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前院中除了他,唯有立在屋簷下的影子。


    影子聽見這話,先是扭動了幾下,接著由細長的一道分成無數道,瘋狂甩動起來。


    它在抗議。步絳玄讀懂了影子的意思,卻是神情不變,亦不管,將手裏的劍一收,踏上長廊,穿過前院,一路走到主樓中。


    影子在前院屋簷下不肯挪動,離步絳玄太遠,被拉得細長如絲。步絳玄一路上到大明樓最頂層,推開閣樓的門。


    他往下瞥了一眼,眉眼淡漠,眸底升起一抹詭異的青色。


    刹那間,前院裏的影子顫抖了一下,收縮成一種扭曲的形態,在虛空裏疾掠,來到步絳玄腳底。


    步絳玄走進閣樓,在外麵下了一道禁製。


    關門的一刻,那抹青色爬滿整個眼眸,完全取代了平日裏的漆黑之色。


    聞家小院,花廳。


    距離聞燈和北蒼望羲上桌吃飯不過四五分時間,兩人時不時閑扯兩句。說話不影響北蒼望羲吃東西,他一塊接著一塊將毛血旺從盆裏撈出來,利落到醋碗中滾上一圈,送入口中。


    忽然的,聞燈想到什麽,問北蒼望羲:“你是淩雲榜第三,步絳玄是淩雲榜第一,那在你們之間的第二,又是什麽樣的人?”


    “一個滿腦子都是讀書和修行的無趣之人。”北蒼望羲不假思索說道。


    那不是跟步絳玄挺像?聞燈腹誹道。


    “但他不像步絳玄那樣冷冰冰的,最多稱得上木訥。”北蒼望羲道,繼而感慨了一句:“真要說起來,和步絳玄齊名的,從來不是我們。”


    “東亭如玉絳衣冷?”聞燈反應極快。


    “對。”北蒼望羲點頭。


    說完這話,他將碗筷放下,衝聞燈拱手一禮,“我吃好了,多謝款待。”


    “就吃完了?”聞燈驚訝。


    北蒼望羲說吃完便是吃完,往身上丟了個潔淨術,不和聞燈客氣,禮完起身走向外麵,留下一句:“改日我請你。”


    他的身影一如昨晚那般消失得迅速又徹底。


    聞燈目送北蒼望羲片刻,視線迴到桌上。


    他看見了毛血旺。


    他腦中靈光一閃,拿起漏勺,往裏一攪——這口比臉還大的盆裏,竟是一塊血旺渣渣都不剩了。


    聞燈:“……”


    聞燈從未見過吃東西如此迅速之人。


    “吳嬸,可以再煮一些毛血旺嗎?”聞燈抬起頭,衝著外麵說道。


    思忖片刻,補充:“做兩份,一份不要放太辣,用食盒裝起來,順便弄個醋碟。”


    聞燈依舊在八分飽時停下筷子。


    侍女端來毛巾和茶水,聞燈擦完嘴、漱完口,拎起食盒起身,迴白玉京繼續修煉。但他走了兩步,又頓住,學習北蒼望羲的舉動,往身上丟了個潔淨術。


    聞燈有飯後散步的習慣,走路慢吞吞,來到大明樓前院,已是一刻鍾後。和往日此時不同,庭院裏靜悄悄的,無人練劍。


    “咦?沒在這裏。”聞燈不免驚奇。


    他拎著食盒,來到步絳玄常待的靜室,推門一瞧,沒發現人,又去煉丹房找,發現裏麵仍是空空如也。


    片刻後,他將整個前院都找了一圈,不曾尋到步絳玄的身影,便來到主樓——步絳玄有時會來大明樓主樓的藏書室。


    主樓空曠寂靜,聞燈拾級而上,踩出咚咚腳步聲。


    “步學霸?步師兄?步同學?”


    他邊走邊喊,而大明樓裏迴應他的,唯有迴聲。


    “竟然不在嗎?”聞燈來到藏書室,在裏麵轉了一圈,輕聲嘀咕。


    他不打算繼續找人,轉身下樓,就在這時,瞥見一片輕輕嫋嫋、宛如薄霧的黑影,從樓層縫隙裏漫下來。


    這黑影眼熟至極。


    他抬頭細看片刻,伸手向上,虛虛抓了一把,又撚了撚——從觸感來講,這應該是步三歲。


    “三歲同學,你在做什麽?”聞燈仰著頭,好奇問。


    步三歲伸出一條細長的“手”,往上勾了勾。


    這是叫他往上走。


    於是聞燈上了一層樓,與此同時,步三歲也往上走了一層。


    聞燈又上,步三歲亦然。


    ——步三歲似乎在指引他。聞燈琢磨出步三歲的意圖。


    聞燈一路向上,不多時,來到最頂層。


    這裏是一間閣樓,門扉緊緊闔著,但縫隙裏伸出了無數條細長的“手”,不斷朝著聞燈的方向揮舞甩動。


    它們全是步三歲。


    聞燈從未見過步三歲這樣奇怪,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該不會是出事了。他忙上前一步,高聲喊道:“步絳玄?”


    門後沒有傳出迴答。但這裏靜得落針可聞,聞燈稍加辨別,便聽見閣樓中有輕微的唿吸聲。


    他熟悉這樣的唿吸,輕、長、富有節奏。


    ——步絳玄在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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