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沒有絲毫勇氣
大概，那是我能迴想起的最古老的記憶。
「恭喜你，你被選為勇者了」
「……？ 什、什麽……意思，你是……」
附帶著連眼睛都遮住的黑色兜帽（hood）的大街上不時見到的那種魔術師喜歡穿的法衣。
遮擋住眼部的人能看見常人所不能見的『某物』。我知道那件事是在很久以後。
沒有任何預兆，唐突出現的魔法使對著不隻是劍，連菜刀都沒拿過的我那麽說道。
在她的眼睛裏看見了什麽嗎，她從我身上看出了什麽嗎，最終我還是沒能得知，讓我用陳腐的語言來形容這個遭遇的話，那就是命運吧。
「……勇者……是……什麽……呢？」
我會好好迴應突然出現的可疑魔法使拋來的可疑話語是因為——不，我會和她對話隻是個偶然……才怪。
那一定是因為我沒有能夠無視對自己提出的那個疑問的意誌。如果那時我有意誌的話——應該能夠憑自己的意誌來決定。結果我還是隨波逐流地聽著她的迴複。
極其可疑的魔法使說道。
「勇者即是，用其勇氣驅散黑暗之人。挫敗強者救助弱者，從來自黑暗的侵略者手中保護人類的希望之劍。你擁有那份素質。我——看到了」
說實話，我很害怕。
能看見不可視之物的魔法使。不，是如同看得到一般說著話的魔法使。
連一名朋友都沒有，隻會在偶爾一人出門購物時的我不知道該如何迴應，結果隻是隨便的迴應。似乎迴答的挺糟的。
連她看見的素質是什麽都沒有問，隻是隨波逐流地迴複道。
「那個……成為勇者……那個……」
沒有理由。找不到理由，也不覺得自己當得上。至今為止，那個選項是我連想都沒有想過的。從沒想過要成為那樣的人。
我——不過是在街上隨處可見的市民階級的最底層，僅僅隻是一個孩子罷了。
魔法使對困惑的我露出微笑。
「成為勇者吧，瑟潔。那樣一來，不知何時，當親近的人、父母、戀人、友人由於黑暗勢力的威脅其生命即將散落時，你的力量就能阻止那樣的事發生吧。為了不在那時感到後悔，你的力量會成為人類的——『劍』」
關係親密的人？ 父母？ 戀人？ 友人？
咦？ 我，沒有……那種東西。
我從懂事起就沒見過父母。連他們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一直討厭自己的鼠灰色的發絲和眼瞳。沒有社交能力的我不可能會交到朋友。
在我這裏的是……有一麵之緣程度的熟人和純粹的陌生人。
反複的，思索著魔法使的話語。
魔法使至今為止一定隻見過那種『勇者』吧。擁有親近的人、父母、戀人、或是友人存在著，為此而獲得與黑暗勢力之流戰鬥的勇氣與能力的勇者。
我，總是孤單一人。沒有發生童話中常見的悲劇的我卻是孤零零一個。
頭腦不好，力量也很弱。賽跑輸給小我三歲的孩子，無法好好的讀寫文字。甚至都沒有對那種事情感到過危機感。因為這樣的人在周圍多到會腐爛。
我隻是，用剛睡醒一般的眼神看著她。
這個魔法使到底是出於怎樣的意圖來到我麵前的，她看到了我體內的什麽才能，真的有那種東西嗎，各種疑問——都完全無所謂。
不管她身上神秘的氣氛還是神秘的兜帽，是真是假都怎樣都好。
魔法使的表情，兜帽唯一沒有隱藏起的嘴角緩緩彎成笑容。
「請考慮一晚。瑟潔，你有著選擇權。是作為驅散黑暗的勇者而生，還是——僅僅作為普通人度過無為的一生——」
「我當」
當即迴答了。
「——然後，請用你自己的意誌決定。你的命運……嗯……誒？」
「要……當」
我那時確實感覺到了，被遮住的眼睛瞪大了。
驚愕。首次讓魔法使表露出的感情，莫名有些開心。
「……不考慮也可以嗎？ 如果成為勇者，你就無法再次變迴普通人。搞不好你本應擁有的幸福未來也會消失。說不定會被強求與關係親密的人、戀人、父母、友人進行不期望的離別」
「……」
所以說，我沒有那種東西。那四種存在到底有何種程度的價值，我連這種事都……不明白。
魔法使的嘴角微微扭曲。接著放鬆似的歎了口氣。
「沒有那種程度的覺悟，就選擇成為勇者還為時尚早吧。雖然你的覺悟非常出色——」
「我要當」
「……」
失去不存在之物的覺悟？
或許，我要是有哪怕一個關係親密的人，軟弱的我說不定就沒法做出那個選擇。
但是，實際上那種東西並不存在。我沒有任何親近的人。沒有應該守護的人，也沒有躊躇的理由。現狀是最底層，既然我不知道比這更差的情況，不論何時我都會選擇前進。
無知會招致無謀，而那有時會被錯認成勇氣。 （*注）
「……為何，你那麽堅強呢？ 雖說是勇者但也是人類，明明輸給黑暗勢力迎來淒慘的死亡——不，麵臨比死亡還要痛苦的遭遇的可能性也不低」
為何堅強？
我一點都不堅強。
沒有絲毫勇氣。我隻是——孤單一人。
如果說那樣的我是堅強的，如果既沒有力量也沒有智慧的我，在那名魔法使的眼中映照出了『強大』那一定是因為，
如果過去曾被選為勇者的堅強是擁有應守護之人者的堅強的話那一定是因為，
我的堅強是——沒有任何應守護之人，連自己的生命都沒必要守護，能容許各種犧牲，因此而存在的堅強吧。
但是，魔法使無法理解那一點。
我也有成為勇者的理由。
強行扯動長期未曾活動過的麵部肌肉，拉扯出痙攣般的笑容麵向展現出困惑氛圍的魔法使。
「為了……世界」
如果我有能拯救世界的力量，如果我的力量能派上不論何種用途，如果能給予我存在的意義，我就為其獻身吧。我孩子氣地如此想到。那不過是，僅此而已。
舍棄沒有價值的自己，舍棄隻是漠然存在的立場，舍棄即便知曉自己無知卻仍保持的無為——我能夠像舍棄隨處可見的紙屑般輕鬆地舍棄各種東西，僅此而已。
就算無法讀寫文字之類的，我也明白。
那不是為了親近之人，不是為了父母不是為了戀人更不是為了友人，當然也不是為了世界，僅僅不過是——為了自我滿足。
魔法使隱藏在兜帽種的雙眸中湧出淚水。
魔法使也會哭啊。我想著那種無聊的事情。
「……你，一定會成為出色的，而又——悲哀的勇者吧。瑟潔，我讚賞你的那份勇氣」
魔法使稱讚的那個一定不是『勇氣』那種東西，我微笑著看著她的嘴角閉口不言。
魔法使的手上放出淡淡的光芒。對我來說，那是初次見到的魔法，看起來如同神的偉業。
光芒靜靜地接觸我的頭。簡直如同被戴上光之冠一般。然後，從那裏如同存在本身被攪拌般流入了強大的力量。
「給予展現出高潔意誌的你以『勇者』職階。瑟潔。願你前行的道路上——光明常伴」
「……是」
力量隨著話語在我腦內滲透。
憑感覺能夠明白。那是強到令人恐懼的力量。超人的臂力與超越魔族的強大的光之魔力。靈魂被改寫。成為驅散黑暗之人。
如果會被授予這種東西的話，無論是誰——就連普通人都能成為勇者。我也能成為勇者。
什麽啊，這不是和努力與才能……都沒有關係嗎。
和『勇者』被授予的力量相比，我至今為止的努力以及，我至今為止羨慕的同年級、高年級、低年級的力量全都——等同於塵埃。
殘酷的事情啊。
「來吧，瑟潔。請出發吧。為了用那份力量——驅散黑暗。為了拯救世界。你從現在這個瞬間開始——就是勇者，瑟潔」
「……是」
勇者。勇者瑟潔。
沒有真實感。不，不需要真實感那種東西。因為我也不是特別想成為勇者。
腦海中有著迄今無法相比的澄淨感，肉體輕到無法置信。
驅散黑暗的力量。我憑本能就知道了使用力量的方法。
腦海中一下子展開浮現出勇者(brave)的技能係統樹。那是匯聚了勇者全部力量的技能樹。
我憑直覺選擇了從一到百，從頭到尾被完全鋪展開的技能樹中最後的技能。
從天空照射下的陽光如同被左手吸引般匯聚，化為實體。
感覺不到熱量。那是隻有冰涼感的光芒。
那是『勇者(brave)』的技能樹。
在技能樹最深處，創造出勇者的武器——聖劍的技能。
『聖劍顯現(raster)』
偏窄的長劍。泛著藍白光芒的一米長左右的劍身，沒有裝飾外表質樸的一把劍出現在我的手中。
消費在得到勇者職介前的我連感覺都無法感覺到的魔力後創造出的聖劍，純粹的美麗並且——冰冷。
聖劍，腦海中浮現的劍銘——單銀（solitus?argentum） （*注1）
冠以與我十分相稱的孤獨之名的那把劍反射著光，閃耀著白銀的光輝。
以劍身為中心，光芒與風匯聚了，祝福著這把劍。魔法使如同被那把劍迷住般仰望劍身，那時我首次有了自己是勇者的實感。
向著天空高舉聖劍。劍上升起神聖的光柱。
我對作為勇者而得到的新生，懷抱了些許的想法。
勇者能夠交上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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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無謀，說得通俗點就是魯莽，不經考慮。
*注1：音譯是索利圖斯·阿格恩圖姆 solitus?argentum ，solitus 孤獨 argentum銀。
<hr>
第二話 必要的不是力量而是、勇氣
——失敗了。
從警戒程度較弱的上空進行奇襲，操縱背後雙翼使出的全力突擊（charge）被輕易地躲避。
在衝擊擊碎頭蓋骨的同時醒悟了。
惡魔很強。特別是魔界的瘴氣會給予惡魔超乎常規的力量。這和在地上或是天界進行的戰鬥有著根本上的不同。
當對手是惡魔的最上位——魔王（demons lord）的時候又會是何等程度呢。
我本以為自己明白。
畢竟，無論是和惡魔還是魔王戰鬥我都不是第一次。
已經戰勝了無數的惡魔。已經打倒了無數的惡魔。
我不認為自己能瞞過魔王（demons lord）擁有的廣闊的知覺領域。以被察覺為前提的奇襲被對方華麗的閃避並且反擊了。
很強。在視野逐漸淡化（fade out）期間，進行思考。
而且這個敵人還沒有拿出真本事。簡直如同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般，用自然的動作自然地發動技能，自然到攻擊中沒有絲毫殺意。
無法想象對方到底花費了多少歲月鑽研這一切。那一擊中有著積久而重的『強大』。
在醒悟到自己失敗的瞬間心中充滿的不是恐懼——而是足以壓潰自身的不安。
視野粉碎五感消失思考沉澱，靈魂消失在黑暗中——
——然後，『技能』發動了。
記憶化為走馬燈（sh back）。
作為勇者的極限。落敗。被神明拾起，成為了天使（valkyrie）。細心研究力量。為了擊敗惡魔而鑽研了力量。為了將惡魔毀滅殆盡而鑽研了力量。
麵對腦中浮現出的『提問』，我毫無猶豫地選擇了『是』。
唿吸恢複。世界恢複光亮。不論是被擊碎的頭顱還是爆散開的腦漿，亦或是裂成兩半的肉體一切的一切，全部複原了。
由死而生的逆行，那是無論幾十幾百幾千次都無法習慣的不可思議的體驗。
向身體注入力量。緩緩地起身。
巨大的陰影正俯視著這邊。仿佛在觀察似的金色瞳孔。僅僅泰然而立的巨漢就如磐石一般。
並且，最重要的是，和至今為止戰鬥過的惡魔不同，那隻惡魔的反應決不是『第一次看到』之人的反應。
身高超過兩米的禿頭巨漢。包裹全身的褐色皮膚下麵隆起鎧甲般的肌肉。那個姿態是我至今見過的惡魔中最為酷似人類的。盡管看起來不像帶著武器，但那具肉體並不需要武器吧。
最可怕的是，就算彼此間距離近到隻有兩米從那名男人身上依然感知不到任何力量。
惡魔的力量很強。本來從遠處都能憑借本能而察覺到。而當對方是擁有卓越力量的魔王時那更是能從數公裏外就察覺。
惡魔會司掌著七大罪之一，並且擁有著以司掌的原罪為準的性質。
但是，眼前的惡魔是我從未見過的類型。將自己的氣息完全消除這種能力，在我的知識中根本找不到。
如果沒有事先得到情報，沒有特別留意的話，大概我連這名魔王的存在都無法發覺吧。
這個男人是……『神』所危懼的……災厄？
在不明身份的惡魔麵前，我舉起『聖劍』。
明明是絕佳的追擊機會，這個男人卻一動不動。他抱臂俯視我的眼睛閃耀著燦爛的金色光輝，嘴角勾勒出傲慢的形狀。
「……誠然，你這家夥就是——瑟潔?色列娜德、嗎……沒想到連『真貨』都出現了……切身體會到運氣不好啊」
「……喝！」
和惡魔對話這種事……不存在。
短促地吸氣，用力踢擊地麵。
向聖劍注入力量。
聖劍是擁有高度神性的劍。世界最強的——不，是人族最可怕的劍。但是，出現在「地上」的惡魔暫且不談，麵對位於魔界的惡魔這把劍並沒有一擊就能斬殺惡魔的力量。（*注）
所以，將力量、魔力注入劍中。將在已經不記得是多少年月之前的過去，曾經還是人類時使用的『勇者』之力注入。
藍白色的劍刃上纏繞起淡淡的光芒。那是撕裂黑暗的利刃。這是脆弱的人類為了粉碎魔而鑽研出的力量。為了將襲來的一切悲哀全都驅散的光之劍。
魔王沒有動。
以裂帛之勢刺出的劍刃將魔王的軀幹——其魂核最有可能存在的左胸貫穿的瞬間，圓木般的手臂將劍揮開。
劍刃隻是稍微劃破手臂。
漆黑的血液飛散，在血落到地麵之前惡魔的腳已經踢入我的心窩。
唿吸困難。內髒被剜去，腦內發出悲鳴。
天使那被強化過的肉體，覆蓋身體的防禦結界一瞬間破碎散落，令人厭惡的咯吱咯吱聲被骨骼傳導刺激著聽覺。視野閃爍，疼痛讓眼前幾乎變得一片全黑。
身體在空中漂浮了數秒，撞向地麵。衝擊和疼痛壓迫全身。
好痛。好難受。好可怕。好強。無視感受到的一切，進行思考。
沒有看到他行動的那一瞬。原本在進行攻擊的瞬間、發力的瞬間會產生的氣息變化都感覺不到分毫。他的行動太過迅速。
很強。之前打倒的三名魔王根本無法與他相提並論。
看不到希望。彼此間的力量差距令人絕望。動態視力完全跟不上。並且最重要的是他那消除氣息的權能——過於異質。
「——唔……」
勉強咽下從喉嚨深處湧出的悲鳴。
將因疼痛和彼此間力量差而傾向負麵的思考，通過將頭腦資源分配到分析上來蒙混過去。那是在長年戰鬥中培育出的能夠不屈不撓的持續戰鬥的方法。
就像天使也有種類之分一樣，惡魔能夠使用的權能因其司掌欲望而異。如此強大的身體能力，視覺無法捕捉的速度和空手就能從正麵貫穿結界的力量。
並未『死亡』所以疼痛不會消失。腦中也沒有出現選項。
被『放水』了。無論用魔力強化的肉體也好，還是天使擁有的結界也罷，對這個惡魔來說都如同薄紙一般。他擁有隻要想做就能一擊將我的身體化為肉塊程度的力量吧。
明明，幹脆就這麽死掉還比較輕鬆——
由於襲向全身的不致死程度的疼痛，而將要抱有作為一介生命體所不應懷抱的思考的那個瞬間，男人發出了聲音。
那是與其身形相稱的地鳴般的聲音。可是，與轟鳴作響的聲音相反，其內容中能看出知性。那是，惡魔不被當做普通野獸的理由之一。
「那權能……『勇氣（fortis）』嗎……麻煩的權能……不——」
額頭上的皺紋消失，皺眉般的表情扭曲了。
那是即使沒有發出聲音，卻顯而易見的『嘲笑』。
在嘲笑什麽？ 是在嘲笑明知彼此的力量差距卻仍然進行攻擊的我嗎？
不，惡魔會思考的事，我不可能明白。
確認自己的損傷（damage）。盡管全身還殘留著痛楚，但還能進行攻擊。原本，就不存在撤退的選項。
撐著劍站起身。
膝蓋在顫抖。手臂在顫抖。抑製住全身上下的顫抖，站起來。不得不站起來。
勇者是驅散黑暗之人的統稱。那麽，隻要那裏存在著理應消滅的黑暗，勇者之魂就應為不滅之物，我將這一點強加給自己。
——不這麽做的話……就無法、繼續戰鬥下去。
在思考中反複的那句話語是一種暗示。和與反複迴放的語句次數成正比般，聖劍纏繞的光輝逐漸增強。
魔王連一根眉毛都沒有動，像是感到無語般宣告道。
「徒勞……你這家夥的力量——無法觸及我！」
無法觸及。我懂的。
第一擊時我就明白了。就算那份力量無法用魔力的大小來測量，我也知道力量的差距。最重要的是這個魔王……太快了。
盡管如此——
迴憶迄今為止的戰鬥。
其中沒有不強的敵人。往往是賭命的戰鬥。
在這魔界降臨之後打倒的三名魔王，同樣也強大棘手並蘊藏著足以顛覆萬物的渴望。
首先必要的不是力量而是、勇氣。隻要勇氣沒有抵達終點，我的敗北——就不可能存在。
在視線中注入力量，向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魔王釋放殺意與戰意。
黑色的大地，陰暗沉重、渾濁的空氣中充滿的『瘴氣』不知為何讓血液、靈魂開始騷動。精神高揚起來。
眼皮底下就有著三柱巨大的氣息。毫無疑問是魔王級。我不知道是出於何等理由而聚集了此等數量的魔王。
盡管不知道原因，但我預感到了，我即將進入無論在悠久的生命中或是層層堆積的戰鬥經驗裏都是最為漫長的一場戰鬥。
令人驚訝的是，被投以殺意的魔王對這邊連戰意都沒有露出半點，以自尊心強大的傲慢（superbia）的惡魔來說，這種至今未曾見過的反應令我毛骨悚然。
……好可怕。
「……不明白嗎，『勇氣（fortis）』。勇氣——並非無謀」
魔王在嘲笑。
『勇氣（fortis）』
那是我死後，成為女武神(valkyrie)的瞬間得到的權能的名字。天使所司掌的希望之一。（*注1）
僅僅二度交鋒就被看穿了！？
……不……不對。最可怕的是，魔王那即便看穿卻仍然充滿餘裕的態度。
浮現著熊熊燃燒般的笑容，他的身影隨之搖曳。褐色的肉體，巨軀簡直如同粘體生物(slime)一般扭曲塌陷，融化了。 （*注2 ）
毛骨悚然的驚懼流過背脊。明明已經沒有頭部，他的聲音卻沒有停止。
「無論你這家夥如何踐行那份『不屈之魂(brave heart)』，不論你嚐試數千數萬次……全都——沒有意義。瑟潔?色列娜德。女武神、女武神啊——啊」 （*注3）
無法理解。和至今為止積攢起的任何經驗都沒有相似點的未知令雙手顫抖。
黏稠溶化的肉體堆積在地麵，接著，如同幻影般消失。
超過兩米的巨體從上開始融化，其中——小上三圈的肉體顯露了出來。
滿是破綻。明明知道，卻無法將視線從內部出現的物體上移開。
「誒……那、那……是……」
唿吸停止了。
肌肉發達的肉體溶解滑落，從中現身的是——少女。
比起身高不怎麽高的我還要矮上一截的少女。她有著和身高不符的成熟容貌。銳利的視線和豐滿的胸部。
白膚金瞳。背後生著五對十枚的暗色羽翼，以及長至腳邊的白金（tinum blond）秀發。
就算覆蓋她身體的是破布般沒有任何裝飾的布條，就算姿態有些許變化——但是那容貌、那存在感我都不可能會看錯。
——那是遙遠的過去，記憶中的威容。
隻看到一瞬間，僅僅一瞬。留在記憶的深處、雲霞般遠方的僅僅一瞬。
度過長久的生命，幾乎所有記憶都已經被埋沒的現在卻仍然記得是因為——那是在我作為女武神被召喚至天上……緊接著發生的事。
恐怕，當時對方沒有看到我。不記得了吧。畢竟我們連對話都沒有。因為地位差距、力量差距大到連一句對話都無法交換的程度。
……但是，我還記得。那隻看一眼就會銘刻在靈魂上的強烈魅力。
五對十枚的光之翼。
執行各種正義（iustitia）在天上也排入前十的聖王級天使(sacred·lord)。
王中的王(lord of lord)。為至高的天上世界之神奉上榮光的果實之人。
過去所沒有的漆黑尾巴啪唦啪唦地拍打地麵。
「荒唐……為、何……您會——」
「果然，見過我、嗎……哼哼哼、可以稱作是，奇緣吧……」
有差別。曾經仰望的那天使之翼是如同光芒化為形體般閃閃生輝，眼睛也不是金色而是澄清的翠綠。也沒長尾巴。
但是，反過來說的話，除了那些以外沒有任何改變。容貌、姿態、身高、語調、表情。一瞬就能烙印在腦海中的威光在經過數萬數十萬的歲月後也沒有褪色。
……不、不對。
那是、不可能的！
甩了甩頭，讓自己奮起。
惡魔是惡德之子。從人心的陰暗處竄入吞噬其靈魂的存在。
一字一句，我如同勸誡自己一般提問。
「荒唐……為什麽——模仿、啊……魔王。為何，事到如今變成那副身姿——」
「謔……有趣、有趣啊，女武神(valkyrie)。見到如此姿容，知曉本座之名，竟然還有力量挺身而出嗎……」
少女用和剛才完全不同的銀鈴般的聲音嘲笑著，唇角扭曲，將的右手伸向這邊。
那是準備動作。沒有任何聲響，沒有魔力的波動，隻有光芒湧出。眩目的純淨白光。
連視網膜被燒灼都忘卻，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那是個熟悉的技能，但正因那樣才難以置信。
身體由於那代表的意義而顫抖。
溢出的光芒匯聚，在其的手中形成了一把劍。
劍柄劍身都由沒有絲毫陰影的純白形成的直劍。
那是，在天使擁有的權能中最特化於討伐惡魔的一種力量。
『正義（iustitia）』的權能。
顯現出消滅黑暗的光之劍的技能。
『斷罪之劍(shin · breaker)』
如同將光芒本身精製鍛打出的劍的劍尖朝向這邊。原本，那是不可能會被指向我的正義之劍。
麵對幾乎讓人窒息的威壓，反射性地架起聖劍。
由於進入了戰鬥態勢，身體的顫抖停止了。可是，感情的動搖無法停止。
盡管這邊的攻擊範圍（reach）更廣，但那種優勢——形同於無。 （*注4）
「真……貨？」
但是，和意誌相反，從口中發出的是問句。
相反，對方則還以唇角歪曲的笑容。
不行。就算提出疑問，但已經理解事實了。
眼前這個女人，無疑是真貨。這份威壓，這幅姿容。不論擁有何等幻術，也不可能相似到這種程度。
真正的天使——不，原天使。
擁有榮光（格洛裏亞gloria）之名最接近神的天之使者之一。
跪守於玉座之側的榮光。
格洛裏亞·賽德斯隆（gloria side throne）
「我也沒有時間。但是，哼哼哼、太過——『悲哀』。稍微、玩一會兒吧。盡管以能夠親身接受我的劍刃為榮吧」
「您——不，你這家夥，本該、死了……」
至少，我是這樣聽說的。
在無法計數的遙遠過去，與魔界所持有的軍勢中最為強大，擁有無數士兵的軍隊英勇的戰鬥，雖將他們驅逐，最終在和敵軍的魔王交戰後，消息不明。由於最終未能歸還，天界判斷其已經被消滅。
最上級的王的死，讓當時的天界產生了巨大的動搖。我記得。不，是不可能忘記。
因為這個原因，那場戰爭暫時停戰了。
為何她會成為惡魔，無法想象其經過。
說到底，和她沒什麽交集的我連她的性格想法為人都不過是聽來的程度。明確知曉的隻有她的力量超乎尋常這一點。
勝算……有嗎？
……不，至少，不能夠在劍刃相交之前落敗。
注入全部精力，瞪了過去。
鼓起勇氣。
迴想起，神所賦予的，自己被派遣到魔界的理由。
預言出現有著強大力量惡魔。災厄的發生。
然後是……擁有最大的輕易消滅那名惡魔的可能性的『我』被選了出來。
曾經立於天界頂點的天使的墮天。還有在這之上的災禍嗎。
不能放任這個王肆意行動。
在幾乎壓垮自身的壓力中，我從心髒深處擠出更多的勇氣。將恐懼用勇氣覆蓋。
作為勇者不斷戰鬥而得到鑽研的勇者之力。成為女武神後獲得的勇氣（fortis）的權能。
沒問題，沒問題。
隻要有這兩個，我的敗北就——不存在。
向手腕注入力量、靈魂之力。聖劍纏繞的光芒轉為更進一步的銀碧色光輝。
然後，在即將揮劍的瞬間——
腦海中再次出現了熟悉的信息（message）。
『瑟潔?色列娜德 已死亡。死因：斬擊』
視野突然變暗。
動作。身體連動都還沒動。
發生了什麽，被做了什麽了，無法理解。連認知都做不到。連疼痛——感覺不到。
出現了再次追加信息（message）。
『要複活嗎？』
『是／否』
身體動不了。五感也已經消失。什麽都沒有，隻能認知到那條消息。
答案——早已決定。
視野再次取迴了光亮。自己無意識中想要按住傷口的手——停下了。
格洛裏亞那質樸的斷罪之劍的劍刃上附著著一絲朱紅。
信息（message）。我應該被砍中了。應該被砍中並死亡了。
盡管如此——連哪裏被砍都不知道。
「複活了、嗎……理解了嗎？勇氣（fortis）……真是個麻煩，又無聊的權能啊」
「——唔」
身體活動自如。
連被砍中之前殘留的疼痛都沒有留下。
屏住氣息。眯起眼睛，觀察格洛裏亞的一舉一動。舉起劍，踏出一步。
『瑟潔?色列娜德 已死亡。死因：壓殺』
眼前再次變成純粹的黑暗。有種靈魂被吞沒般的喪失感。
反射性地迴應再次顯示出來的信息。
再次出現光亮。
距離格洛裏亞隻有數米。隻要沒有阻礙，不過是刹那就能逼近的距離。
「——瑟潔，你這家夥，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
再次變暗。
浮現死因：斬擊的文字。
看不見。看不見劍刃。連『殘像』都看不見。
她的一舉一動，全部都看不到。視野中格洛裏亞的身影一直都站在哪裏。什麽都沒做。看起來就像什麽都沒做。
「你這家夥，該不會誤以為隻要無限次嚐試遲早就『能贏』吧？」
變暗。速度太快了。
視野的變暗與複活。簡直如同在閃爍。
每一次，每一次出現詢問是否複活的語句都會連續點擊『是』。（*注5）
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到。好可怕。逐漸變冷的感覺，過於龐大的虛無感。
強迫自己複活。連刹那瞬間的猶豫都不允許地強迫複活。
最為重要的不是力量而是不會挫敗的內心。就像曾為人類時那樣，麵對所有恐怖、所有敵人的——勇氣。不屈之魂(brave heart)
否定從全身奪走熱量的死亡的觸感。
沒錯。勇氣。
隻要那沒有屈服，我的敗北就——不存在。
「不屈之魂(brave heart)。司掌勇氣（fortis）的天使被賦予的唯一技能、嗎。憑你這家夥的力量無論複活數十數萬次，不隻是哈德就連卡儂和西卜都敵不過吧」
對挑撥置若罔聞。
複活的同時後退一步。即便如此也——變暗。
數次重複顯示出死因：斬擊的文字。滲入漆黑的地麵的紅色漸漸變濃。
毫無疑問是被砍了。明明毫無疑問——
視野突然搖晃。是由於摔倒而搖晃，還是遭受到足以壓潰我的壓力呢。
放棄生。將死當做理所當然，在腦海中轉換思路。
格洛裏亞隻有一點說錯了。
的確，『勇氣（fortis）』的天使所被賦予的技能是無限的複活，隻要精神、隻要那份勇氣不被挫敗就終將獲得勝利的『不屈之魂(brave heart)』。
成為女武神獲得那份權能後已經度過了幾經星霜的歲月。已經，不存在畏懼死亡的感情了。
思考變得朦朧。簡直如同在波浪中搖蕩的那種無法安定的現實感。
死亡的速度太過迅速。速度快到大腦連察覺疼痛的時間都沒有。隻有那一點是慰藉。
複活，然後在死去的那一瞬間向右手握著的聖劍中注入些許力量。
在刹那的瞬間注入的力量真的隻有些許。但是，聖劍中確實地積攢著那份力量。
「……果然沒法簡單地消滅嗎……要是有時間就能親手引導——」
格洛裏亞停手了。似乎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意著時間。是在在意什麽呢。
但是，這是好機會。趁著那個間隙將全部勇氣注入聖劍。劍刃接受我的意誌光芒變得愈加耀眼。那已經不是朦朧的存在，而是能夠將明確的黑暗吞噬殆盡的光之劍。
將劍的尖端指向格洛裏亞，指向曾經得到全部天使的羨豔的惡魔。
縱然身體毀滅，注入這把劍中的意誌也不會消失。
無論以何等速度為傲，無論擁有何等力量——都無法躲開光。
一瞬間，注入聖劍的能量（energy）被壓縮，光芒在劍尖處匯聚。
連眉毛都沒動一下，格洛裏亞注視著閃耀著光芒的劍。
——然後，驅散一切黑暗的『勇者』之力被解放了。
————————————
*注：地上是指代人界，魔界的注音是‘地下’。
*注1：瓦爾基裏(valkyrie)，北歐神話裏的天使。
*注2：粘體生物(slime)，就是史萊姆。
*注3：『不屈之魂(braveheart)』(brave heart)勇敢之心，勇者之心。
*注4：這裏應該是說身材，身高高手臂長的人攻擊範圍廣，可以推測格洛裏亞比瑟潔更嬌小，但胸大。
*注5：電腦有點卡，狂點鼠標的那種感覺，翻譯不出來。
<hr>
第三話 ……不能、輸
個目的的一種手段。
因其原理單純故而沒有破綻，所以，無論黑暗亦或是光明都會一視同仁的給予破壞。
光芒散去。
口中發幹。雖然沒有死卻無法唿吸。喉嚨梗住了。
「呀咧呀咧，好像沒理解啊……」
「誒……為……什麽」
和放出光芒之前沒有絲毫改變的格洛裏亞的表情進入了視野。
且不說她的身體，連掛在身上的無法稱之為衣服的破布都，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不可……能。
攻擊確實命中了。格洛裏亞沒有移動半步。
無法用肉眼捕捉的神速斬擊。的確相當可怕。但如今，連那份驚愕——都顯得不值一提。
傲慢（superbia）
七種渴望中以強力的攻擊和超越一切的壓倒性『速度』為傲的惡魔。
那麽，這份防禦力是怎麽一迴事。如果是威力不足而不至於消滅，我還能明白。
竭盡全力的勇者一擊……已經消滅的三柱魔王的力量。無傷什麽的，絕對不可能無傷。絲毫不能想象。
……這簡直不像是傲慢（superbia）——
『瑟潔?色列娜德 已死亡。死因：斬擊』
空白的意識。麵對唐突出現的提示，比之前的反應遲了一拍，勉強選擇了『是』。
再次複活。臉正貼在地上。用左手撐著，站起身來。她沒有進行追擊。
「『為什麽』，你臉上的表情正如此訴說著啊，女武神（valkyrie）」
格洛裏亞的表情，宛如精致的藝術品一般端正的容貌扭曲了。
她那副表情的理由是憎惡，還是憐憫。
「你這家夥如果是我的部下的話，說不定會重新鍛煉你……但是，『還不差』」
注入聖劍中的力量已經全部釋放。放出第二擊需要時間。
然而，格洛麗亞一點都不在意這個空隙，像是進行教誨般地繼續說著。
不，根本就不需要空隙吧。在僅僅數分鍾內就已經殺了數十數百數千迴。彼此間的力量差就是大到這種程度。
緩慢地填充力量。至少需要十秒左右的時間。
這個原天使，不可能不知道那一點，果然她的表情不變。
「喂，女武神。你這家夥不懂嗎。不，不可能不懂吧。『傲慢（superbia）』的權能。『超越』萬物的力量」
「唿——！！」
填充結束。集中全部神經，再次釋放力量。
格洛裏亞仍然沒有閃避的跡象。扭曲空氣，破壞的能量（energy）撕裂了空氣吞沒了那嬌小的身軀。
但是，迴應這一擊的隻是淡淡的話語。
「……還不懂嗎。我，的不可能敗北的。不，『正因為』是我，才沒有敗北的『理由』。無需閃躲。瑟潔?色列娜德，為什麽你會覺得，在種族上不過是天使的下位互換的你這『區區女武神（valkyrie）』的攻擊，能夠對身為原『聖王級』的天使的本格洛裏亞?賽德斯隆造成傷害？」
不能聽。是假的。她隻是打算挫敗我的內心。
沒有堵住耳朵的時間，她的話語動搖著大腦。
但是，從眾多經驗中培育出的戰鬥理論迅速地斟酌著那句話的意義。
『超越(over rule)』
當然知道。那是，傲慢惡魔之所以是傲慢的技能。
——使來自被認知為比自身要低位的存在的攻擊無效化的力量。
「啊……誒……」
的確、的確，如果這個原因成立，我的攻擊全部——都會被『超越(over rule)』無效化。
「……誒？ 那麽——」
「你這家夥縱使進行數億次攻擊，那劍刃能傷到我的可能性也——不存在。
格洛裏亞宛如教導笨拙的學生一般作出了宣言。
不是『威力』而是『法則』的問題。
就是這種道理，如同水會流往低處，我的攻擊不可能傷到這個女人。
視野再次轉為純黑。
就像是要證明這並非錯覺，眼前浮現出了信息。
空蕩的虛無中浮現出了『是』與『否』的文字。
將我的攻擊全部『超越』了？
絕對無法戰勝？
本來的攻擊力和速度。積累起的努力和精煉過的力量。作為惡魔，以及作為天使的等級差距。絕望。
盯著那句話足足過了十秒，我——
慢慢的，戰戰兢兢的，選擇了『是』。
視野再次恢複光明。和剛才同樣的無語表情迎接了我。
「還不死嗎。……無可救藥。那是勇氣還是無謀……」
「……」
像要射穿我的視線以及附著於其上的侮蔑之情。
將從腳底竄上來的恐怖與麵對強者的根源性的膽怯與唿吸一起咽下。
……不能、輸。
不可以敗北。不能這麽想。我隻有決不放棄這一點從過去就不遜於任何人。
成為勇者時我做好了飲盡一切負麵感情的覺悟。
這種程度……就會選擇『敗北』的話，那我也不會被天上召喚，甚至在更早的時候，都不會成為勇者吧。
唿吸早就停止。緊張與格洛麗亞釋放出的威壓讓我身體緊繃。
理應完全迴複的身體不知為何無法行動。
不發出聲音地鼓舞自己。
一直，獨自戰鬥了過來。無論何等絕望的戰鬥我都挑戰過。
能贏。不會輸的。並不存在絕對的事情。啊啊，沒錯。心死才會身死的話我就是不滅的。我能夠數十數百數千萬次地重生。定要將她消滅。
瑟潔，你很強。很強。很強。比什麽都強。
超越？
確實很強力。到了魔王等級的話尋常事物是不可能超越那份渴望的吧。
但是，應該在某處存在著線索。
不，倒不如說既然會用『超越』將攻擊無效化就代表隻要無法使用那技能就能夠給予傷害。盡管傷害微薄但第一擊切開手腕的結果就是那證明。
——她並非擁有任何手段都無法傷害到分毫的異常防禦力。
打倒傲慢惡魔的經驗數不勝數。我十分清楚那個弱點。
麵對傲慢惡魔的對策。
其中最為必要的就是——讓其抱有畏懼。
擁有讓格洛裏亞麵對被判定為低位的我感到威脅、恐懼的威力的技能。
舔舐幹燥的嘴唇，調整唿吸。平複心跳，精研意識使其保持敏銳。
格洛裏亞那驚人美麗的金色眼瞳用灼人的蔑視目光望向我。
那眼中寄宿的感情是輕蔑。是絕對強者俯視下位者的感情。
咬住嘴唇，將本能持續不斷敲響著的對絕對強者的警鍾嚼碎。
假裝沒有注意到那份恐怖。欺騙自己，欺騙自己的心。至今為止都是這樣戰鬥過來的。不論是身為人類時，還是自那之後。畏懼是敵人，同時也是朋友。
向握著劍的手集中力量。必要的是威力最高的攻擊。聖劍造成的一擊是最佳選擇。
全力積攢能量（energy），但並不是釋放而是將其匯聚在劍身——直接斬擊。
按理說砍中她一劍都難如登天吧。但是，現在這個女人有些大意。
因此，那裏出現了些許的，極其微小的勝機。然後，隻要有勝機我——就不會挫敗。
但是，在那個瞬間，在向著微小的希望邁出一步的瞬間，格洛裏亞臉頰提起，扭曲嘴唇露出笑容。
「但是，不過啊——那力量，就算對我無效，對那個男人說不定會有效……但是沒有塗改的時間，嗎……」
格洛裏亞的雙翼大大的張開。
那十枚羽翼恐怕是曾為天使的殘留，是原本惡魔不會擁有的東西。
翅膀輕輕扇動，格洛裏亞的身體輕盈地浮上空中。
「盡管，掙紮就好……那份力量，能夠通往何處……你這家夥的蠻勇在這片土地上又能揮灑到何時——」
速度比我的羽翼更快的可能性很高。
我無法追上逃走的格洛裏亞。
大大展開的黑暗之翼。那羽翼不同於天使時的羽翼，形狀和顏色都極為不詳。
踏前一步。飛起。踏空施力。揮下聖劍。格洛裏亞的身體動了。麵前的目標消失了。又出現在我身旁十多米的地方。
不行、看不見。在空中她仍然迅捷。我無法追趕上。
會被逃掉。不，是這邊（我）逃過一命嗎？ 不論是哪種都一樣。
迴過神來，話已經說完了。並非為了爭取時間。而是純粹的疑問。
隻身一人降臨魔界之後，幾乎沒有發出過聲音。久違發出的聲音相當沙啞。
「等會兒，格洛裏亞！ 告訴我一件事！」
那名天使確實曾經是天上最強最為閃耀的明星之一。
曾經是得到神的強烈信賴的天使之一。
曾經是受到眾多同胞尊敬的女性。曾經是連未曾交談過的我都會記憶住的，名震天界的存在。
那樣一個存在為何——
「為什麽您還活著！？ 您確實——」
格洛裏亞不等我說話持續提升高度。
我沒有追趕，隻是仰望著喊道。
「——和『魔王』戰鬥，被消滅了才對」
格洛裏亞的動作停下了。
在那刹那的瞬間，她臉上的表情完全轉變。
她的雙眸再次轉向這邊。
「……什麽？」
——扭曲的笑容變為麵無表情。變為了至今未曾見過的表情。
「魔……王……？ 和魔王戰鬥……被消滅……了？」
顫抖的聲音從天上響徹四周。那嬌小的身軀顫抖著。
難以唿吸。看著近在眼前的閃耀金瞳，我終於意識到自己被勒住了脖頸。
但是，沒有餘裕的不是我——而是眼前的女人。
她瞳孔的深處渦卷著渾濁的漆黑感情。是混亂，亦或是憎惡呢。
「魔、王！？ 荒唐，當時哈德?洛達是——」
「哈多……漏達……？」
（*注）
頸骨發出吱吱聲。無法唿吸。
會死。會被殺。會被擰斷脖頸殺死。視野一下一下地閃爍，靈魂發出慟哭。
在散亂的意識中，一味地思考著那話語的含義。
那是個耳熟能詳的名字。
是經常出現在天界的擁有強力惡魔的名單（list）上的名字。
是擁有傲慢獨尊這一別稱的傲慢（superbia）惡魔。是立於軍隊最前端的，屠戮了眾多天使的被叫做天使殺手的惡魔。
但是，不對。不是那樣的。那和聽到的傳聞不同。
原本，將軍級的惡魔和聖王級的天使在等級上就不對等。更何況天使軍一側的大將是當時被稱為『對惡魔』最強的一人之一的正義（iustitia）天使。就算對手是結夥的惡魔，在正麵戰鬥上天使的優勢也不會被顛覆。
所以，當時，那是天界的熱門話題。所以，記得非常清楚。
格洛裏亞?賽德斯隆與墮落之王的軍隊交戰。
雖然艱難擊退了率領惡魔軍隊的將軍級惡魔（general?demon）卻——
「怎麽……迴事。輸給、魔王？ 我、敗北、了！？」
身體被晃來晃去。她簡直如同小孩子在鬧別扭一般。 （*吐槽）
和我比起來，格洛裏亞本人要混亂得多。
之前被完全隱藏的氣息泄露了。攝人的兇惡魔王的氣息，如同昭示眼前的女人已經徹底不是天使之王的事實一般令人悲哀。
機會（chance）。
現在進行攻擊的話是不是就能造成傷害了。我盡力想抬起握住劍的手臂，但使不上力。天使和惡魔雖然不是必須唿吸，但咽喉也是要害之一。
我鼓起渾身力量瞪過去。可是，格洛裏亞就像看不見我一樣。
簡直如同看著幻夢一般虛無的視線。
為什麽……怎麽迴事——她在、看著什麽……？
就在這時，緊掐喉嚨的感覺突然消失。身體恢複了力量。
身體由於失去支撐而下落，在墜落到距地麵不過數尺時，我總算設法揮動翅膀浮在空中。
喘息著活動全身，保持姿勢。重整體勢的我的視野中映入了奇妙的景象。
「啊……荒……唐——這、力量、是……——」
雙眼大大睜開，在空中停止的格洛裏亞的身影。
但是，她的樣子十分奇怪。
翅膀完全沒有動。不，與其說沒動，不如說是緊貼在身上。宛如被某人『固定』在空中一般。
但是，最為異常的是——那個表情。
既不是驚愕，又不是嘲笑，那表情一定——是被稱為『焦躁』的東西。
她的唇邊流露的話語是完全沒有對以刀劍相向的我展現過的『憤怒』。
金色的虹膜尋找著什麽，咕嚕地使勁轉動。
接著，格洛麗亞的身體遠遠地『飛開』。
翅膀一動不動的就那麽用驚人的勢頭向著斜下方滑空，與地麵發生了劇烈的衝撞，反彈兩三次後才停下。
不，比起滑空那更近似『落下』。
騰起的塵土落下了，然而，迅速調整體姿雙腳站穩的格洛裏亞，再次被拎到空中。
長及腳邊的頭發倒豎著，簡直如同被抓著頭發一般懸在空中。
至今未曾見過的景象。未知的現象。
尤其是，能輕易接下各種攻擊並且以不可視的的神速動作為傲的惡魔被抓住這種事，又有誰想象得到呢。
格洛裏亞瞪著沒有任何人在的空氣。明明緊盯著，那邊卻沒有任何東西，但那目光卻像是在看著什麽。
「是、嗎……你這家夥、嗎——」
話語沒能說到最後，格洛裏亞的身體以頭發為支點大大迴轉，再次被甩飛。這次不是向著斜下方，而是與地麵『平行』地飛出。嬌小的身體宛如子彈一般彈跳，在地平線的彼方升起小小的塵煙。
怎麽迴事、這個現象。……現象？
不，不對。格洛裏亞確實在對著什麽人說話。
毫無疑問是人為造成的現象。是某人的攻擊。
進行警戒。可是，在我的感覺網絡中除了數千米外搖曳的三個巨大力量，以及位於附近的為數眾多小惡魔的群體之外什麽都沒找到。
就算在格洛裏亞甩飛的那瞬間，我都沒能在她附近看見任何東西。
看不見的敵人……不，遠距離攻擊嗎？
敵人對格洛裏亞進行了攻擊，對我卻什麽都沒做。沒有判斷基準。
看不見。什麽都看不見。並非格洛裏亞展現的完全無法用動態視力捕捉的『超高速』。
格洛裏亞被固定在空中的景象。和傲慢的權能不同原理造成的『不可視』之力。
——與在天界中學習的任何惡魔能力都不同的力量。
隻是，那對承受力量的本人——對格洛裏亞本人也是異常事態嗎。
「雷雷雷雷雷雷雷雷雷雷雷雷雷雷西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 你這、家夥夥夥夥夥夥夥夥夥夥夥夥打的什麽算盤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從地獄深處傳來的怨嗟的低吟聲震蕩空氣。
格洛裏亞的聲音簡直就像野獸的遠吠。理應被甩飛到遠方的格洛裏亞一瞬間就移動到了眼前，引起強風過了片刻才吹到這裏。
盡管她身體各處都沾染了髒汙，但身體上沒有明顯的傷。
但是，那眼睛完全睜裂了。
鬼的麵容。完全睜開的瞳孔，眼睛為了尋找看不見的敵人而怒視四方。
她的力量也完全解除了隱蔽，龐大的魔力攪亂瘴氣，吹散砂礫。
世界宛如落下帷幕般變得昏暗。
示的事情。
那一定是——
格洛裏亞仿佛察覺到了什麽，揮動巨大的羽翼，螺旋盤升飛向高處。
幾乎在同時，地麵劇烈震動了一下。那是如果雙足著地就絕對無法站穩的地震般的震動。
在地鳴聲的同時地麵隆起。大地上出現了裂痕。
「——」
隔了幾秒，吹起了強烈的狂風。由上至下的風。
抵禦著吹來的奇妙狂風。
仰望天穹，踏空借力，振動雙翼。
視野開闊。在天上照耀的血色太陽。澄淨的天空。沒有一片雲朵的天空。
翱翔在天。那對天使來說是等同於唿吸的理所當然的事。幾秒後風停了，我俯視大地，理解到了攻擊的一角。
——不，不是隆起。而是『凹陷』。
寬數米，如同被挖去一般凹陷的地麵。
使用怎樣的技能才能造成這種結果呢。
不，如果隻是挖去地麵，不隻格洛裏亞其他的魔王當然也能做到吧。連我都做得到。
問題是，攻擊手法不明的這個事實以及，完全不曾現身的那個攻擊者。
不可視的攻擊。操縱風的能力？ 不，考慮到格洛裏亞受到的攻擊的質感——
格洛裏亞站在我正下方的地麵上。她的意識已經完全將我排除在外。
「給、給我、現身、雷西！ 為何，你這家夥！？ 全部，都是你這家夥——」
雙眼充血。她的表情不是輕蔑，而是看起來近乎瘋狂的憤怒。顯現在她手中的『斷罪之劍（thin?breaker）』胡亂地在空中刻畫出明晃的光痕。
（*注1）
無數的光之斬擊掠過天空。餘波肆意地撕裂大地，狂風如同鳴叫般奏起高亢的響聲。
斬擊飛出。斜向上揮出的斬擊伴隨著著衝擊，瞬間從我身側掠過。
攻擊沒有打中是因為那一擊並不是對我使出的。但是，要是斬擊再偏離絲毫就會砍下我的羽翼吧。
格洛裏亞的眼中已經沒有我的存在。不，是沒有映出任何東西。
格洛裏亞的咆哮和殺意朝向確切的某人，但是那個對手是不可視的。
隻明白了一件事。
越是混亂就越要冷靜。一個勁累積起的理論做出了判斷。至今為止也不是沒有過這種情況。
那是個噩夢。如同身體中的血液被凍結般的錯覺令我的手臂顫抖。
——還有『上位』。
毫無疑問，還有更上位的存在。
存在著比被稱為榮光（gloria）的最上級天使，以及現在兼並惡魔和天使的權能的格洛裏亞?賽德斯隆更『高等』的存在。
若非如此，格洛裏亞不可能表現出這種『憤怒』。
要逃。不逃不行。必須將這件事上報。
雖說是傲慢的特性，但遠遜於格洛裏亞的我無法對抗那個存在的可能性很高。 （*注3）
趁著那份力量還沒有針對我，歸還天界進行報告——
全力扇動雙翼，向著更高的天空飛去。背對渦卷於大地的混沌瘴氣，急速接近太陽。全身感覺到的風一瞬間將冷汗吹幹。
連接天界和魔界的道路(point)沒有特定的場所。
我在高空停止，再一次，俯視地麵。
如同豆米般微小的格洛裏亞的身影。從剛才一直感知到的三柱魔王的身影。
果然就算俯瞰也無法看見疑似新敵人的身影。感覺不到。
——但是，現在明白了一件事。
「……這、是……」
攻擊的——正體。
不對。正體依然不明。連對手的權能在哪兒都不知道。
但是，地麵上被挖出的抓痕不知是偶然還是必然，那是我認識的形狀。
延伸出的五條低窪和，其根處——沒錯，是根基的部分。根處連接的巨大凹陷。被剜去的地麵，些微的色差清晰可辨。在地麵上由於『太大』而沒能明白，完全無法預想的那個形狀是——
「——手的……形……狀……！？」
無比巨大的掌痕。
簡直如同在做夢一般。我瞪大眼，再度攀升。
好……大
盡管比例極其誇張，但那確實……勾勒出了手掌的形狀。之前出現的隆起，地麵的凹陷是——僅僅一根手指。無法想象那沒有意義。
在對預想外的事實感到呆滯的我的當下，大地響起了轟鳴。
黑色荒野上接連出現一個個『痕』。連令人聯想到世界終結的巨響和轟鳴的風聲都被拋在腦後。
如果這真的是生物的手掌所造成的痕跡，那隻手的主人就一定有著突破天際的巨軀。比迄今戰鬥過的任何生物都要巨大——
與那隻手比較的話身高不足兩米的我和格洛裏亞就像螞蟻一樣。規格（scale）相差太多。
格洛裏亞的身體僵硬，再次被吹飛。在被吹飛的途中，她用翅膀重整體姿。
現在我能夠明白。那個現象，正是被扔飛了。被『看不見的手』扔出。
承受那攻擊的格洛裏亞本人也意識到了。
胡亂揮動的劍是為反擊手的主人。
然而，那行為『沒有成功』。
先不提這樣做是否可行，但格洛裏亞應該從這裏脫離，應該逃走。這種不知有沒有頭緒的，不顧一切地揮劍的舉止中看不到先前應付我時展現的冷靜透徹。
仔細觀察。不過，格洛裏亞沒什麽損傷（damage）。
盡管不可視並且廣範圍的攻擊十分難以迴避，但那隻手的攻擊似乎威力不高。即使承受了數次攻擊，她的身上仍然沒有明顯的傷痕，就算造成了傷勢也不過是魔王級可以短時間治愈的程度。就算能決出勝負也會花上相當長的時間吧。
對撤退的想法出現了些微迷惘。
怎麽辦。
不隻正體，連目的都不知道。
但是，以那個手掌的大小，如果不是刻意偏離我應該也會被壓扁——
這個力量的主人……隻以格洛裏亞為目標嗎？
應該再稍微觀望下嗎？
格洛裏亞和手的主人。至少兩人的超出天界認知的存在。一點也好，哪怕隻有一點也好。我想要更多的情報。
翅膀大幅揮動，做好隨時能夠逃離的準備。
在那時，感知中的反應消失了。
時常存在於頭腦角落被感知到的三名魔王的氣息在刹那之間消失，再次出現。不，一瞬間消失的不隻是三人。
眼睛一眨都沒有。明明沒眨一下眼，眼前出現的景象卻和零點一秒前完全不同。
突然出現的是，無數的惡魔。除了格洛裏亞，不隻三名魔王，魔王以下的惡魔群體也『不知不覺間』聚集在我的正下方。
用強化過的視力迴望。能夠清晰看見豆粒般的惡魔的表情。好像連本人都沒注意到，他們一副呆滯的表情。
狀況不停變化。
我沒能行動。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
連感受風的喧囂、令人厭惡的魔力的迸發和肆虐的瘴氣的時間也沒有。連是否使用了技能的判斷都無法做出。
思考被動搖。仿佛在做夢一般，被聚在一處的惡魔消失了。景象再次變化。
視野被黑暗填滿。那時我終於，取迴了自己的意識。
雙腿顫抖，靈魂凍結。
為了把握狀況，我呆然地環顧四周，進行判斷。
看著的東西沒有改變。惡魔們也沒有消失。
並不是格洛裏亞他們消失了——是我移動了。
漆黑石材建造的十分昏暗的走廊。以尺量般精準的間隔排列的燭台。冷冷的空氣。
蠟燭朦朧的光亮反而令走廊的角落、天花板的角落的黑暗看起來更加深邃。
至今為止確實存在於感知中的格洛裏亞和其他惡魔的氣息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感受到的是——有些懷念的氛圍。
頭腦的中心如同被冰刀貫穿般的冰冷痛徹。
在慘淡的往昔僅僅感受到過兩次的氣息。
手指捏得嘎吱作響。
類時代，勇者時代的那幾乎被完全遺忘的往昔發生的事，但『那個』是我不可能忘卻的。
那是，苦澀的記憶。
那正是，我作為勇者戰鬥過的，最後之敵。
那個瞬間，格洛裏亞的事情也好其他惡魔們的事情也好和神的托付也好全都被我忘在腦後，想起了曾經的事。
如果是真正的英雄，就會勝利或者同歸於盡告終的那個英雄譚以單方麵的敗北結束了。
* * * * *
勇者與魔王。
在任何人看來一定是對等存在的那個組合，事實上並不對等。這個事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曾為勇者的我的敵人盡管是魔王，但那是地上的魔王，魔界的魔王不是人類之手能夠應對的存在。
魔界(under world)。
那是，一種禁忌。為了避免混亂，幾乎無人知曉其存在的，世界首屈一指的魔境。
隻存在於童話故事中的地獄。不能得知的地獄。
那裏是身為上級惡靈的惡魔立於其頂點的奈落的世界。
與地上不同的彌漫瘴氣的領域（field）能夠將本就有著強大力量的『惡魔（demon）』這種生物超格強化。出現在地上的惡魔的力量不過是那的冰山一角。那是連魔界惡魔的腳邊都無法抵達的巨大差距。
那件事在我成為勇者，鑽研那份龐大的力量，建立積攢起驅逐各種黑暗的實績，首次被允許踏入魔界(under ground)後才得知。
勇者是希望。決不允許在投身黑暗的存在麵前敗北。
在數量可觀的勇者中我被告知那份情報恐怕是因為，我是以遠超其他勇者的頻率速度投身於絕望戰鬥的勇者，但是，可是，連對手都當不了。
和字麵一樣，『連對手都』。
閉上眼睛。
在感知中感覺到的是無比沉重，而又靜謐的魔力。
那力量簡直如同誇耀般地在脈動。
被發現了。這個魔王應該已經注意到了我的氣息。盡管如此，卻沒有行動。簡直如同在對我說快過去一樣。
沒有惡意，那力量平靜無比，然而其規模超越了一切。
說不定——比格洛裏亞最後展現的仿佛撕裂身體般的魔力都要巨大。
沒有銳利感的，沉沉覆蓋的力量。我終於發覺了。先前和格洛裏亞相對時感覺到的血液與靈魂的騷動的真相。由於當時混雜了眾多魔王我才沒能察覺到這個氣息。
感受著無比巨大的重壓。在那之中，我一步一踏地走動起來。
汲取出迴憶。毫無疑問，那是我在作為勇者戰鬥時感受過的力量。如今更遠遠淩駕於當初。
但是，心髒卻平靜的驚人。
我確信他不會被消滅。但是在同時，我也認為就算被消滅也不奇怪。
魔界遵循弱肉強食。基本上比不會進行同族鬥爭的天使相比人員的變化激烈。再怎麽說，連抵抗都不做的惡魔在悠久的時光中生存下來的可能性絕對不高。
簡直如同迷宮一般的道路。黑色的牆壁。牆壁上刻滿了規則的傷痕。這是魔王城嗎。 （*吐槽1）
城中，我一邊打磨力量一邊淡然的前行。
沒有。魔王城中本該多到會溢出的惡魔部下一個都看不到。
但是，即便如此也沒有不自然的感覺。
隻是將力量精煉。
那一定是，我唯一的『留戀』。
斬殺各種惡靈，各樣人類，各式罪惡，隻為自己而不斷拯救世界的我的唯一留戀。
不喜歡戰鬥的我在死後仍然選擇了繼續戰鬥的道路的理由。
沒有阻礙我前進的存在。
抵達了城堡的最深處。巨大的雙開門前。
感受從那扇閉起的門中透出那份力量，我閉起眼睛。簡短地唿吸。
果然……級別不同。
天界為何選擇將我送來的理由，終於理解了。
這一定是命運——不，是因緣。
我是勇者，那家夥是魔王。我作為勇者不得不堵上自己的全部，將過去曾經令自己敗北的那個存在討伐。
在刹那之間便做好了全部覺悟，我打開了那扇許久不曾被打開過的大門。
————————————
*注：這裏發音和哈德的名字有所偏差，脖子被扼住沒法好好說話。
*注1：斷罪之劍（thin?breaker）thin 薄、窄的breaker 擊破者 破壞者
*注3：傲慢基於其性質，不擅長對付未知的事物，在未知事物麵前強度會極大的降低。
<hr>
第四話 那就有緣再見
魔王在那裏。
質樸的漆黑寶座。沒有半點聲音的王之間。
比黑暗還要黝黑的頭發以及倦怠的眼神。包裹全身的漆黑大衣。臉上有著嚴重黑眼圈眼神兇惡的瘦弱男性。
那副和至今遇到的任何魔王相比都更沒有威嚴的樣子，令過去的記憶複蘇了。他的身形和曾經交手時相比沒有任何變化。
這裏沒有其他的惡魔。明明是王，身邊卻沒有任何人。
與我最後的記憶間存在的差異僅有一點。那就是那個男人沒有睡這一點。
確實，是在等我吧。
一言不發，連攻擊的傾向都沒有展現，隻有眼睛看向這邊，那瞳孔中沉澱著未知的黑暗。看也不看我右手上握著的閃著光輝的聖劍，他的視線緊緊盯著我的眼睛。
——好可怕。
向前踏出一步。
纏繞於全身的重壓，與那等同於無的威嚴間存在著反差（gap）。
乍看下毫不可怕這件事更令人生畏。如果是初次見麵，我就會大意吧。
腿腳沉重的就像在泥濘中行走一般。
在我打算出聲的那個瞬間，魔王開口了。
與那副身姿相符抑鬱陰暗的聲音。是我第一次聽到的聲音。
不知該說些什麽，肩膀緊繃組織著語言的我，因他的話語不由得忘記了現狀。
「翻身上杠」
「……誒？」
翻身上……杠？
這是什麽話……？ 我緊盯著他的臉，然而魔王的表情不變。
魔王用好像看著在他眼前的我又像是沒在看般的眼神繼續說道。
「過去，我沒法做到翻身上杠。你知道嗎？ 翻身上杠？ 就是抓著單杠像這樣旋轉的那個動作」
「什、什麽……話……」
「大概是小學生時候……在體育課被要求了，但是我做不到。也沒想要變得能做到。因為沒有想過所以也沒努力。結果到最後的課程結束為止我都沒能做到。我本來就不擅長運動」
我無法理解他接二連三說出的話語。
不，除了一部分單詞外的意義我理解。但是，我不懂他現在在這裏展開這種對話的意義。
無法讀懂他的意圖。
無視我的困惑，魔王繼續說這著
盡管他渾身破綻，我卻連攻擊的想法都沒有。
唯一能夠理解的事是，那不著邊際的對話並不是應該在決戰中應該說出的話題。
「因此理所當然的，在升上初中升上高中甚至升上大學後我還是做不到。不過，我也沒見過成為大學生後還在玩翻身上杠的人……算了那不重要。結果，就算成為社會人，我還是做不到翻身上杠。明明過去的記憶幾乎全都模糊不清了，不知為何這些事還記得」
唿、的一聲。明顯地歎了一口後，魔王歪曲了唇瓣。
「——但是，現在什麽都做得到了」
無法想象出的魔王的笑容，盡管輕微卻確實地露出的那個表情是——笑容。不是格洛裏亞浮現過的嘲笑，同時也不是純粹的微笑的那個表情一定是『自嘲』。
魔王的話語沒有停下。仿佛曾經相遇的他是別人一般。
盡管語言被淡淡地說出口，但從中能確實地感受到無法理解的感情。
話題突然切換了。
「那麽，你知道魔法油燈嗎？」
的行動。而那，並不是魔王的技能之類的東西。
我知道。這是因為，我不想動。我想要，繼續聽。
我有種兩次落敗的理由就在其中的預感。
「啊啊。一千零一夜故事……是阿拉伯之夜的『童話』哦。是擦拭老舊的油燈就會現身的魔神的故事。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
童話。
那是從未聽過的詞語，不明白他想說什麽。連那是否是現在該談論的話題都不清楚。
盡管沒有表現出兇暴性，我的肩膀卻在顫抖。
直接的，對我展現出殺意那種反而……容易應對。
仿佛被遺忘般從丹田湧上的冷氣。畏懼。
魔王出聲發笑。幹澀的笑聲。
如果隻看現在的景象，沒有人會把這個男人稱為魔王吧。
我突然注意到了那個理由。其中實在難以看出『渴望』。
「不論任何願望隻要擦拭油燈就能夠被實現。那是這種故事。沒有任何製約能實現無數願望的魔法道具。有時會忍不住想。幸運地得到那油燈的阿拉丁……到底想了些什麽呢……」
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用飄然地態度避過我投去的謹慎視線，魔王的表情變化了。
歎了一口氣，用沉重的聲音說道。
「勇者——」
『勇者』
那個單詞是，許久未曾聽過的詞語。
用那個名字稱唿我的人已經幾乎不存在於這世上了。真是個久違了的稱唿，一瞬間我甚至沒察覺到那是在叫我。
用那個名字稱唿我的大概隻剩下這個男人了。曾經身為勇者時未能打倒的最後之敵。知道我曾經身為勇者的那個敵人。
「勇者……我——一定是『作弊者（cheat）』」 (*注)
「作弊……者？」
交換架起的雙腿，他用那令人聯想到地獄的瞳孔看向這邊，歎了口氣。
我不明白那句話的原意。但是，那句話是至今為止包含最多感情的一句。
如同對一切的一切感到疲憊般的聲音。曾經身為人類時，作為勇者生存時，那些我理應保護的人經常發出的聲音。父母被殺害的孩童、戀人被殺害的青年、與黑暗抗爭落敗卻仍然存活下來的單臂戰士。
「我變得就算什麽都不做卻什麽都做得到了。連努力都沒有就什麽都做得到。這種無所不能一定沒有任何價值。因此，我的留戀隻有你」
我始終沒能理解魔王的話語。
對於他的話，我並不是沒有任何想法。
可是比起那些，我更清楚理解到骰子已經被擲出。理解到開場白已經結束了。
沒錯，魔王與勇者。兩者相對需要做的事情早就被決定了。覺悟已經做好。也不會疏忽大意。
那件事，對方一定也明白吧。
「來吧，真是久違了啊，勇者。曾經或許能將我殺死之人。如今或許將我殺死之人。我的天敵。僅僅一名被我認定為己身之敵的存在。鑽研足夠了嗎？ 還記得上次的戰鬥嗎？」
上次的戰鬥。聖劍那沒能造成絲毫傷害的一擊在我的腦中閃過。
魔王幾乎沒有動過。
這數萬、數十萬的歲月到底改變了魔王的什麽呢。他的表情上，出現了舒暢的歡喜。
初次踏入魔界時的相遇隻是偶然。
第二次是由我主動尋找，並尋求戰鬥。
而這第三次的相對一定是命運吧。
因此，盡管存在眾多魔王，卻隻有這個男人是我不得不殺死的對象。
作為『勇者』。
向聖劍中注入更多的力量、靈魂。
以前的逃走。連普通狀態都無法被劍刃穿透的超防禦力。折斷我的聖劍的魔王。
然後，不知名的，魔王第一次報上了名字。
「……對了，我的名字是雷西。司掌『怠惰』的墮落之王，是你的——敵人。礙事者全都收拾了。來吧，勇者。將我——」
魔王的手指微微的動了。我那被研磨澄清到前所未有的境界感覺捕捉到了。
當即橫跳迴避。位於我後方的門被吹飛了。
『礙事者全都收拾了』
果然，對格洛裏亞進行攻擊的就是這個男人嗎！
報上雷西之名的墮落之王用沒有抑揚頓挫的倦怠聲音低語。
踢擊地麵，使用翅膀加速。
雷西的視線與我的殺意交匯。
魔王的唇瓣無聲地說完了最後的話。
『——試著殺死吧』
* * * * *
將作為勇者被賦予的，以及成為天使後被升華的力量全都用於戰鬥。
手的顫抖，和身體的顫抖都停止了。
一步踏進。地板被腳踏碎。最強的集中力。最棒的狀態。連畏懼魔王力量的靈魂，都不過是為了提升那一切的調劑。在最大最恐怖的敵人麵前，戰鬥過無數歲月的經驗對我低語道『打倒他』。
意識被急劇地拉伸。連雷西眼睛下揮之不去的黑眼圈都能清楚看見。
雷西。墮落的雷西。
口中低喃那個名字。
至今為止我刻意沒有去調查的名字。
就算過去我是人類，連防禦都不進行就將有著地上首屈一指的力量的勇者擊退的那份力量，怎麽可能不是著名的惡魔。
大概，那是一種逃避。確實，曾經麵對之後折斷了。那是對於那個存在的逃避。因為一旦知曉名字就會再次『不得不前去消滅』。
但是，我也想著總有一天說不定會再次見到。即使沒能見到，作為天之尖兵的我也已經將大部分惡魔的情報銘記在腦中。理所當然那個名字也存在於我的知識中。
雷西。『墮落』雷西。
反抗天界的最為古老的惡魔之一。雷西?斯洛特道茲。
特性我早就知道。怠惰（acedia）惡魔的特性。
那是，極大的防禦力。僅此而已。
在那副瘦弱的身體中蘊藏著的，是原本就與我有著絕對差距的基礎能力，但其速度不快攻擊力也不高。至少，沒有格洛裏亞那種程度。
不可視的攻擊隻有在無法感知的超遠距離才能發揮出其威脅。如果雷西和格洛裏亞麵對麵對抗應該是格洛裏亞的能力更勝一籌。
足以消滅其靈魂的破壞力是必要的，而那正是我的……敗因。
鑽研了嗎？ ……那還用說。雖然那原本是被授予的力量，但我鑽研了那份力量。為了作為女武神，不會再次落敗。自重生之後的年月，我絕對沒有在遊手好閑。
留戀、留戀、留戀。
在作為人類時無法逾越的——絕對差距。
魔法使那憐憫的話語在我腦中不斷迴響。
不考慮防禦。過去沒有而現在擁有的力量。勇氣（fortis）的權能。內心，不會挫敗。
「其實……我稍微覺得過去有些抱歉」
在劍觸及的那個瞬間，眼前，本來應該在隻距一步的雷西突然瞬間變得『遙遠』
距離感被擾亂了嗎。預想和實際的不協調。我迅速利用即將撲倒的勢頭，再次踏出一步。用上全力雙手握劍，瞄準了心髒。
——那個瞬間，再次『遠去』
不是心理作用。也不是幻覺。
……遠去？ 不，不對。雷西依舊坐在寶座上。
遠離的是——『我』
僅僅幾米外的寶座卻十分遙遠。往腿上注入更多力量，踏出一步。在劍即將觸及之前，視野『切換』
這不是幻術。我的身體也沒有被操縱。
「之前，沒有認真當你的對手真是抱歉。不過，畢竟當時很困所以沒辦法啊……那時如果我再稍微認真點對付你的話，或許就不會留下遺憾了。那麽一想，我晚上就睡不——啊—，嗯，總之……」
在說話的同時，雷西手臂微動。
足以將人擊飛的衝擊襲向全身。
（*吐槽）
糟了——
察覺到的時候已經晚了。重重的撞上牆壁，就那麽被順勢壓在牆上。不可視的壓迫感。
讓身體就快散架的壓力。響起吱呀吱呀的聲音，身體和牆壁發出了悲鳴。
雷西掌心向外。手如同掰扭一樣旋轉。與那玩笑般的動作聯動，壓力扭壓著我。
大概，那是我能迴想起的最古老的記憶。
「恭喜你，你被選為勇者了」
「……？ 什、什麽……意思，你是……」
附帶著連眼睛都遮住的黑色兜帽（hood）的大街上不時見到的那種魔術師喜歡穿的法衣。
遮擋住眼部的人能看見常人所不能見的『某物』。我知道那件事是在很久以後。
沒有任何預兆，唐突出現的魔法使對著不隻是劍，連菜刀都沒拿過的我那麽說道。
在她的眼睛裏看見了什麽嗎，她從我身上看出了什麽嗎，最終我還是沒能得知，讓我用陳腐的語言來形容這個遭遇的話，那就是命運吧。
「……勇者……是……什麽……呢？」
我會好好迴應突然出現的可疑魔法使拋來的可疑話語是因為——不，我會和她對話隻是個偶然……才怪。
那一定是因為我沒有能夠無視對自己提出的那個疑問的意誌。如果那時我有意誌的話——應該能夠憑自己的意誌來決定。結果我還是隨波逐流地聽著她的迴複。
極其可疑的魔法使說道。
「勇者即是，用其勇氣驅散黑暗之人。挫敗強者救助弱者，從來自黑暗的侵略者手中保護人類的希望之劍。你擁有那份素質。我——看到了」
說實話，我很害怕。
能看見不可視之物的魔法使。不，是如同看得到一般說著話的魔法使。
連一名朋友都沒有，隻會在偶爾一人出門購物時的我不知道該如何迴應，結果隻是隨便的迴應。似乎迴答的挺糟的。
連她看見的素質是什麽都沒有問，隻是隨波逐流地迴複道。
「那個……成為勇者……那個……」
沒有理由。找不到理由，也不覺得自己當得上。至今為止，那個選項是我連想都沒有想過的。從沒想過要成為那樣的人。
我——不過是在街上隨處可見的市民階級的最底層，僅僅隻是一個孩子罷了。
魔法使對困惑的我露出微笑。
「成為勇者吧，瑟潔。那樣一來，不知何時，當親近的人、父母、戀人、友人由於黑暗勢力的威脅其生命即將散落時，你的力量就能阻止那樣的事發生吧。為了不在那時感到後悔，你的力量會成為人類的——『劍』」
關係親密的人？ 父母？ 戀人？ 友人？
咦？ 我，沒有……那種東西。
我從懂事起就沒見過父母。連他們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一直討厭自己的鼠灰色的發絲和眼瞳。沒有社交能力的我不可能會交到朋友。
在我這裏的是……有一麵之緣程度的熟人和純粹的陌生人。
反複的，思索著魔法使的話語。
魔法使至今為止一定隻見過那種『勇者』吧。擁有親近的人、父母、戀人、或是友人存在著，為此而獲得與黑暗勢力之流戰鬥的勇氣與能力的勇者。
我，總是孤單一人。沒有發生童話中常見的悲劇的我卻是孤零零一個。
頭腦不好，力量也很弱。賽跑輸給小我三歲的孩子，無法好好的讀寫文字。甚至都沒有對那種事情感到過危機感。因為這樣的人在周圍多到會腐爛。
我隻是，用剛睡醒一般的眼神看著她。
這個魔法使到底是出於怎樣的意圖來到我麵前的，她看到了我體內的什麽才能，真的有那種東西嗎，各種疑問——都完全無所謂。
不管她身上神秘的氣氛還是神秘的兜帽，是真是假都怎樣都好。
魔法使的表情，兜帽唯一沒有隱藏起的嘴角緩緩彎成笑容。
「請考慮一晚。瑟潔，你有著選擇權。是作為驅散黑暗的勇者而生，還是——僅僅作為普通人度過無為的一生——」
「我當」
當即迴答了。
「——然後，請用你自己的意誌決定。你的命運……嗯……誒？」
「要……當」
我那時確實感覺到了，被遮住的眼睛瞪大了。
驚愕。首次讓魔法使表露出的感情，莫名有些開心。
「……不考慮也可以嗎？ 如果成為勇者，你就無法再次變迴普通人。搞不好你本應擁有的幸福未來也會消失。說不定會被強求與關係親密的人、戀人、父母、友人進行不期望的離別」
「……」
所以說，我沒有那種東西。那四種存在到底有何種程度的價值，我連這種事都……不明白。
魔法使的嘴角微微扭曲。接著放鬆似的歎了口氣。
「沒有那種程度的覺悟，就選擇成為勇者還為時尚早吧。雖然你的覺悟非常出色——」
「我要當」
「……」
失去不存在之物的覺悟？
或許，我要是有哪怕一個關係親密的人，軟弱的我說不定就沒法做出那個選擇。
但是，實際上那種東西並不存在。我沒有任何親近的人。沒有應該守護的人，也沒有躊躇的理由。現狀是最底層，既然我不知道比這更差的情況，不論何時我都會選擇前進。
無知會招致無謀，而那有時會被錯認成勇氣。 （*注）
「……為何，你那麽堅強呢？ 雖說是勇者但也是人類，明明輸給黑暗勢力迎來淒慘的死亡——不，麵臨比死亡還要痛苦的遭遇的可能性也不低」
為何堅強？
我一點都不堅強。
沒有絲毫勇氣。我隻是——孤單一人。
如果說那樣的我是堅強的，如果既沒有力量也沒有智慧的我，在那名魔法使的眼中映照出了『強大』那一定是因為，
如果過去曾被選為勇者的堅強是擁有應守護之人者的堅強的話那一定是因為，
我的堅強是——沒有任何應守護之人，連自己的生命都沒必要守護，能容許各種犧牲，因此而存在的堅強吧。
但是，魔法使無法理解那一點。
我也有成為勇者的理由。
強行扯動長期未曾活動過的麵部肌肉，拉扯出痙攣般的笑容麵向展現出困惑氛圍的魔法使。
「為了……世界」
如果我有能拯救世界的力量，如果我的力量能派上不論何種用途，如果能給予我存在的意義，我就為其獻身吧。我孩子氣地如此想到。那不過是，僅此而已。
舍棄沒有價值的自己，舍棄隻是漠然存在的立場，舍棄即便知曉自己無知卻仍保持的無為——我能夠像舍棄隨處可見的紙屑般輕鬆地舍棄各種東西，僅此而已。
就算無法讀寫文字之類的，我也明白。
那不是為了親近之人，不是為了父母不是為了戀人更不是為了友人，當然也不是為了世界，僅僅不過是——為了自我滿足。
魔法使隱藏在兜帽種的雙眸中湧出淚水。
魔法使也會哭啊。我想著那種無聊的事情。
「……你，一定會成為出色的，而又——悲哀的勇者吧。瑟潔，我讚賞你的那份勇氣」
魔法使稱讚的那個一定不是『勇氣』那種東西，我微笑著看著她的嘴角閉口不言。
魔法使的手上放出淡淡的光芒。對我來說，那是初次見到的魔法，看起來如同神的偉業。
光芒靜靜地接觸我的頭。簡直如同被戴上光之冠一般。然後，從那裏如同存在本身被攪拌般流入了強大的力量。
「給予展現出高潔意誌的你以『勇者』職階。瑟潔。願你前行的道路上——光明常伴」
「……是」
力量隨著話語在我腦內滲透。
憑感覺能夠明白。那是強到令人恐懼的力量。超人的臂力與超越魔族的強大的光之魔力。靈魂被改寫。成為驅散黑暗之人。
如果會被授予這種東西的話，無論是誰——就連普通人都能成為勇者。我也能成為勇者。
什麽啊，這不是和努力與才能……都沒有關係嗎。
和『勇者』被授予的力量相比，我至今為止的努力以及，我至今為止羨慕的同年級、高年級、低年級的力量全都——等同於塵埃。
殘酷的事情啊。
「來吧，瑟潔。請出發吧。為了用那份力量——驅散黑暗。為了拯救世界。你從現在這個瞬間開始——就是勇者，瑟潔」
「……是」
勇者。勇者瑟潔。
沒有真實感。不，不需要真實感那種東西。因為我也不是特別想成為勇者。
腦海中有著迄今無法相比的澄淨感，肉體輕到無法置信。
驅散黑暗的力量。我憑本能就知道了使用力量的方法。
腦海中一下子展開浮現出勇者(brave)的技能係統樹。那是匯聚了勇者全部力量的技能樹。
我憑直覺選擇了從一到百，從頭到尾被完全鋪展開的技能樹中最後的技能。
從天空照射下的陽光如同被左手吸引般匯聚，化為實體。
感覺不到熱量。那是隻有冰涼感的光芒。
那是『勇者(brave)』的技能樹。
在技能樹最深處，創造出勇者的武器——聖劍的技能。
『聖劍顯現(raster)』
偏窄的長劍。泛著藍白光芒的一米長左右的劍身，沒有裝飾外表質樸的一把劍出現在我的手中。
消費在得到勇者職介前的我連感覺都無法感覺到的魔力後創造出的聖劍，純粹的美麗並且——冰冷。
聖劍，腦海中浮現的劍銘——單銀（solitus?argentum） （*注1）
冠以與我十分相稱的孤獨之名的那把劍反射著光，閃耀著白銀的光輝。
以劍身為中心，光芒與風匯聚了，祝福著這把劍。魔法使如同被那把劍迷住般仰望劍身，那時我首次有了自己是勇者的實感。
向著天空高舉聖劍。劍上升起神聖的光柱。
我對作為勇者而得到的新生，懷抱了些許的想法。
勇者能夠交上朋友嗎。
————————————
*注：無謀，說得通俗點就是魯莽，不經考慮。
*注1：音譯是索利圖斯·阿格恩圖姆 solitus?argentum ，solitus 孤獨 argentum銀。
<hr>
第二話 必要的不是力量而是、勇氣
——失敗了。
從警戒程度較弱的上空進行奇襲，操縱背後雙翼使出的全力突擊（charge）被輕易地躲避。
在衝擊擊碎頭蓋骨的同時醒悟了。
惡魔很強。特別是魔界的瘴氣會給予惡魔超乎常規的力量。這和在地上或是天界進行的戰鬥有著根本上的不同。
當對手是惡魔的最上位——魔王（demons lord）的時候又會是何等程度呢。
我本以為自己明白。
畢竟，無論是和惡魔還是魔王戰鬥我都不是第一次。
已經戰勝了無數的惡魔。已經打倒了無數的惡魔。
我不認為自己能瞞過魔王（demons lord）擁有的廣闊的知覺領域。以被察覺為前提的奇襲被對方華麗的閃避並且反擊了。
很強。在視野逐漸淡化（fade out）期間，進行思考。
而且這個敵人還沒有拿出真本事。簡直如同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般，用自然的動作自然地發動技能，自然到攻擊中沒有絲毫殺意。
無法想象對方到底花費了多少歲月鑽研這一切。那一擊中有著積久而重的『強大』。
在醒悟到自己失敗的瞬間心中充滿的不是恐懼——而是足以壓潰自身的不安。
視野粉碎五感消失思考沉澱，靈魂消失在黑暗中——
——然後，『技能』發動了。
記憶化為走馬燈（sh back）。
作為勇者的極限。落敗。被神明拾起，成為了天使（valkyrie）。細心研究力量。為了擊敗惡魔而鑽研了力量。為了將惡魔毀滅殆盡而鑽研了力量。
麵對腦中浮現出的『提問』，我毫無猶豫地選擇了『是』。
唿吸恢複。世界恢複光亮。不論是被擊碎的頭顱還是爆散開的腦漿，亦或是裂成兩半的肉體一切的一切，全部複原了。
由死而生的逆行，那是無論幾十幾百幾千次都無法習慣的不可思議的體驗。
向身體注入力量。緩緩地起身。
巨大的陰影正俯視著這邊。仿佛在觀察似的金色瞳孔。僅僅泰然而立的巨漢就如磐石一般。
並且，最重要的是，和至今為止戰鬥過的惡魔不同，那隻惡魔的反應決不是『第一次看到』之人的反應。
身高超過兩米的禿頭巨漢。包裹全身的褐色皮膚下麵隆起鎧甲般的肌肉。那個姿態是我至今見過的惡魔中最為酷似人類的。盡管看起來不像帶著武器，但那具肉體並不需要武器吧。
最可怕的是，就算彼此間距離近到隻有兩米從那名男人身上依然感知不到任何力量。
惡魔的力量很強。本來從遠處都能憑借本能而察覺到。而當對方是擁有卓越力量的魔王時那更是能從數公裏外就察覺。
惡魔會司掌著七大罪之一，並且擁有著以司掌的原罪為準的性質。
但是，眼前的惡魔是我從未見過的類型。將自己的氣息完全消除這種能力，在我的知識中根本找不到。
如果沒有事先得到情報，沒有特別留意的話，大概我連這名魔王的存在都無法發覺吧。
這個男人是……『神』所危懼的……災厄？
在不明身份的惡魔麵前，我舉起『聖劍』。
明明是絕佳的追擊機會，這個男人卻一動不動。他抱臂俯視我的眼睛閃耀著燦爛的金色光輝，嘴角勾勒出傲慢的形狀。
「……誠然，你這家夥就是——瑟潔?色列娜德、嗎……沒想到連『真貨』都出現了……切身體會到運氣不好啊」
「……喝！」
和惡魔對話這種事……不存在。
短促地吸氣，用力踢擊地麵。
向聖劍注入力量。
聖劍是擁有高度神性的劍。世界最強的——不，是人族最可怕的劍。但是，出現在「地上」的惡魔暫且不談，麵對位於魔界的惡魔這把劍並沒有一擊就能斬殺惡魔的力量。（*注）
所以，將力量、魔力注入劍中。將在已經不記得是多少年月之前的過去，曾經還是人類時使用的『勇者』之力注入。
藍白色的劍刃上纏繞起淡淡的光芒。那是撕裂黑暗的利刃。這是脆弱的人類為了粉碎魔而鑽研出的力量。為了將襲來的一切悲哀全都驅散的光之劍。
魔王沒有動。
以裂帛之勢刺出的劍刃將魔王的軀幹——其魂核最有可能存在的左胸貫穿的瞬間，圓木般的手臂將劍揮開。
劍刃隻是稍微劃破手臂。
漆黑的血液飛散，在血落到地麵之前惡魔的腳已經踢入我的心窩。
唿吸困難。內髒被剜去，腦內發出悲鳴。
天使那被強化過的肉體，覆蓋身體的防禦結界一瞬間破碎散落，令人厭惡的咯吱咯吱聲被骨骼傳導刺激著聽覺。視野閃爍，疼痛讓眼前幾乎變得一片全黑。
身體在空中漂浮了數秒，撞向地麵。衝擊和疼痛壓迫全身。
好痛。好難受。好可怕。好強。無視感受到的一切，進行思考。
沒有看到他行動的那一瞬。原本在進行攻擊的瞬間、發力的瞬間會產生的氣息變化都感覺不到分毫。他的行動太過迅速。
很強。之前打倒的三名魔王根本無法與他相提並論。
看不到希望。彼此間的力量差距令人絕望。動態視力完全跟不上。並且最重要的是他那消除氣息的權能——過於異質。
「——唔……」
勉強咽下從喉嚨深處湧出的悲鳴。
將因疼痛和彼此間力量差而傾向負麵的思考，通過將頭腦資源分配到分析上來蒙混過去。那是在長年戰鬥中培育出的能夠不屈不撓的持續戰鬥的方法。
就像天使也有種類之分一樣，惡魔能夠使用的權能因其司掌欲望而異。如此強大的身體能力，視覺無法捕捉的速度和空手就能從正麵貫穿結界的力量。
並未『死亡』所以疼痛不會消失。腦中也沒有出現選項。
被『放水』了。無論用魔力強化的肉體也好，還是天使擁有的結界也罷，對這個惡魔來說都如同薄紙一般。他擁有隻要想做就能一擊將我的身體化為肉塊程度的力量吧。
明明，幹脆就這麽死掉還比較輕鬆——
由於襲向全身的不致死程度的疼痛，而將要抱有作為一介生命體所不應懷抱的思考的那個瞬間，男人發出了聲音。
那是與其身形相稱的地鳴般的聲音。可是，與轟鳴作響的聲音相反，其內容中能看出知性。那是，惡魔不被當做普通野獸的理由之一。
「那權能……『勇氣（fortis）』嗎……麻煩的權能……不——」
額頭上的皺紋消失，皺眉般的表情扭曲了。
那是即使沒有發出聲音，卻顯而易見的『嘲笑』。
在嘲笑什麽？ 是在嘲笑明知彼此的力量差距卻仍然進行攻擊的我嗎？
不，惡魔會思考的事，我不可能明白。
確認自己的損傷（damage）。盡管全身還殘留著痛楚，但還能進行攻擊。原本，就不存在撤退的選項。
撐著劍站起身。
膝蓋在顫抖。手臂在顫抖。抑製住全身上下的顫抖，站起來。不得不站起來。
勇者是驅散黑暗之人的統稱。那麽，隻要那裏存在著理應消滅的黑暗，勇者之魂就應為不滅之物，我將這一點強加給自己。
——不這麽做的話……就無法、繼續戰鬥下去。
在思考中反複的那句話語是一種暗示。和與反複迴放的語句次數成正比般，聖劍纏繞的光輝逐漸增強。
魔王連一根眉毛都沒有動，像是感到無語般宣告道。
「徒勞……你這家夥的力量——無法觸及我！」
無法觸及。我懂的。
第一擊時我就明白了。就算那份力量無法用魔力的大小來測量，我也知道力量的差距。最重要的是這個魔王……太快了。
盡管如此——
迴憶迄今為止的戰鬥。
其中沒有不強的敵人。往往是賭命的戰鬥。
在這魔界降臨之後打倒的三名魔王，同樣也強大棘手並蘊藏著足以顛覆萬物的渴望。
首先必要的不是力量而是、勇氣。隻要勇氣沒有抵達終點，我的敗北——就不可能存在。
在視線中注入力量，向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魔王釋放殺意與戰意。
黑色的大地，陰暗沉重、渾濁的空氣中充滿的『瘴氣』不知為何讓血液、靈魂開始騷動。精神高揚起來。
眼皮底下就有著三柱巨大的氣息。毫無疑問是魔王級。我不知道是出於何等理由而聚集了此等數量的魔王。
盡管不知道原因，但我預感到了，我即將進入無論在悠久的生命中或是層層堆積的戰鬥經驗裏都是最為漫長的一場戰鬥。
令人驚訝的是，被投以殺意的魔王對這邊連戰意都沒有露出半點，以自尊心強大的傲慢（superbia）的惡魔來說，這種至今未曾見過的反應令我毛骨悚然。
……好可怕。
「……不明白嗎，『勇氣（fortis）』。勇氣——並非無謀」
魔王在嘲笑。
『勇氣（fortis）』
那是我死後，成為女武神(valkyrie)的瞬間得到的權能的名字。天使所司掌的希望之一。（*注1）
僅僅二度交鋒就被看穿了！？
……不……不對。最可怕的是，魔王那即便看穿卻仍然充滿餘裕的態度。
浮現著熊熊燃燒般的笑容，他的身影隨之搖曳。褐色的肉體，巨軀簡直如同粘體生物(slime)一般扭曲塌陷，融化了。 （*注2 ）
毛骨悚然的驚懼流過背脊。明明已經沒有頭部，他的聲音卻沒有停止。
「無論你這家夥如何踐行那份『不屈之魂(brave heart)』，不論你嚐試數千數萬次……全都——沒有意義。瑟潔?色列娜德。女武神、女武神啊——啊」 （*注3）
無法理解。和至今為止積攢起的任何經驗都沒有相似點的未知令雙手顫抖。
黏稠溶化的肉體堆積在地麵，接著，如同幻影般消失。
超過兩米的巨體從上開始融化，其中——小上三圈的肉體顯露了出來。
滿是破綻。明明知道，卻無法將視線從內部出現的物體上移開。
「誒……那、那……是……」
唿吸停止了。
肌肉發達的肉體溶解滑落，從中現身的是——少女。
比起身高不怎麽高的我還要矮上一截的少女。她有著和身高不符的成熟容貌。銳利的視線和豐滿的胸部。
白膚金瞳。背後生著五對十枚的暗色羽翼，以及長至腳邊的白金（tinum blond）秀發。
就算覆蓋她身體的是破布般沒有任何裝飾的布條，就算姿態有些許變化——但是那容貌、那存在感我都不可能會看錯。
——那是遙遠的過去，記憶中的威容。
隻看到一瞬間，僅僅一瞬。留在記憶的深處、雲霞般遠方的僅僅一瞬。
度過長久的生命，幾乎所有記憶都已經被埋沒的現在卻仍然記得是因為——那是在我作為女武神被召喚至天上……緊接著發生的事。
恐怕，當時對方沒有看到我。不記得了吧。畢竟我們連對話都沒有。因為地位差距、力量差距大到連一句對話都無法交換的程度。
……但是，我還記得。那隻看一眼就會銘刻在靈魂上的強烈魅力。
五對十枚的光之翼。
執行各種正義（iustitia）在天上也排入前十的聖王級天使(sacred·lord)。
王中的王(lord of lord)。為至高的天上世界之神奉上榮光的果實之人。
過去所沒有的漆黑尾巴啪唦啪唦地拍打地麵。
「荒唐……為、何……您會——」
「果然，見過我、嗎……哼哼哼、可以稱作是，奇緣吧……」
有差別。曾經仰望的那天使之翼是如同光芒化為形體般閃閃生輝，眼睛也不是金色而是澄清的翠綠。也沒長尾巴。
但是，反過來說的話，除了那些以外沒有任何改變。容貌、姿態、身高、語調、表情。一瞬就能烙印在腦海中的威光在經過數萬數十萬的歲月後也沒有褪色。
……不、不對。
那是、不可能的！
甩了甩頭，讓自己奮起。
惡魔是惡德之子。從人心的陰暗處竄入吞噬其靈魂的存在。
一字一句，我如同勸誡自己一般提問。
「荒唐……為什麽——模仿、啊……魔王。為何，事到如今變成那副身姿——」
「謔……有趣、有趣啊，女武神(valkyrie)。見到如此姿容，知曉本座之名，竟然還有力量挺身而出嗎……」
少女用和剛才完全不同的銀鈴般的聲音嘲笑著，唇角扭曲，將的右手伸向這邊。
那是準備動作。沒有任何聲響，沒有魔力的波動，隻有光芒湧出。眩目的純淨白光。
連視網膜被燒灼都忘卻，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那是個熟悉的技能，但正因那樣才難以置信。
身體由於那代表的意義而顫抖。
溢出的光芒匯聚，在其的手中形成了一把劍。
劍柄劍身都由沒有絲毫陰影的純白形成的直劍。
那是，在天使擁有的權能中最特化於討伐惡魔的一種力量。
『正義（iustitia）』的權能。
顯現出消滅黑暗的光之劍的技能。
『斷罪之劍(shin · breaker)』
如同將光芒本身精製鍛打出的劍的劍尖朝向這邊。原本，那是不可能會被指向我的正義之劍。
麵對幾乎讓人窒息的威壓，反射性地架起聖劍。
由於進入了戰鬥態勢，身體的顫抖停止了。可是，感情的動搖無法停止。
盡管這邊的攻擊範圍（reach）更廣，但那種優勢——形同於無。 （*注4）
「真……貨？」
但是，和意誌相反，從口中發出的是問句。
相反，對方則還以唇角歪曲的笑容。
不行。就算提出疑問，但已經理解事實了。
眼前這個女人，無疑是真貨。這份威壓，這幅姿容。不論擁有何等幻術，也不可能相似到這種程度。
真正的天使——不，原天使。
擁有榮光（格洛裏亞gloria）之名最接近神的天之使者之一。
跪守於玉座之側的榮光。
格洛裏亞·賽德斯隆（gloria side throne）
「我也沒有時間。但是，哼哼哼、太過——『悲哀』。稍微、玩一會兒吧。盡管以能夠親身接受我的劍刃為榮吧」
「您——不，你這家夥，本該、死了……」
至少，我是這樣聽說的。
在無法計數的遙遠過去，與魔界所持有的軍勢中最為強大，擁有無數士兵的軍隊英勇的戰鬥，雖將他們驅逐，最終在和敵軍的魔王交戰後，消息不明。由於最終未能歸還，天界判斷其已經被消滅。
最上級的王的死，讓當時的天界產生了巨大的動搖。我記得。不，是不可能忘記。
因為這個原因，那場戰爭暫時停戰了。
為何她會成為惡魔，無法想象其經過。
說到底，和她沒什麽交集的我連她的性格想法為人都不過是聽來的程度。明確知曉的隻有她的力量超乎尋常這一點。
勝算……有嗎？
……不，至少，不能夠在劍刃相交之前落敗。
注入全部精力，瞪了過去。
鼓起勇氣。
迴想起，神所賦予的，自己被派遣到魔界的理由。
預言出現有著強大力量惡魔。災厄的發生。
然後是……擁有最大的輕易消滅那名惡魔的可能性的『我』被選了出來。
曾經立於天界頂點的天使的墮天。還有在這之上的災禍嗎。
不能放任這個王肆意行動。
在幾乎壓垮自身的壓力中，我從心髒深處擠出更多的勇氣。將恐懼用勇氣覆蓋。
作為勇者不斷戰鬥而得到鑽研的勇者之力。成為女武神後獲得的勇氣（fortis）的權能。
沒問題，沒問題。
隻要有這兩個，我的敗北就——不存在。
向手腕注入力量、靈魂之力。聖劍纏繞的光芒轉為更進一步的銀碧色光輝。
然後，在即將揮劍的瞬間——
腦海中再次出現了熟悉的信息（message）。
『瑟潔?色列娜德 已死亡。死因：斬擊』
視野突然變暗。
動作。身體連動都還沒動。
發生了什麽，被做了什麽了，無法理解。連認知都做不到。連疼痛——感覺不到。
出現了再次追加信息（message）。
『要複活嗎？』
『是／否』
身體動不了。五感也已經消失。什麽都沒有，隻能認知到那條消息。
答案——早已決定。
視野再次取迴了光亮。自己無意識中想要按住傷口的手——停下了。
格洛裏亞那質樸的斷罪之劍的劍刃上附著著一絲朱紅。
信息（message）。我應該被砍中了。應該被砍中並死亡了。
盡管如此——連哪裏被砍都不知道。
「複活了、嗎……理解了嗎？勇氣（fortis）……真是個麻煩，又無聊的權能啊」
「——唔」
身體活動自如。
連被砍中之前殘留的疼痛都沒有留下。
屏住氣息。眯起眼睛，觀察格洛裏亞的一舉一動。舉起劍，踏出一步。
『瑟潔?色列娜德 已死亡。死因：壓殺』
眼前再次變成純粹的黑暗。有種靈魂被吞沒般的喪失感。
反射性地迴應再次顯示出來的信息。
再次出現光亮。
距離格洛裏亞隻有數米。隻要沒有阻礙，不過是刹那就能逼近的距離。
「——瑟潔，你這家夥，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
再次變暗。
浮現死因：斬擊的文字。
看不見。看不見劍刃。連『殘像』都看不見。
她的一舉一動，全部都看不到。視野中格洛裏亞的身影一直都站在哪裏。什麽都沒做。看起來就像什麽都沒做。
「你這家夥，該不會誤以為隻要無限次嚐試遲早就『能贏』吧？」
變暗。速度太快了。
視野的變暗與複活。簡直如同在閃爍。
每一次，每一次出現詢問是否複活的語句都會連續點擊『是』。（*注5）
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到。好可怕。逐漸變冷的感覺，過於龐大的虛無感。
強迫自己複活。連刹那瞬間的猶豫都不允許地強迫複活。
最為重要的不是力量而是不會挫敗的內心。就像曾為人類時那樣，麵對所有恐怖、所有敵人的——勇氣。不屈之魂(brave heart)
否定從全身奪走熱量的死亡的觸感。
沒錯。勇氣。
隻要那沒有屈服，我的敗北就——不存在。
「不屈之魂(brave heart)。司掌勇氣（fortis）的天使被賦予的唯一技能、嗎。憑你這家夥的力量無論複活數十數萬次，不隻是哈德就連卡儂和西卜都敵不過吧」
對挑撥置若罔聞。
複活的同時後退一步。即便如此也——變暗。
數次重複顯示出死因：斬擊的文字。滲入漆黑的地麵的紅色漸漸變濃。
毫無疑問是被砍了。明明毫無疑問——
視野突然搖晃。是由於摔倒而搖晃，還是遭受到足以壓潰我的壓力呢。
放棄生。將死當做理所當然，在腦海中轉換思路。
格洛裏亞隻有一點說錯了。
的確，『勇氣（fortis）』的天使所被賦予的技能是無限的複活，隻要精神、隻要那份勇氣不被挫敗就終將獲得勝利的『不屈之魂(brave heart)』。
成為女武神獲得那份權能後已經度過了幾經星霜的歲月。已經，不存在畏懼死亡的感情了。
思考變得朦朧。簡直如同在波浪中搖蕩的那種無法安定的現實感。
死亡的速度太過迅速。速度快到大腦連察覺疼痛的時間都沒有。隻有那一點是慰藉。
複活，然後在死去的那一瞬間向右手握著的聖劍中注入些許力量。
在刹那的瞬間注入的力量真的隻有些許。但是，聖劍中確實地積攢著那份力量。
「……果然沒法簡單地消滅嗎……要是有時間就能親手引導——」
格洛裏亞停手了。似乎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意著時間。是在在意什麽呢。
但是，這是好機會。趁著那個間隙將全部勇氣注入聖劍。劍刃接受我的意誌光芒變得愈加耀眼。那已經不是朦朧的存在，而是能夠將明確的黑暗吞噬殆盡的光之劍。
將劍的尖端指向格洛裏亞，指向曾經得到全部天使的羨豔的惡魔。
縱然身體毀滅，注入這把劍中的意誌也不會消失。
無論以何等速度為傲，無論擁有何等力量——都無法躲開光。
一瞬間，注入聖劍的能量（energy）被壓縮，光芒在劍尖處匯聚。
連眉毛都沒動一下，格洛裏亞注視著閃耀著光芒的劍。
——然後，驅散一切黑暗的『勇者』之力被解放了。
————————————
*注：地上是指代人界，魔界的注音是‘地下’。
*注1：瓦爾基裏(valkyrie)，北歐神話裏的天使。
*注2：粘體生物(slime)，就是史萊姆。
*注3：『不屈之魂(braveheart)』(brave heart)勇敢之心，勇者之心。
*注4：這裏應該是說身材，身高高手臂長的人攻擊範圍廣，可以推測格洛裏亞比瑟潔更嬌小，但胸大。
*注5：電腦有點卡，狂點鼠標的那種感覺，翻譯不出來。
<hr>
第三話 ……不能、輸
個目的的一種手段。
因其原理單純故而沒有破綻，所以，無論黑暗亦或是光明都會一視同仁的給予破壞。
光芒散去。
口中發幹。雖然沒有死卻無法唿吸。喉嚨梗住了。
「呀咧呀咧，好像沒理解啊……」
「誒……為……什麽」
和放出光芒之前沒有絲毫改變的格洛裏亞的表情進入了視野。
且不說她的身體，連掛在身上的無法稱之為衣服的破布都，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不可……能。
攻擊確實命中了。格洛裏亞沒有移動半步。
無法用肉眼捕捉的神速斬擊。的確相當可怕。但如今，連那份驚愕——都顯得不值一提。
傲慢（superbia）
七種渴望中以強力的攻擊和超越一切的壓倒性『速度』為傲的惡魔。
那麽，這份防禦力是怎麽一迴事。如果是威力不足而不至於消滅，我還能明白。
竭盡全力的勇者一擊……已經消滅的三柱魔王的力量。無傷什麽的，絕對不可能無傷。絲毫不能想象。
……這簡直不像是傲慢（superbia）——
『瑟潔?色列娜德 已死亡。死因：斬擊』
空白的意識。麵對唐突出現的提示，比之前的反應遲了一拍，勉強選擇了『是』。
再次複活。臉正貼在地上。用左手撐著，站起身來。她沒有進行追擊。
「『為什麽』，你臉上的表情正如此訴說著啊，女武神（valkyrie）」
格洛裏亞的表情，宛如精致的藝術品一般端正的容貌扭曲了。
她那副表情的理由是憎惡，還是憐憫。
「你這家夥如果是我的部下的話，說不定會重新鍛煉你……但是，『還不差』」
注入聖劍中的力量已經全部釋放。放出第二擊需要時間。
然而，格洛麗亞一點都不在意這個空隙，像是進行教誨般地繼續說著。
不，根本就不需要空隙吧。在僅僅數分鍾內就已經殺了數十數百數千迴。彼此間的力量差就是大到這種程度。
緩慢地填充力量。至少需要十秒左右的時間。
這個原天使，不可能不知道那一點，果然她的表情不變。
「喂，女武神。你這家夥不懂嗎。不，不可能不懂吧。『傲慢（superbia）』的權能。『超越』萬物的力量」
「唿——！！」
填充結束。集中全部神經，再次釋放力量。
格洛裏亞仍然沒有閃避的跡象。扭曲空氣，破壞的能量（energy）撕裂了空氣吞沒了那嬌小的身軀。
但是，迴應這一擊的隻是淡淡的話語。
「……還不懂嗎。我，的不可能敗北的。不，『正因為』是我，才沒有敗北的『理由』。無需閃躲。瑟潔?色列娜德，為什麽你會覺得，在種族上不過是天使的下位互換的你這『區區女武神（valkyrie）』的攻擊，能夠對身為原『聖王級』的天使的本格洛裏亞?賽德斯隆造成傷害？」
不能聽。是假的。她隻是打算挫敗我的內心。
沒有堵住耳朵的時間，她的話語動搖著大腦。
但是，從眾多經驗中培育出的戰鬥理論迅速地斟酌著那句話的意義。
『超越(over rule)』
當然知道。那是，傲慢惡魔之所以是傲慢的技能。
——使來自被認知為比自身要低位的存在的攻擊無效化的力量。
「啊……誒……」
的確、的確，如果這個原因成立，我的攻擊全部——都會被『超越(over rule)』無效化。
「……誒？ 那麽——」
「你這家夥縱使進行數億次攻擊，那劍刃能傷到我的可能性也——不存在。
格洛裏亞宛如教導笨拙的學生一般作出了宣言。
不是『威力』而是『法則』的問題。
就是這種道理，如同水會流往低處，我的攻擊不可能傷到這個女人。
視野再次轉為純黑。
就像是要證明這並非錯覺，眼前浮現出了信息。
空蕩的虛無中浮現出了『是』與『否』的文字。
將我的攻擊全部『超越』了？
絕對無法戰勝？
本來的攻擊力和速度。積累起的努力和精煉過的力量。作為惡魔，以及作為天使的等級差距。絕望。
盯著那句話足足過了十秒，我——
慢慢的，戰戰兢兢的，選擇了『是』。
視野再次恢複光明。和剛才同樣的無語表情迎接了我。
「還不死嗎。……無可救藥。那是勇氣還是無謀……」
「……」
像要射穿我的視線以及附著於其上的侮蔑之情。
將從腳底竄上來的恐怖與麵對強者的根源性的膽怯與唿吸一起咽下。
……不能、輸。
不可以敗北。不能這麽想。我隻有決不放棄這一點從過去就不遜於任何人。
成為勇者時我做好了飲盡一切負麵感情的覺悟。
這種程度……就會選擇『敗北』的話，那我也不會被天上召喚，甚至在更早的時候，都不會成為勇者吧。
唿吸早就停止。緊張與格洛麗亞釋放出的威壓讓我身體緊繃。
理應完全迴複的身體不知為何無法行動。
不發出聲音地鼓舞自己。
一直，獨自戰鬥了過來。無論何等絕望的戰鬥我都挑戰過。
能贏。不會輸的。並不存在絕對的事情。啊啊，沒錯。心死才會身死的話我就是不滅的。我能夠數十數百數千萬次地重生。定要將她消滅。
瑟潔，你很強。很強。很強。比什麽都強。
超越？
確實很強力。到了魔王等級的話尋常事物是不可能超越那份渴望的吧。
但是，應該在某處存在著線索。
不，倒不如說既然會用『超越』將攻擊無效化就代表隻要無法使用那技能就能夠給予傷害。盡管傷害微薄但第一擊切開手腕的結果就是那證明。
——她並非擁有任何手段都無法傷害到分毫的異常防禦力。
打倒傲慢惡魔的經驗數不勝數。我十分清楚那個弱點。
麵對傲慢惡魔的對策。
其中最為必要的就是——讓其抱有畏懼。
擁有讓格洛裏亞麵對被判定為低位的我感到威脅、恐懼的威力的技能。
舔舐幹燥的嘴唇，調整唿吸。平複心跳，精研意識使其保持敏銳。
格洛裏亞那驚人美麗的金色眼瞳用灼人的蔑視目光望向我。
那眼中寄宿的感情是輕蔑。是絕對強者俯視下位者的感情。
咬住嘴唇，將本能持續不斷敲響著的對絕對強者的警鍾嚼碎。
假裝沒有注意到那份恐怖。欺騙自己，欺騙自己的心。至今為止都是這樣戰鬥過來的。不論是身為人類時，還是自那之後。畏懼是敵人，同時也是朋友。
向握著劍的手集中力量。必要的是威力最高的攻擊。聖劍造成的一擊是最佳選擇。
全力積攢能量（energy），但並不是釋放而是將其匯聚在劍身——直接斬擊。
按理說砍中她一劍都難如登天吧。但是，現在這個女人有些大意。
因此，那裏出現了些許的，極其微小的勝機。然後，隻要有勝機我——就不會挫敗。
但是，在那個瞬間，在向著微小的希望邁出一步的瞬間，格洛裏亞臉頰提起，扭曲嘴唇露出笑容。
「但是，不過啊——那力量，就算對我無效，對那個男人說不定會有效……但是沒有塗改的時間，嗎……」
格洛裏亞的雙翼大大的張開。
那十枚羽翼恐怕是曾為天使的殘留，是原本惡魔不會擁有的東西。
翅膀輕輕扇動，格洛裏亞的身體輕盈地浮上空中。
「盡管，掙紮就好……那份力量，能夠通往何處……你這家夥的蠻勇在這片土地上又能揮灑到何時——」
速度比我的羽翼更快的可能性很高。
我無法追上逃走的格洛裏亞。
大大展開的黑暗之翼。那羽翼不同於天使時的羽翼，形狀和顏色都極為不詳。
踏前一步。飛起。踏空施力。揮下聖劍。格洛裏亞的身體動了。麵前的目標消失了。又出現在我身旁十多米的地方。
不行、看不見。在空中她仍然迅捷。我無法追趕上。
會被逃掉。不，是這邊（我）逃過一命嗎？ 不論是哪種都一樣。
迴過神來，話已經說完了。並非為了爭取時間。而是純粹的疑問。
隻身一人降臨魔界之後，幾乎沒有發出過聲音。久違發出的聲音相當沙啞。
「等會兒，格洛裏亞！ 告訴我一件事！」
那名天使確實曾經是天上最強最為閃耀的明星之一。
曾經是得到神的強烈信賴的天使之一。
曾經是受到眾多同胞尊敬的女性。曾經是連未曾交談過的我都會記憶住的，名震天界的存在。
那樣一個存在為何——
「為什麽您還活著！？ 您確實——」
格洛裏亞不等我說話持續提升高度。
我沒有追趕，隻是仰望著喊道。
「——和『魔王』戰鬥，被消滅了才對」
格洛裏亞的動作停下了。
在那刹那的瞬間，她臉上的表情完全轉變。
她的雙眸再次轉向這邊。
「……什麽？」
——扭曲的笑容變為麵無表情。變為了至今未曾見過的表情。
「魔……王……？ 和魔王戰鬥……被消滅……了？」
顫抖的聲音從天上響徹四周。那嬌小的身軀顫抖著。
難以唿吸。看著近在眼前的閃耀金瞳，我終於意識到自己被勒住了脖頸。
但是，沒有餘裕的不是我——而是眼前的女人。
她瞳孔的深處渦卷著渾濁的漆黑感情。是混亂，亦或是憎惡呢。
「魔、王！？ 荒唐，當時哈德?洛達是——」
「哈多……漏達……？」
（*注）
頸骨發出吱吱聲。無法唿吸。
會死。會被殺。會被擰斷脖頸殺死。視野一下一下地閃爍，靈魂發出慟哭。
在散亂的意識中，一味地思考著那話語的含義。
那是個耳熟能詳的名字。
是經常出現在天界的擁有強力惡魔的名單（list）上的名字。
是擁有傲慢獨尊這一別稱的傲慢（superbia）惡魔。是立於軍隊最前端的，屠戮了眾多天使的被叫做天使殺手的惡魔。
但是，不對。不是那樣的。那和聽到的傳聞不同。
原本，將軍級的惡魔和聖王級的天使在等級上就不對等。更何況天使軍一側的大將是當時被稱為『對惡魔』最強的一人之一的正義（iustitia）天使。就算對手是結夥的惡魔，在正麵戰鬥上天使的優勢也不會被顛覆。
所以，當時，那是天界的熱門話題。所以，記得非常清楚。
格洛裏亞?賽德斯隆與墮落之王的軍隊交戰。
雖然艱難擊退了率領惡魔軍隊的將軍級惡魔（general?demon）卻——
「怎麽……迴事。輸給、魔王？ 我、敗北、了！？」
身體被晃來晃去。她簡直如同小孩子在鬧別扭一般。 （*吐槽）
和我比起來，格洛裏亞本人要混亂得多。
之前被完全隱藏的氣息泄露了。攝人的兇惡魔王的氣息，如同昭示眼前的女人已經徹底不是天使之王的事實一般令人悲哀。
機會（chance）。
現在進行攻擊的話是不是就能造成傷害了。我盡力想抬起握住劍的手臂，但使不上力。天使和惡魔雖然不是必須唿吸，但咽喉也是要害之一。
我鼓起渾身力量瞪過去。可是，格洛裏亞就像看不見我一樣。
簡直如同看著幻夢一般虛無的視線。
為什麽……怎麽迴事——她在、看著什麽……？
就在這時，緊掐喉嚨的感覺突然消失。身體恢複了力量。
身體由於失去支撐而下落，在墜落到距地麵不過數尺時，我總算設法揮動翅膀浮在空中。
喘息著活動全身，保持姿勢。重整體勢的我的視野中映入了奇妙的景象。
「啊……荒……唐——這、力量、是……——」
雙眼大大睜開，在空中停止的格洛裏亞的身影。
但是，她的樣子十分奇怪。
翅膀完全沒有動。不，與其說沒動，不如說是緊貼在身上。宛如被某人『固定』在空中一般。
但是，最為異常的是——那個表情。
既不是驚愕，又不是嘲笑，那表情一定——是被稱為『焦躁』的東西。
她的唇邊流露的話語是完全沒有對以刀劍相向的我展現過的『憤怒』。
金色的虹膜尋找著什麽，咕嚕地使勁轉動。
接著，格洛麗亞的身體遠遠地『飛開』。
翅膀一動不動的就那麽用驚人的勢頭向著斜下方滑空，與地麵發生了劇烈的衝撞，反彈兩三次後才停下。
不，比起滑空那更近似『落下』。
騰起的塵土落下了，然而，迅速調整體姿雙腳站穩的格洛裏亞，再次被拎到空中。
長及腳邊的頭發倒豎著，簡直如同被抓著頭發一般懸在空中。
至今未曾見過的景象。未知的現象。
尤其是，能輕易接下各種攻擊並且以不可視的的神速動作為傲的惡魔被抓住這種事，又有誰想象得到呢。
格洛裏亞瞪著沒有任何人在的空氣。明明緊盯著，那邊卻沒有任何東西，但那目光卻像是在看著什麽。
「是、嗎……你這家夥、嗎——」
話語沒能說到最後，格洛裏亞的身體以頭發為支點大大迴轉，再次被甩飛。這次不是向著斜下方，而是與地麵『平行』地飛出。嬌小的身體宛如子彈一般彈跳，在地平線的彼方升起小小的塵煙。
怎麽迴事、這個現象。……現象？
不，不對。格洛裏亞確實在對著什麽人說話。
毫無疑問是人為造成的現象。是某人的攻擊。
進行警戒。可是，在我的感覺網絡中除了數千米外搖曳的三個巨大力量，以及位於附近的為數眾多小惡魔的群體之外什麽都沒找到。
就算在格洛裏亞甩飛的那瞬間，我都沒能在她附近看見任何東西。
看不見的敵人……不，遠距離攻擊嗎？
敵人對格洛裏亞進行了攻擊，對我卻什麽都沒做。沒有判斷基準。
看不見。什麽都看不見。並非格洛裏亞展現的完全無法用動態視力捕捉的『超高速』。
格洛裏亞被固定在空中的景象。和傲慢的權能不同原理造成的『不可視』之力。
——與在天界中學習的任何惡魔能力都不同的力量。
隻是，那對承受力量的本人——對格洛裏亞本人也是異常事態嗎。
「雷雷雷雷雷雷雷雷雷雷雷雷雷雷西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吉！！！ 你這、家夥夥夥夥夥夥夥夥夥夥夥夥打的什麽算盤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從地獄深處傳來的怨嗟的低吟聲震蕩空氣。
格洛裏亞的聲音簡直就像野獸的遠吠。理應被甩飛到遠方的格洛裏亞一瞬間就移動到了眼前，引起強風過了片刻才吹到這裏。
盡管她身體各處都沾染了髒汙，但身體上沒有明顯的傷。
但是，那眼睛完全睜裂了。
鬼的麵容。完全睜開的瞳孔，眼睛為了尋找看不見的敵人而怒視四方。
她的力量也完全解除了隱蔽，龐大的魔力攪亂瘴氣，吹散砂礫。
世界宛如落下帷幕般變得昏暗。
示的事情。
那一定是——
格洛裏亞仿佛察覺到了什麽，揮動巨大的羽翼，螺旋盤升飛向高處。
幾乎在同時，地麵劇烈震動了一下。那是如果雙足著地就絕對無法站穩的地震般的震動。
在地鳴聲的同時地麵隆起。大地上出現了裂痕。
「——」
隔了幾秒，吹起了強烈的狂風。由上至下的風。
抵禦著吹來的奇妙狂風。
仰望天穹，踏空借力，振動雙翼。
視野開闊。在天上照耀的血色太陽。澄淨的天空。沒有一片雲朵的天空。
翱翔在天。那對天使來說是等同於唿吸的理所當然的事。幾秒後風停了，我俯視大地，理解到了攻擊的一角。
——不，不是隆起。而是『凹陷』。
寬數米，如同被挖去一般凹陷的地麵。
使用怎樣的技能才能造成這種結果呢。
不，如果隻是挖去地麵，不隻格洛裏亞其他的魔王當然也能做到吧。連我都做得到。
問題是，攻擊手法不明的這個事實以及，完全不曾現身的那個攻擊者。
不可視的攻擊。操縱風的能力？ 不，考慮到格洛裏亞受到的攻擊的質感——
格洛裏亞站在我正下方的地麵上。她的意識已經完全將我排除在外。
「給、給我、現身、雷西！ 為何，你這家夥！？ 全部，都是你這家夥——」
雙眼充血。她的表情不是輕蔑，而是看起來近乎瘋狂的憤怒。顯現在她手中的『斷罪之劍（thin?breaker）』胡亂地在空中刻畫出明晃的光痕。
（*注1）
無數的光之斬擊掠過天空。餘波肆意地撕裂大地，狂風如同鳴叫般奏起高亢的響聲。
斬擊飛出。斜向上揮出的斬擊伴隨著著衝擊，瞬間從我身側掠過。
攻擊沒有打中是因為那一擊並不是對我使出的。但是，要是斬擊再偏離絲毫就會砍下我的羽翼吧。
格洛裏亞的眼中已經沒有我的存在。不，是沒有映出任何東西。
格洛裏亞的咆哮和殺意朝向確切的某人，但是那個對手是不可視的。
隻明白了一件事。
越是混亂就越要冷靜。一個勁累積起的理論做出了判斷。至今為止也不是沒有過這種情況。
那是個噩夢。如同身體中的血液被凍結般的錯覺令我的手臂顫抖。
——還有『上位』。
毫無疑問，還有更上位的存在。
存在著比被稱為榮光（gloria）的最上級天使，以及現在兼並惡魔和天使的權能的格洛裏亞?賽德斯隆更『高等』的存在。
若非如此，格洛裏亞不可能表現出這種『憤怒』。
要逃。不逃不行。必須將這件事上報。
雖說是傲慢的特性，但遠遜於格洛裏亞的我無法對抗那個存在的可能性很高。 （*注3）
趁著那份力量還沒有針對我，歸還天界進行報告——
全力扇動雙翼，向著更高的天空飛去。背對渦卷於大地的混沌瘴氣，急速接近太陽。全身感覺到的風一瞬間將冷汗吹幹。
連接天界和魔界的道路(point)沒有特定的場所。
我在高空停止，再一次，俯視地麵。
如同豆米般微小的格洛裏亞的身影。從剛才一直感知到的三柱魔王的身影。
果然就算俯瞰也無法看見疑似新敵人的身影。感覺不到。
——但是，現在明白了一件事。
「……這、是……」
攻擊的——正體。
不對。正體依然不明。連對手的權能在哪兒都不知道。
但是，地麵上被挖出的抓痕不知是偶然還是必然，那是我認識的形狀。
延伸出的五條低窪和，其根處——沒錯，是根基的部分。根處連接的巨大凹陷。被剜去的地麵，些微的色差清晰可辨。在地麵上由於『太大』而沒能明白，完全無法預想的那個形狀是——
「——手的……形……狀……！？」
無比巨大的掌痕。
簡直如同在做夢一般。我瞪大眼，再度攀升。
好……大
盡管比例極其誇張，但那確實……勾勒出了手掌的形狀。之前出現的隆起，地麵的凹陷是——僅僅一根手指。無法想象那沒有意義。
在對預想外的事實感到呆滯的我的當下，大地響起了轟鳴。
黑色荒野上接連出現一個個『痕』。連令人聯想到世界終結的巨響和轟鳴的風聲都被拋在腦後。
如果這真的是生物的手掌所造成的痕跡，那隻手的主人就一定有著突破天際的巨軀。比迄今戰鬥過的任何生物都要巨大——
與那隻手比較的話身高不足兩米的我和格洛裏亞就像螞蟻一樣。規格（scale）相差太多。
格洛裏亞的身體僵硬，再次被吹飛。在被吹飛的途中，她用翅膀重整體姿。
現在我能夠明白。那個現象，正是被扔飛了。被『看不見的手』扔出。
承受那攻擊的格洛裏亞本人也意識到了。
胡亂揮動的劍是為反擊手的主人。
然而，那行為『沒有成功』。
先不提這樣做是否可行，但格洛裏亞應該從這裏脫離，應該逃走。這種不知有沒有頭緒的，不顧一切地揮劍的舉止中看不到先前應付我時展現的冷靜透徹。
仔細觀察。不過，格洛裏亞沒什麽損傷（damage）。
盡管不可視並且廣範圍的攻擊十分難以迴避，但那隻手的攻擊似乎威力不高。即使承受了數次攻擊，她的身上仍然沒有明顯的傷痕，就算造成了傷勢也不過是魔王級可以短時間治愈的程度。就算能決出勝負也會花上相當長的時間吧。
對撤退的想法出現了些微迷惘。
怎麽辦。
不隻正體，連目的都不知道。
但是，以那個手掌的大小，如果不是刻意偏離我應該也會被壓扁——
這個力量的主人……隻以格洛裏亞為目標嗎？
應該再稍微觀望下嗎？
格洛裏亞和手的主人。至少兩人的超出天界認知的存在。一點也好，哪怕隻有一點也好。我想要更多的情報。
翅膀大幅揮動，做好隨時能夠逃離的準備。
在那時，感知中的反應消失了。
時常存在於頭腦角落被感知到的三名魔王的氣息在刹那之間消失，再次出現。不，一瞬間消失的不隻是三人。
眼睛一眨都沒有。明明沒眨一下眼，眼前出現的景象卻和零點一秒前完全不同。
突然出現的是，無數的惡魔。除了格洛裏亞，不隻三名魔王，魔王以下的惡魔群體也『不知不覺間』聚集在我的正下方。
用強化過的視力迴望。能夠清晰看見豆粒般的惡魔的表情。好像連本人都沒注意到，他們一副呆滯的表情。
狀況不停變化。
我沒能行動。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
連感受風的喧囂、令人厭惡的魔力的迸發和肆虐的瘴氣的時間也沒有。連是否使用了技能的判斷都無法做出。
思考被動搖。仿佛在做夢一般，被聚在一處的惡魔消失了。景象再次變化。
視野被黑暗填滿。那時我終於，取迴了自己的意識。
雙腿顫抖，靈魂凍結。
為了把握狀況，我呆然地環顧四周，進行判斷。
看著的東西沒有改變。惡魔們也沒有消失。
並不是格洛裏亞他們消失了——是我移動了。
漆黑石材建造的十分昏暗的走廊。以尺量般精準的間隔排列的燭台。冷冷的空氣。
蠟燭朦朧的光亮反而令走廊的角落、天花板的角落的黑暗看起來更加深邃。
至今為止確實存在於感知中的格洛裏亞和其他惡魔的氣息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感受到的是——有些懷念的氛圍。
頭腦的中心如同被冰刀貫穿般的冰冷痛徹。
在慘淡的往昔僅僅感受到過兩次的氣息。
手指捏得嘎吱作響。
類時代，勇者時代的那幾乎被完全遺忘的往昔發生的事，但『那個』是我不可能忘卻的。
那是，苦澀的記憶。
那正是，我作為勇者戰鬥過的，最後之敵。
那個瞬間，格洛裏亞的事情也好其他惡魔們的事情也好和神的托付也好全都被我忘在腦後，想起了曾經的事。
如果是真正的英雄，就會勝利或者同歸於盡告終的那個英雄譚以單方麵的敗北結束了。
* * * * *
勇者與魔王。
在任何人看來一定是對等存在的那個組合，事實上並不對等。這個事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曾為勇者的我的敵人盡管是魔王，但那是地上的魔王，魔界的魔王不是人類之手能夠應對的存在。
魔界(under world)。
那是，一種禁忌。為了避免混亂，幾乎無人知曉其存在的，世界首屈一指的魔境。
隻存在於童話故事中的地獄。不能得知的地獄。
那裏是身為上級惡靈的惡魔立於其頂點的奈落的世界。
與地上不同的彌漫瘴氣的領域（field）能夠將本就有著強大力量的『惡魔（demon）』這種生物超格強化。出現在地上的惡魔的力量不過是那的冰山一角。那是連魔界惡魔的腳邊都無法抵達的巨大差距。
那件事在我成為勇者，鑽研那份龐大的力量，建立積攢起驅逐各種黑暗的實績，首次被允許踏入魔界(under ground)後才得知。
勇者是希望。決不允許在投身黑暗的存在麵前敗北。
在數量可觀的勇者中我被告知那份情報恐怕是因為，我是以遠超其他勇者的頻率速度投身於絕望戰鬥的勇者，但是，可是，連對手都當不了。
和字麵一樣，『連對手都』。
閉上眼睛。
在感知中感覺到的是無比沉重，而又靜謐的魔力。
那力量簡直如同誇耀般地在脈動。
被發現了。這個魔王應該已經注意到了我的氣息。盡管如此，卻沒有行動。簡直如同在對我說快過去一樣。
沒有惡意，那力量平靜無比，然而其規模超越了一切。
說不定——比格洛裏亞最後展現的仿佛撕裂身體般的魔力都要巨大。
沒有銳利感的，沉沉覆蓋的力量。我終於發覺了。先前和格洛裏亞相對時感覺到的血液與靈魂的騷動的真相。由於當時混雜了眾多魔王我才沒能察覺到這個氣息。
感受著無比巨大的重壓。在那之中，我一步一踏地走動起來。
汲取出迴憶。毫無疑問，那是我在作為勇者戰鬥時感受過的力量。如今更遠遠淩駕於當初。
但是，心髒卻平靜的驚人。
我確信他不會被消滅。但是在同時，我也認為就算被消滅也不奇怪。
魔界遵循弱肉強食。基本上比不會進行同族鬥爭的天使相比人員的變化激烈。再怎麽說，連抵抗都不做的惡魔在悠久的時光中生存下來的可能性絕對不高。
簡直如同迷宮一般的道路。黑色的牆壁。牆壁上刻滿了規則的傷痕。這是魔王城嗎。 （*吐槽1）
城中，我一邊打磨力量一邊淡然的前行。
沒有。魔王城中本該多到會溢出的惡魔部下一個都看不到。
但是，即便如此也沒有不自然的感覺。
隻是將力量精煉。
那一定是，我唯一的『留戀』。
斬殺各種惡靈，各樣人類，各式罪惡，隻為自己而不斷拯救世界的我的唯一留戀。
不喜歡戰鬥的我在死後仍然選擇了繼續戰鬥的道路的理由。
沒有阻礙我前進的存在。
抵達了城堡的最深處。巨大的雙開門前。
感受從那扇閉起的門中透出那份力量，我閉起眼睛。簡短地唿吸。
果然……級別不同。
天界為何選擇將我送來的理由，終於理解了。
這一定是命運——不，是因緣。
我是勇者，那家夥是魔王。我作為勇者不得不堵上自己的全部，將過去曾經令自己敗北的那個存在討伐。
在刹那之間便做好了全部覺悟，我打開了那扇許久不曾被打開過的大門。
————————————
*注：這裏發音和哈德的名字有所偏差，脖子被扼住沒法好好說話。
*注1：斷罪之劍（thin?breaker）thin 薄、窄的breaker 擊破者 破壞者
*注3：傲慢基於其性質，不擅長對付未知的事物，在未知事物麵前強度會極大的降低。
<hr>
第四話 那就有緣再見
魔王在那裏。
質樸的漆黑寶座。沒有半點聲音的王之間。
比黑暗還要黝黑的頭發以及倦怠的眼神。包裹全身的漆黑大衣。臉上有著嚴重黑眼圈眼神兇惡的瘦弱男性。
那副和至今遇到的任何魔王相比都更沒有威嚴的樣子，令過去的記憶複蘇了。他的身形和曾經交手時相比沒有任何變化。
這裏沒有其他的惡魔。明明是王，身邊卻沒有任何人。
與我最後的記憶間存在的差異僅有一點。那就是那個男人沒有睡這一點。
確實，是在等我吧。
一言不發，連攻擊的傾向都沒有展現，隻有眼睛看向這邊，那瞳孔中沉澱著未知的黑暗。看也不看我右手上握著的閃著光輝的聖劍，他的視線緊緊盯著我的眼睛。
——好可怕。
向前踏出一步。
纏繞於全身的重壓，與那等同於無的威嚴間存在著反差（gap）。
乍看下毫不可怕這件事更令人生畏。如果是初次見麵，我就會大意吧。
腿腳沉重的就像在泥濘中行走一般。
在我打算出聲的那個瞬間，魔王開口了。
與那副身姿相符抑鬱陰暗的聲音。是我第一次聽到的聲音。
不知該說些什麽，肩膀緊繃組織著語言的我，因他的話語不由得忘記了現狀。
「翻身上杠」
「……誒？」
翻身上……杠？
這是什麽話……？ 我緊盯著他的臉，然而魔王的表情不變。
魔王用好像看著在他眼前的我又像是沒在看般的眼神繼續說道。
「過去，我沒法做到翻身上杠。你知道嗎？ 翻身上杠？ 就是抓著單杠像這樣旋轉的那個動作」
「什、什麽……話……」
「大概是小學生時候……在體育課被要求了，但是我做不到。也沒想要變得能做到。因為沒有想過所以也沒努力。結果到最後的課程結束為止我都沒能做到。我本來就不擅長運動」
我無法理解他接二連三說出的話語。
不，除了一部分單詞外的意義我理解。但是，我不懂他現在在這裏展開這種對話的意義。
無法讀懂他的意圖。
無視我的困惑，魔王繼續說這著
盡管他渾身破綻，我卻連攻擊的想法都沒有。
唯一能夠理解的事是，那不著邊際的對話並不是應該在決戰中應該說出的話題。
「因此理所當然的，在升上初中升上高中甚至升上大學後我還是做不到。不過，我也沒見過成為大學生後還在玩翻身上杠的人……算了那不重要。結果，就算成為社會人，我還是做不到翻身上杠。明明過去的記憶幾乎全都模糊不清了，不知為何這些事還記得」
唿、的一聲。明顯地歎了一口後，魔王歪曲了唇瓣。
「——但是，現在什麽都做得到了」
無法想象出的魔王的笑容，盡管輕微卻確實地露出的那個表情是——笑容。不是格洛裏亞浮現過的嘲笑，同時也不是純粹的微笑的那個表情一定是『自嘲』。
魔王的話語沒有停下。仿佛曾經相遇的他是別人一般。
盡管語言被淡淡地說出口，但從中能確實地感受到無法理解的感情。
話題突然切換了。
「那麽，你知道魔法油燈嗎？」
的行動。而那，並不是魔王的技能之類的東西。
我知道。這是因為，我不想動。我想要，繼續聽。
我有種兩次落敗的理由就在其中的預感。
「啊啊。一千零一夜故事……是阿拉伯之夜的『童話』哦。是擦拭老舊的油燈就會現身的魔神的故事。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
童話。
那是從未聽過的詞語，不明白他想說什麽。連那是否是現在該談論的話題都不清楚。
盡管沒有表現出兇暴性，我的肩膀卻在顫抖。
直接的，對我展現出殺意那種反而……容易應對。
仿佛被遺忘般從丹田湧上的冷氣。畏懼。
魔王出聲發笑。幹澀的笑聲。
如果隻看現在的景象，沒有人會把這個男人稱為魔王吧。
我突然注意到了那個理由。其中實在難以看出『渴望』。
「不論任何願望隻要擦拭油燈就能夠被實現。那是這種故事。沒有任何製約能實現無數願望的魔法道具。有時會忍不住想。幸運地得到那油燈的阿拉丁……到底想了些什麽呢……」
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用飄然地態度避過我投去的謹慎視線，魔王的表情變化了。
歎了一口氣，用沉重的聲音說道。
「勇者——」
『勇者』
那個單詞是，許久未曾聽過的詞語。
用那個名字稱唿我的人已經幾乎不存在於這世上了。真是個久違了的稱唿，一瞬間我甚至沒察覺到那是在叫我。
用那個名字稱唿我的大概隻剩下這個男人了。曾經身為勇者時未能打倒的最後之敵。知道我曾經身為勇者的那個敵人。
「勇者……我——一定是『作弊者（cheat）』」 (*注)
「作弊……者？」
交換架起的雙腿，他用那令人聯想到地獄的瞳孔看向這邊，歎了口氣。
我不明白那句話的原意。但是，那句話是至今為止包含最多感情的一句。
如同對一切的一切感到疲憊般的聲音。曾經身為人類時，作為勇者生存時，那些我理應保護的人經常發出的聲音。父母被殺害的孩童、戀人被殺害的青年、與黑暗抗爭落敗卻仍然存活下來的單臂戰士。
「我變得就算什麽都不做卻什麽都做得到了。連努力都沒有就什麽都做得到。這種無所不能一定沒有任何價值。因此，我的留戀隻有你」
我始終沒能理解魔王的話語。
對於他的話，我並不是沒有任何想法。
可是比起那些，我更清楚理解到骰子已經被擲出。理解到開場白已經結束了。
沒錯，魔王與勇者。兩者相對需要做的事情早就被決定了。覺悟已經做好。也不會疏忽大意。
那件事，對方一定也明白吧。
「來吧，真是久違了啊，勇者。曾經或許能將我殺死之人。如今或許將我殺死之人。我的天敵。僅僅一名被我認定為己身之敵的存在。鑽研足夠了嗎？ 還記得上次的戰鬥嗎？」
上次的戰鬥。聖劍那沒能造成絲毫傷害的一擊在我的腦中閃過。
魔王幾乎沒有動過。
這數萬、數十萬的歲月到底改變了魔王的什麽呢。他的表情上，出現了舒暢的歡喜。
初次踏入魔界時的相遇隻是偶然。
第二次是由我主動尋找，並尋求戰鬥。
而這第三次的相對一定是命運吧。
因此，盡管存在眾多魔王，卻隻有這個男人是我不得不殺死的對象。
作為『勇者』。
向聖劍中注入更多的力量、靈魂。
以前的逃走。連普通狀態都無法被劍刃穿透的超防禦力。折斷我的聖劍的魔王。
然後，不知名的，魔王第一次報上了名字。
「……對了，我的名字是雷西。司掌『怠惰』的墮落之王，是你的——敵人。礙事者全都收拾了。來吧，勇者。將我——」
魔王的手指微微的動了。我那被研磨澄清到前所未有的境界感覺捕捉到了。
當即橫跳迴避。位於我後方的門被吹飛了。
『礙事者全都收拾了』
果然，對格洛裏亞進行攻擊的就是這個男人嗎！
報上雷西之名的墮落之王用沒有抑揚頓挫的倦怠聲音低語。
踢擊地麵，使用翅膀加速。
雷西的視線與我的殺意交匯。
魔王的唇瓣無聲地說完了最後的話。
『——試著殺死吧』
* * * * *
將作為勇者被賦予的，以及成為天使後被升華的力量全都用於戰鬥。
手的顫抖，和身體的顫抖都停止了。
一步踏進。地板被腳踏碎。最強的集中力。最棒的狀態。連畏懼魔王力量的靈魂，都不過是為了提升那一切的調劑。在最大最恐怖的敵人麵前，戰鬥過無數歲月的經驗對我低語道『打倒他』。
意識被急劇地拉伸。連雷西眼睛下揮之不去的黑眼圈都能清楚看見。
雷西。墮落的雷西。
口中低喃那個名字。
至今為止我刻意沒有去調查的名字。
就算過去我是人類，連防禦都不進行就將有著地上首屈一指的力量的勇者擊退的那份力量，怎麽可能不是著名的惡魔。
大概，那是一種逃避。確實，曾經麵對之後折斷了。那是對於那個存在的逃避。因為一旦知曉名字就會再次『不得不前去消滅』。
但是，我也想著總有一天說不定會再次見到。即使沒能見到，作為天之尖兵的我也已經將大部分惡魔的情報銘記在腦中。理所當然那個名字也存在於我的知識中。
雷西。『墮落』雷西。
反抗天界的最為古老的惡魔之一。雷西?斯洛特道茲。
特性我早就知道。怠惰（acedia）惡魔的特性。
那是，極大的防禦力。僅此而已。
在那副瘦弱的身體中蘊藏著的，是原本就與我有著絕對差距的基礎能力，但其速度不快攻擊力也不高。至少，沒有格洛裏亞那種程度。
不可視的攻擊隻有在無法感知的超遠距離才能發揮出其威脅。如果雷西和格洛裏亞麵對麵對抗應該是格洛裏亞的能力更勝一籌。
足以消滅其靈魂的破壞力是必要的，而那正是我的……敗因。
鑽研了嗎？ ……那還用說。雖然那原本是被授予的力量，但我鑽研了那份力量。為了作為女武神，不會再次落敗。自重生之後的年月，我絕對沒有在遊手好閑。
留戀、留戀、留戀。
在作為人類時無法逾越的——絕對差距。
魔法使那憐憫的話語在我腦中不斷迴響。
不考慮防禦。過去沒有而現在擁有的力量。勇氣（fortis）的權能。內心，不會挫敗。
「其實……我稍微覺得過去有些抱歉」
在劍觸及的那個瞬間，眼前，本來應該在隻距一步的雷西突然瞬間變得『遙遠』
距離感被擾亂了嗎。預想和實際的不協調。我迅速利用即將撲倒的勢頭，再次踏出一步。用上全力雙手握劍，瞄準了心髒。
——那個瞬間，再次『遠去』
不是心理作用。也不是幻覺。
……遠去？ 不，不對。雷西依舊坐在寶座上。
遠離的是——『我』
僅僅幾米外的寶座卻十分遙遠。往腿上注入更多力量，踏出一步。在劍即將觸及之前，視野『切換』
這不是幻術。我的身體也沒有被操縱。
「之前，沒有認真當你的對手真是抱歉。不過，畢竟當時很困所以沒辦法啊……那時如果我再稍微認真點對付你的話，或許就不會留下遺憾了。那麽一想，我晚上就睡不——啊—，嗯，總之……」
在說話的同時，雷西手臂微動。
足以將人擊飛的衝擊襲向全身。
（*吐槽）
糟了——
察覺到的時候已經晚了。重重的撞上牆壁，就那麽被順勢壓在牆上。不可視的壓迫感。
讓身體就快散架的壓力。響起吱呀吱呀的聲音，身體和牆壁發出了悲鳴。
雷西掌心向外。手如同掰扭一樣旋轉。與那玩笑般的動作聯動，壓力扭壓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