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世代為將,不說愛民如子,但也忠正秉直。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她問心有愧。


    顧言風收劍,麵上沒什麽表情,仍是那副散漫無情的模樣。


    可腳下卻是愈走愈快,然後一頭紮進了火海裏。


    倘若這是個騙局,他竟也願欣然赴死?


    宋清雪摸著脖子上的血痕,一時間五味雜陳,說不清該喜還是該憂。


    男人持劍劈開了屋門,身子還沒邁進去,便有燃燒的木頭從上方砸落下來,帶著熊熊火焰和蒸騰滾燙的熱氣。


    他堪堪避開,環顧四周,發現殿內燒的狼藉,放眼皆是橘紅的熱浪,夾雜著火苗的餘燼,瞧不清楚。


    顧言風邊往裏走邊揮劍劈開不斷滾落的房梁木頭,走到裏間猛然一頓。


    他自幼習武,耳目極佳。


    盡管那聲色微弱無力,混在火海裏微不可聞,但還是被男人捕捉入耳。


    “……救救我……”


    男人抬臂又是一劍,生生將一尊佛像斬落。


    此乃大不敬之舉,若要叫人見了,定要指責謾罵他下地獄。


    顧言風卻什麽都沒能顧上,步子一轉,就繞到牆根邊。


    少女趴在角落,整個人被房頂斷裂的橫梁擋住,隻露出些發絲和裙裾。


    火勢還在蔓延,一點點向二人逼近。


    男人又是一劍,劈開橫梁的阻礙。力道之大,仿佛劍刃上都著了火,上下躥躍著通紅的光。


    江月舊被一雙大掌托起,人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


    她唇瓣幹澀,麵頰灰撲撲的,狼狽至極。


    連唿吸也隻剩清清淺淺一片。


    “醒醒,公主醒醒。”


    男人伸手推了推懷裏的少女,卻被她攥住胸口的衣襟。


    “顧言風……救我……”


    江月舊雙眸緊閉,喉嚨疼的厲害,喘不上氣。


    她感到有人抱著自己,味道很熟悉。


    她沒有力氣睜開眼,也沒有力氣確定真假。


    她隻是撐著一口氣,像是祈禱一般,喚了那人的名字。


    如果上蒼可以聽見,能不能施舍一點憐憫。


    讓他來救她。


    -


    顧言風以為,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這種感覺很微妙,生死關頭她唯一想到的,本能依靠的,是他。


    說不清喜怒,男人將少女的腦袋摁在懷裏,大掌微微收緊她的腰身。


    江月舊輕的像片羽毛,卻又莫名在他心上有了勝過常人的重量。


    火海翻湧著熱浪,濃煙滾滾。


    顧言風被嗆得咳嗽連連,腳下步子生風,眼見著就要逃出法華殿去,燒斷的門上牌匾卻正好摔落下來。


    那方向,正對著懷裏失去意識的少女。


    四周火焰叢生,男人未多做考慮,旋身一擋,後背被那滾燙的牌匾狠狠砸中。


    顧言風悶哼一聲,忍著皮肉燒焦的痛楚,一手護著江月舊的頭部,一手以劍撐地,躍出了火海。


    段桓自不遠處走來,抬眼瞧了瞧縮成一團的少女,“公主怎麽樣了?”


    “隻是昏了過去。”


    顧言風說著,反手又是一劍,指向身後偷襲之人。


    冷刃相碰,宋清雪踉蹌幾步,被那橫生的霸勁逼退。


    “公主既然無事,那便還我夫君一個公道。”


    段桓暗戳戳從男人懷裏奪過昏迷的江月舊,皮笑肉不笑道,“此地不宜久留,本官先送公主離開。這兒,就交給顧統領了。”


    “……”


    懷裏陡然一空,失了溫度。隻剩後背,還傳來火辣辣的鑽心的疼痛。


    顧言風舌尖抵著腮幫子,睨了眼少女灰蒙的臉頰,忽而笑道,“有事鍾無豔,無事夏迎春啊。”


    宋清雪不知他話中深意,隻看懂了男人俊容上的一片諷刺,遂握緊長劍,怒視道,“休要胡言亂語,看招!”


    夜色漫漫,月光溫柔。


    隻是那滔天的火勢和黑暗中劍鋒淩厲的二人並不算溫柔。


    段桓冷眼看著,知曉一時半會也分不出勝負,於是抱著江月舊闊步離開了緣山寺。


    下山的馬車顛簸,少女睡得不安穩,嗓子裏又像著火,不時嚶嚀幾聲。


    那軟怯又無助的嗓音猶如落絮,飄進心池,哪怕再輕,也是一陣漣漪。


    段桓忍不住伸手撥弄起她的臉頰,指腹重重擦拭江月舊麵上的灰痕,又惹得後者不快地蹙眉。


    男人方得了趣,想要多逗弄一會兒,驚覺馬兒受了驚嚇,一路狂奔起來。


    馬車外的車夫一聲哀嚎,人已滾落到山間,身首異處。


    段桓笑意全無,掀了車簾躍上馬。


    男人死死夾住馬肚子,抬手勒韁,那韁繩卻被人有意劃割,稍一使勁便斷裂開來。


    馬兒失控,直直往懸崖邊飛奔。


    眼瞧著無法再停住,段桓幹脆翻身棄馬,背靠著馬車車沿斬斷了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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