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薑望才探出頭:“我去停車,你們先上去——六點多他們就到了,阿丹是最愛占便宜的了,把我的酒藏起來。”


    謝一塵迴身朝自己的丈夫笑,就猝不及防地看見不遠處偷看了一半急忙低頭拽玫瑰花的寧玨。


    羅賓應了一聲:“知道。”


    車子徐徐開走,門前沒有停車的地方,是居民樓背麵的車位。


    前麵一片花團錦簇,又是花開的時節,色彩豔麗,簇擁著光彩奪目的謝一塵。


    謝一塵捏著鑰匙給羅賓:“你先上去,我和熟人打個招唿。”


    “熟人?是晚上一起來?”


    “恐怕不來,不是我們這樣的。”她拍著羅賓的後背把人推上去,迴過頭,寧玨已經一步一拽,摧了一路的花,眼看就要躲著走了。


    要喊她一聲?謝一塵遲疑了,真該不喊的,就讓寧玨躲吧,躲幾迴都好,這次她就不喊,要寧玨一個人老了後悔——


    但終究沒能忍心這樣做,慢吞吞地走出幾步:“喂——”


    寧玨縮了縮肩膀,然後坦然地迴頭了。


    頭發變長了好些,攏了起來,愈發地纖細蒼白,寧玨就是給人這樣的印象,謝一塵從手裏的捧花中拽出一朵鬱金香,輕輕走幾步:“來附近散步?”


    這是自然而然的胡話,是明知故問,寧玨接了那朵花,有些難為情:“我該打個電話再來。”


    她低頭凝視邊緣有些鏽了的嬌嫩的花朵,忽然記起先前惡補過的諸多電影中的情節(注1),她盯著這朵花,無所適從,拿在手裏不好,她還背著包,撇棄了又不可能。


    謝一塵說:“戲拍完了?”


    “嗯,前天我殺青,我們都收工,今天從風城迴來,在南城北下車,坐公交過來的。”


    是剛結束了拍戲就來找她的,謝一塵有些不動聲色的得意。寧玨卻低著頭,用眼神反複揉搓那朵花,索性一張口,用牙齒扯破了它,抱成一團的花瓣都被她咬得淋漓,花瓣都碎了,沁出頹敗的汁液,咀嚼在齒間,居然不是甜的,而是苦澀。


    心裏也是苦澀的,她茫然無所適從,猝不及防地見了謝一塵,心事如水流轉:“那個穿紅戴綠的男人是誰?”


    “是羅賓,薑望的男友,”謝一塵說,凝望寧玨,忽然起意,“晚上,我們有個聚會……都是我們這樣的人,有男有女,我給你介紹幾個朋友。”


    她並沒有提出邀請,反而是有些不容置疑的口吻,寧玨剛咬過那口花,嘴裏苦澀散去,隻剩花渣,腦子卻清醒了,和謝一塵麵對麵,心裏安定下來。


    “我晚點再來好麽?要是孔老板找我,我恐怕就不能來。”寧玨把自己很可能身不由己的情況說了,也並沒有怨懟的心情——她是自己選擇的,代價都清楚。


    不過她很想來看看。


    去拍了戲,方知自己的世界太過狹小。她見過“周四晚上的公園”,隻見過一些同性戀,其中絕不包括謝一塵這樣的體麵人,原來同性戀這迴事,也並不是全都不體麵,也並不是全都體麵。以謝一塵為代表,就是去掉心裏那喜歡,她也相信謝一塵不是變態,是個好人,至少不壞。


    但謝一塵眼裏,那個世界又是什麽樣?寧玨知道自己貧窮,自己的世界和謝一塵恐怕永遠交叉不起來,她要去看看,要是這些人真如她所設想,有人體麵,有人不體麵,這不是就和芸芸眾生一樣麽?


    她想去看明白,或者,即便不明白,也想去了解。


    哪怕是她真的賣了自己,做了孔老板的小三,她和謝一塵有緣無份,也要知道她該怎樣麵對這些人。寧玨上迴就反思自己的偏見,如今終於有機會用眼睛來見證。


    “孔老板,你提了很多次。”謝一塵其實有許多話,質問或者提問,但此刻花香馥鬱,辰光大好,她不願意在這裏和寧玨吵起來,有些事是說不明白的,非得自己丈量過,才能領悟。


    “是啊,那些時候,我稀裏糊塗的。想做這件事,又考慮那件事,好像一個笨手笨腳的人,扶起醬油瓶,碰倒鹹菜缸,有些事想起來後悔,可做了又沒有後悔藥吃……我晚上一定想辦法來。”


    寧玨最後字正腔圓地允諾了,從背包裏拽出從鳳城帶來的特產給謝一塵。


    四個月不見,謝一塵沒有拐杖也可以走得不錯了,雖然偶爾還能看出不利落,寧玨由衷地喜悅。


    和謝一塵聊天的淺嚐輒止好像一隻手,吊起她的心,使她晚上非得來不可——見了謝一塵,自己的心短暫地安寧了,可事情擺在麵前,她要去做,要去讓自己的心弄明白。


    一件件地做,一件件地弄清楚。


    她毅然地迴了出租屋,剛扔下東西,樓下就傳來房東喊她:“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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