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一局,未緩卻有些猶疑了,師叔說,退而讓人,敬而避之;但也說當仁不讓,不懼不危。那此時該如何抉擇呢,師叔沒明說。


    她這麽想著,手上便留了餘地,本來高手過招不留痕跡,可惜如今對家不是高手,她便把握不好這個度,昏招使的太明顯。再要落子時,對麵的神君忽然伸手攔住了她,她愕然抬頭看他,看見他說:“故意放水就相當於侮辱對手,士可殺不可辱!”


    他一字一句,她給震懾住,將要落子的手僵在那兒,想了想,換了方向,如他所言,不可辱。


    神君連輸三盤。


    未緩一臉內疚。


    窗外日頭正盛,未緩額上沁出一點薄汗來。重霄對輸贏其實並不特別執著,他凝神看著最後的棋麵,他輸的有點慘,但也心服口服,她行棋周密、布局開闊、不急不緩,確是高手。


    他抬頭來說:“棋下得不錯!”


    未緩看著隻覺心驚,真是可惜,她聽不到語氣,不知這話是吉是兇……本該低頭以示謙卑,然而又怕錯過他說的話,隻好與他對視著。她抬手寫給他:薄學之能,微尋之巧。以示彌補。


    他站起身來,袖口的暗紋在她眼前劃過,她隨他仰起頭來,看見他說:“不必自謙,明日再來。”


    見他負手走過竹橋,出了書廬。


    這第二天一早,茯苓在西配殿裏張羅著裝秋千架,要吊在主梁上,主梁太高,尋不到那麽長的藤蔓,她正為這事兒嚷嚷,剛巧看見神君從內殿出來。


    “表哥,你去哪兒?”茯苓奔上來扯住他衣袖。


    “茯苓啊,我,我有要事在身,先去處理,你缺什麽,讓沉洲替你置辦。”他說著話把自己的衣袖從他表妹的手裏拉出來,又偏身往她殿門裏張望了一眼,看到沉洲正在裏麵為接續藤蔓的事兒忙得滿頭大汗,任勞任怨。


    “表哥,你們這兒有什麽好玩的地方,可帶我去轉轉麽?”茯苓嬌聲央求著。


    重霄隻早幾年往令丘山姨母家做客時常見到這小表妹,那時也曾帶她騰雲去遊覽山水,畢竟那時她才到他腰身處,總角之戲,他是一片兄長情誼。此時她已長成可行事仍是幼時模樣,一點不見外。


    重霄一邊在心裏反思自己年齡越長越沒耐心了,一邊揚聲喚沉洲出來,叮囑他說:“我有要緊事,即刻要去辦,你陪公主四處轉轉,這空桑山上有趣的地方多,都帶她去一遍。”


    說著話迴身便往外走,聽到身後茯苓還在叫她:“表哥,表哥……”他聽著腳步未停。


    未緩因昨日贏了神君,頗有些忐忑,見他今日再來,心裏也有些沒底。坐在他對麵,時不時的抬頭來看他臉色。看見他正對著她的眼神,說:“棋逢對手,不論長幼不念尊卑,這道理你懂麽?”


    把未緩說得心虛,她點點頭,表示懂了。於是神君又連輸三局。


    未緩看著神君對著這最後一局陷入沉思,心裏泛起矛盾來,也許自己犯了傻,師父說過這世上有種人,說得是一套,心裏實際想的是另一套,對付這種人該順著他們心裏想的那一套來,切不能按著他們嘴上說的來。


    她想,這下糟了,她定是道行太淺,沒有參透神君這深一層的意思。她正在心裏後悔著。看見神君抬頭來指了指棋盤一角,問她說:“這裏,當如何解?”


    她著意看了看他眼神,終究是她聽不到他語氣,在察言觀色上落了下乘。


    他看她眼中盡是小心,禁不住一笑,寬解她道:“但說無妨。”


    她便想了想,指點給他看:這裏,兩生勿斷,俱死莫連,連而無益,斷即輸先。


    嗯,重霄看著點了點頭,她說的有理,正是這步棋的關竅。他又指指另一處,抬頭以眼神問她。


    未緩看了一眼,寫給他看:逢危須棄,動須相應。她考慮了一瞬,橫是已經說了,不怕多說一句。她指了指他胸口,誠懇的寫道:在此一刻,神君有勝負心在,故未看清形勢,其實此時已經勢孤,當取和。


    重霄看著她寫完,凝神想了一秒,笑了,沒錯,他是有點怕輸,怕輸給她。畢竟他帶兵征戰威名在外,如今在棋盤上輸得一塌糊塗,實在一言難盡。好在他心中明了,戰場同棋局天差地別,不能一概而論。


    他看著對麵這無聲的對手,她目光盈盈,他從前不曾見過,似夜空裏最明的月色。開口反問她說:“那你呢?你沒有勝負心?”


    她誠實的點點頭,寫道:我也有勝負心在,所以在這裏時,她停下來,指了指棋盤,接著寫道:本該在三招之前就截斷黑子後路,但我因懼輸,恐你有虛招未出,所以遷延至此。


    重霄看完,語塞。這是說她高估了他,本該速戰速決,斬殺他在三招前。他想他真是個心胸開闊的好神君,她這一通解說,嗯,他自顧自的深吸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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