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汐這才抬眼,略一思量,道:“花年年相似,人歲歲不同,物是,人非。”


    李庭緒看向窗外花紅柳綠,笑得有兩分哀傷。


    “是了,花開得越熱鬧,倒襯得人越寂寥。今日與五年前的玉坤宮相比,繁花依舊,可人卻冷清了。”


    被發派蕪州的五年,盡管他一直想盡辦法維係京城舊黨,努力拉攏新盟,但盛文帝對徐氏勢力的削弱還是肉眼可見。


    若體現在這後宮之中,便是原本對徐皇後殷勤的嬪妃,已有不少轉頭向朱貴妃示好。


    “不過,也不全是不好的變化。”


    李庭緒望著院中的木芙蓉,目光中有些懷念,哀傷好像也衝淡了。


    “我記得初次見你,也是在如此時節。那時我還未被父皇派去蕪州,天光晴好的午後,我與母後坐在那棵木芙蓉下對詩,你在旁添墨。”


    “母後說你是她剛收的新人,前月大病一場,如今才剛好,便隻叫你做些輕活。我看見你,像隻被丟棄的瘦貓,弱弱小小的,看人的眼睛裏還有些畏懼,可偏又倔強得很,強作鎮定,拚命想把事情做好。”


    “我與母後在樹下坐了一下午,你便在旁一直研墨,不言不語,心無旁騖。那時候我身邊有不少與你一般年紀的婢女,可從沒見過你這般耐性的。”


    李庭緒不是個多情之人,對於不重要之事、無所謂之人,他很少放在心上。可是那日初見容汐的情景,他卻一直記得清楚。


    大概是因為他在她的眸中,看到了自己。


    小時候,兄長輕易就能得到父皇的寵愛和關心,而他必須做到百倍千倍的出色,才能換來一句輕飄飄的誇獎。


    那時貴妃總攬著兒子笑得春風得意,而母後看向自己的目光裏,慈愛中卻有淡淡哀愁。


    倔強地偽裝,拚命做好一切,討好父皇,保護他想保護的人。


    這一切的背後,是獨自吞咽的不安,恐懼,悲傷,委屈,嫉妒,憤恨。


    李庭緒總是笑著,可他的情緒,大部分都是黑色的。


    說來奇怪,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她不過是卑微如泥的宮女,隔著巨大的差距,李庭緒卻莫名覺得他的孤獨和恐懼,她能聽得懂。


    李庭緒突然就很想和她說說話,那些他無法向任何人訴說的話。


    他不需要她迴答什麽,隻要能聽他說,就好。


    “你或許不知道,我曾向母後要過你,要你來我房裏侍候。可是母後沒能同意,她那時就對你抱有期望,說你是個有天賦的孩子,若好好教導,日後可堪大用,若隻在皇子屋裏當一個貼身婢女,實在可惜。”


    李庭緒迴頭看向容汐,抿唇笑了。


    “如今看來,母後所言不錯。”


    窗外春光溫柔,比之李庭緒眸中的溫柔,卻稍顯遜色了。


    容汐不敢與那目光相接,隻低下頭恭謹道:“奴婢惶恐,全蒙娘娘和殿下抬愛。”


    李庭緒眸中的光稍稍弱下去,他有些失落地一笑,走到書桌前,桌上宣紙成疊,隻是墨已經幹涸。


    “司宮令如今,可還願為我添墨?”


    “殿下言重了。”


    容汐上前為他研墨,李庭緒瞧著她,她還是一如當年那般,心無旁騖,隻盯著眼前石硯。


    他苦笑著搖搖頭,沾了墨,提筆落紙。


    昔年芙蓉滿春庭,青如碧絲燕新乳。


    今朝新紅低舊綠,共花爭發何知慕。


    擱筆,李庭緒道:“花是人非,因你之言,方成此詩,這詩就贈予你。”


    “奴婢不能收。”


    像是意料之中,李庭緒淡淡一笑,“那你便替我扔了吧。”


    容汐終於遲疑一下,“那……奴婢暫替殿下保管。”


    “嗯,隨你。”


    院中傳來聲響,大概是皇後迴來了。


    李庭緒背身朝殿外走去,走到門口,他停住,又迴頭一笑。


    “這詩,就題為《憶相逢》吧。”


    第38章 情詩


    皇後迴來了, 玉坤宮熱鬧起來。


    正如玉煙所言,今日的皇後仿佛換了一個人,容光煥發, 一點看不出之前的消沉病態, 甚至比原先笑容更多了些。


    皇後拉著李庭緒的手,慈愛笑道:“今日聽你父皇說, 你最近學會煲湯,親手煲藥膳湯給你父皇補身子,他連連讚你孝心可嘉。”


    “都是兒臣應該做的, 兒臣也學了母後愛喝的鯽魚湯,等改日煲給母後嚐嚐。”


    皇後望著李庭緒, 一臉幸福, “好孩子,母後有口福了。這幾日沒能好好與你說說話,今日便留在宮裏陪母後用午膳吧, 母後吩咐尚食局多做些好吃的, 咱們娘倆好好吃一頓。”


    “母後有胃口, 兒臣自當奉陪。”


    見皇後要準備用膳了,容汐也不便多留, 皇後對她依舊很親切, 為感謝她連日來的勞心掛念, 賞賜了她不少東西,才叫錦瑟送容汐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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