太陽落下山去,黑夜緊跟著白晝的消逝一分分降臨。


    這傍晚的風中夾了沙塵,天地黃渾黃渾地,幾乎可以斷定,夜中定必無星月耀路。若是黑燈瞎眼地呆在野外,別說是孩子,即使是大人也難免迷路。


    打馬把鎮裏鎮外走遍的幾個男人,先後默不聲響地聚迴院子,冷冷清清站在角落和屋子裏,胡亂地燒了兩個吊銅。眼前庭院已是狼藉一片,泥牆早就傾倒,一個篩子在殘頹泥瘩上打轉,背角裏的吊銅燈被餘風一掃,從上往下晃,火花“茲拉拉”地冒在空中。眼看風掀起幹菜、衣物、野草在院子裏亂走亂舞,也隻有班烈彎著腰過去,胡亂地用手攬幾把,隨便一投。


    劉海心腔裏空蕩蕩的,無個可著落的點,眼睛被風沙一吹,酸裏發澀。


    他移步走到院子邊上,坐在兒子用倒掉的牆泥垛成的小土墩上,心裏一疲,就覺得沒了奔頭,不由癡癡的想:可別有什麽事。失去了你阿媽,又沒了你,阿爸還有什麽過的?繼而,他痛恨自己,自己一直把心都放在什麽貿易權和礦藏上……反正,能怪自己的地方,他都怪一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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