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漸漸散去,儲存在腦子裏的部分拿出來了。


    “我想問你,你和薑望結婚,有朝一日你喜歡了別人,到時候兩個人各自地搞婚外情,一個家庭其實有四個人,另外兩個是編外人員,難聽點是小三,好聽點是情人……名不正,言不順——即便是你們兩個有錢,不在乎財產,你們的家長大度,不計較雞毛蒜皮,暫時不生孩子,甚至領養,可這樣——你們兩個的情人,那兩個人怎麽辦呢?他們在你們的關係裏算什麽?”


    終於問了出口。


    “要是為所謂愛的緣故……這樣委屈對方的感受,難道是愛麽?難不成那兩個也湊合著結婚,可那兩個難道就條件剛剛像你們這樣的好,不在乎錢,不在乎長輩,不在乎孩子?我知道你要說,你們沒有辦法,迫不得已……”


    寧玨搖著頭,有些淒楚,酒意終於贏過了她,她今天就要說,不吐不快!別人幽微的情緒她察覺太多了!她自己呢?她是束縛在人間了,她也想升仙去,難道非得盯著白蛇在這出戲上悲歡離合,自己卻隻有看著的命?


    謝一塵靠著門,並沒有思索,隻是快速,又輕柔地迴答她:“我沒有想過這個可能。”


    “哦。”寧玨很快速地答了,挪開半步,打算離開洗手間。


    “我不會有這樣的情人。要是有人愛我到在乎這些事,我就立即離婚。”


    離婚?


    謝一塵真是輕巧……


    可眼神不像是騙人,謝一塵說到做到,從沒失約過,不至於在假設的事上撒謊。


    寧玨有些想笑……天啊,怎麽是自己開始在乎這些事……是讓步了?是性別的問題從來沒在她這兒橫亙成一座大山?無論男女都好她隻是想要人愛她?


    全身上下都冒出酒氣,血管裏流著酒,自心髒開始醉暈,她幾乎想哭,又想哭,又想笑,最後哭笑不得,再擰開水洗臉,涼水潑在臉上……連水龍頭都開始流著酒了,踏踏實實地醉倒了,她三杯酒下肚,酒量不至於這樣小,謝一塵說了這些話,醉意破閘而出,洶湧地奔流。


    裙擺被反複掬起的涼水浸濕一團,寧玨捏著裙擺,忽然忘了自己要幹什麽。


    是……擰幹裙子?還是再洗洗臉?


    該幹什麽來著?有點迷糊了。


    她沉默著站在洗手池旁邊,謝一塵終於從門上起來,拉開門閂。


    “別走——”寧玨清醒了。


    童年的寧玨站在樹杈上盯著遠方來客的尊貴轎車,毫不猶豫地拉開膀子捏著死耗子義無反顧地用彈弓發射。


    選我吧,選我吧……心裏的野獸歇斯底裏地吼叫起來。


    是天生的賤/貨,透出沒臉沒皮的渴望。


    “別走。”她低聲重複。


    在她喊第一聲的時候,謝一塵就迴身看她,等她的下文了,此刻笑笑:“我沒走呢,不過再不出去,人家要說我上了好久——”


    話沒說完,寧玨拽住了她的衣領,有些笨拙,像是打群架似的把人扯到眼前,自己卻又站不穩了,急忙撐在洗手台上。


    被她扯了個踉蹌,換個人,恐怕覺得自己立刻要挨揍了。


    寧玨的眼神凝在謝一塵臉上,似乎經過思考,但身上的酒氣又讓人懷疑這思考的質量,再沉默下去,就顯得有些兇。


    舔著自己的嘴唇,欲望變成了猩紅色。


    謝一塵盯著她,似乎和她對峙,可眼神柔和,一點兒也不像寧玨那惡狠狠的,像抓住什麽獵物一樣的眼神。


    寧玨謹慎地抿起嘴巴,在漫長的對視之後,她收斂眼神,胡亂地擦去臉上的水——她凝望謝一塵,像再度踏入夢中,混沌中,她竟然也找到了自己此生的奔頭和念想,一時間居然不敢相信。


    怎麽能?她這種人也配得這樣的好結果?竟然真的能了,近在咫尺的,確切的,不扭曲的,連自己的心也要歡欣起舞的感情,不是掙紮,不是沉重,她居然心裏輕盈得像自己披上雲衣,穿戴霞照,奔赴天外的仙境……她幾乎又要流淚了。


    “你喜歡我——你喜歡我——”


    急促地強調,把謝一塵的雙手捧在手心,近乎虔誠地放在唇邊。


    心底的鈍痛漸漸冒出,走馬燈似的重走一遭。人生二十二年,可以歡歌的事太少,可以哭泣的時候太少,思考太多,奢望太過,她自己幾乎不信,漸漸地沉在扭曲黑暗的泥沼裏。她做過多少壞事,偷東西,騙錢,對人刻薄,冷言冷語,是自己選的一條路,走到黑,走到死——


    兜兜轉轉,又走到這條路開頭,起初如何,現在如何,謝一塵被她熱切地看著,有些不自在地別過臉:“你才知道嗎?”


    手卻縮迴去,捧了她的臉:“燙呢。”


    咿咿呀呀,一出戲開場了,婀娜著的群妖踴躍地亮相了,天際轟轟雷聲,如鼓如鍾。魑魅魍魎,菜刀砍菜板的婦人嘰裏呱啦,侵犯她的男人指手畫腳,騙她偷她搶她的人展開大旗,邁著整齊的步伐,黑雲滾滾地朝舞台上席卷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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