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主位正端坐著一位女子。


    那女子也是內廷女官的打扮,看上去品秩更高。女子雖被喚作“姑姑”,年紀卻與另兩位女官相差無幾,不過雙十年華罷了。


    半昧的光線落下,勾勒出那女子的容貌,蛾眉秋水瞳,丹唇玉皓齒,也是個精致的美人。隻是不同於“唐姐姐”如花般的嬌美明麗,她的美,倒像是一把淬著冷光的寶劍,雖光彩奪目,卻叫尋常人不敢輕易靠近,害怕被那淩冽劍氣所傷。


    小女官的哭喊哀求聲將陰暗的偏殿填滿,凡聞者,無不心生憐憫,就連掌嘴的小太監,觀聞這一場姐妹情深,也是心肝直顫,手下不自覺地就輕了下來。


    然主座上的女官,卻置若未聞般,不聽不看,也不發話,隻是略低著頭,隨意撥弄著自己手腕上的翠玉珠鐲。


    她的臉上無悲無喜、無怒無憫,像個沒有感情的人偶。


    宮道上經過的小宮女在刑正司門外停下了腳步,聽著裏麵的哭聲,她禁不住八卦的心思,悄悄問身邊的同伴:“哎,裏麵這是怎麽了?”


    “你不知道?唐尚食和珍兒姐姐得罪了皇後娘娘和安美人,皇後娘娘罰她們掌嘴,如今在這兒領罰呢。”


    同伴宮女瞄了一眼門裏,又略露出些懼色,“更慘的是,皇後娘娘還叫容司宮令來施刑,唉,唐尚食和珍兒姐姐的臉,這下子怕是要被打爛了。”


    小宮女聽到“容司宮令”四個字,端著錦盤的手嚇得抖了三抖,仿佛聽到什麽洪水猛獸一般。


    第2章 廢物


    “唐尚食她們究竟犯了何事?”小宮女問道。


    “這些日子,安美人不是犯了咳疾嗎?珍兒姐姐身為司膳,也是好心,想從吃食上著手,為安美人調理身子。而川貝之類,清熱潤肺,調理咳疾是極好的。於是今日午膳,珍兒姐姐便特意為安美人煲了川貝銀耳羹奉上,可誰知,安美人嚐了一口就全吐了,然後摔了碗,怒罵珍兒姐姐,說要罰她板子。”


    “珍兒姐姐一心侍主,何錯之有?”小宮女驚惑。


    “我聽以前在安美人身邊做過事的婢女說,安美人好像不喜川貝的味道,如此想來,許是這個因吧。”


    小宮女歎息,又問:“那這事,與唐尚食又有何幹係?”


    “唐尚食最是良善仗義,一聽到這消息,立馬就趕去安和宮為珍兒姐姐說情,可這一說情,卻愈加惹惱了安美人,說唐尚食以下犯上,不識體統。正巧這時皇後娘娘來探病,安美人便讓皇後娘娘替她做主,皇後娘娘了解因果之後,也是生了氣,這便罰了二人掌嘴。”


    “連皇後娘娘都生氣了?怕是唐尚食言辭……”小宮女欲言又止。


    同伴一歎,“唐尚食性子剛直,在主子麵前也一向是……義正辭嚴。”


    長長的宮道幽靜無人,刑正司裏的哀泣未止,在這幽幽空曠之中迴蕩,顯得尤為淒涼。


    同是宮人,小宮女聞之,更添唏噓,“唉,雖說唐尚食言辭上硬了點,可她為珍兒姐姐求情也是沒錯,此事珍兒姐姐本是一片好心,怎堪落得如此下場。”


    “是啊,這後宮裏,咱們都曉得唐尚食心腸好,從不為難宮人,又常常庇護下屬,人緣是頂好的。若是尋常來刑正司領罰,刑正嬤嬤們,想必也不會多與唐尚食為難,下手輕些,少個三五巴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


    同伴宮女話尾一歎,“可如今,攤上容司宮令施刑,怕是不被多打,就算萬幸了。”


    說到容司宮令,小宮女又是一個寒顫。


    司宮令,正三品女官,南溫內廷女官之首,總管六局之事。像唐尚食雖為尚食局掌事,於內掌一局之事,但於外,還是矮司宮令一頭,要服從其管教。


    司宮令一職,曆來由宮中年長且資曆深者擔任,其下女官多尊稱其嬤嬤,而於容司宮令,宮人多尊稱其姑姑,因為她年僅二十就爬上此位。


    容汐如此年紀便身居高位,說得委婉些,是因為她才智出眾,可堪大任。


    若說得直接,宮人們覺得,用行事雷厲、嚴苛無情來形容她,似乎更合適。


    遊雲飄過,遮住了日頭的半邊臉,偏殿裏的光線又暗了些,珍兒還跪在陰暗的角落哭嚎,腦門已經磕出了紅印子。


    似是沒了興致,容汐不再玩弄珠鐲,她抬起頭來,看向那噪音處。


    “皇後娘娘隻罰你掌嘴,你卻自己又磕起頭來,怎麽,是嫌罰的少了?”


    明明是嘲弄的話,容汐語氣卻是端肅平靜。她瞧著珍兒,神色淡淡,沒半點調侃之意,仿佛那話不是出自她口。


    不辨喜怒的態度,似乎更加讓人惶恐。


    珍兒身子輕顫了顫,卻仍強鼓著勇氣,哭求道,“一切都是奴婢的錯,求求姑姑不要再打唐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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