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謝一塵就撥來電話,倒不是薑先生,而是謝小姐。謝小姐特意打電話知名寧玨,預約家裏的清掃。


    “不急的,她不忙的時候就可以,提前打電話確認一下。”呂姐捏著嗓子模仿謝一塵的聲音,撐著臉戳寧玨的鼻尖:“業務水平可以啊。”


    老板來看望她們,正巧聽見這事,誇讚寧玨:“很有客戶意識,以後這些都是你的資源。”


    資源……不……


    寧玨確認謝一塵不是想要家政服務……


    定了第二天下午兩點上門。


    照例買一份南城日報夾在腋下,有舊報紙自己在地上坐著也方便,她一路看完,卻一個字也沒記住,隻好疊起來放進包裏,敲響了謝一塵家的門。


    謝一塵親自給她開了門。是聽見門響,然後寧玨等了很久,隔音不錯,她想象謝一塵拄拐,一步一個坑的慢騰騰地挪來的樣子,愈發無所適從。


    門開了,謝一塵翩然亮相,靠在門邊打量她,倒不冒犯,隻是有些生氣的樣子,過了會兒,卻隻是淡淡地望著她,張了張口——


    寧玨本來握著背包帶垂著臉,此時猛地抬起頭,自報家門:“您好,謝小姐,南城家政服務公司竭誠為您服務……”


    謝一塵吞迴原本的話,轉過頭:“嗯,進來吧。”


    寧玨屈身穿鞋套。


    拐杖尖忽然頓在寧玨腳前,順著這金屬造物,順著亮閃閃的反射的斑斑的燈看謝一塵,自下而上,她感到這是有些卑順的姿勢,忽然站起來。


    謝一塵靠在牆上,背靠大衣架,離她半步遠,若有所思,欲言又止,最後隻是淡淡地望著。


    寧玨對她笑了笑。


    謝一塵再次扭過頭,這次沒有迴首等她,徑自坐了下來,輪椅旁支下拐杖,背對寧玨指指點點:“能幫忙清洗下燈罩麽?還有那個沙發罩,床單……”


    寧玨扶在輪椅把手上,往後拖拽半步,打斷謝一塵的指點。


    “出去走走麽?”寧玨詢問。


    有了輪椅,似乎迴到某種熟悉的氛圍中。把手後就是她的世界,靠背虛靠著她的魂靈。


    沉默片刻,謝一塵自己把輪椅推離了她的範圍:“不用了。對了,臥室的東西不用動,別的房間就麻煩你了。”


    寧玨幹活。


    她想要見到謝一塵,見到了,又想說說話,說什麽呢?表達的情緒大於表達的能力,她說不出任何話,口齒不太伶俐了,她在衣料織物與洗滌劑中耐心地打腹稿。


    她們是彼此疏遠的,是的,時間過去,許多陳年往事漸漸淡忘了,就算是往事,寧玨也隻不過是個閑散的保姆。


    腹稿打好了,她收進晾幹的馨香的沙發套座椅套一件件套迴去,把心事放迴心間,謝一塵似乎在看書,又在寫寫畫畫,隱約可見戲劇理論之類的字眼,是寧玨所不認識的世界。


    她去侍弄了一下各處的花花草草,迴來時,謝一塵捧著一本小說,偶爾抬著眼,看起來忙完了正事,寧玨開始打擾她:“我忙完了,我要走了,走之前,我可以說點什麽嗎?”


    雖然是提問,但她並沒有等謝一塵迴答,表達的欲望猶如潮湧,她自己也無法克製:“我之前走,是我不對。我走,第一是因為知道你們會去美國,我什麽也不是,不想被拋下,哪怕你們做什麽都很得體,我也不想被選擇,也沒有勇氣舉手說帶我走,出國不是小事。第二,因為嫉妒……我一直是一個街頭混混,沒什麽出息。我很高興你站起來,也很高興有人懂你,但是我嫉妒薑望,就是……我不知道怎麽說,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怎麽說,並不是敷衍。”


    謝一塵仍然在看書。


    “我道歉,但是我不請求原諒。”寧玨看著謝一塵,心裏有些黯淡——她並不想“我”來“我”去,訴說自己的心理活動,她想說些別的事。


    但不倒空自己,她們的關係疏遠,她無法去故作親密地問候對方。


    “我想分析自己,但想了想,結論就是,我是神經病,”寧玨歎口氣,“你怎麽想都好……我說,我想見你,我來見到了,也說完了——”


    “你放屁。”謝一塵啪一聲把書扔在沙發上。


    寧玨嚇了一跳。


    “你來見我?是我求著你來見我……你呢,你說來,你也不來……”謝一塵的聲音低下去,略一頓,忽然坐直,整理了自己的體麵,聲音平靜:“打掃完了?”


    “當然沒有,我來偷奸耍滑,賺了錢不做事的,蹭著老熟人的麵子,不要臉地混日子,”寧玨又開始把一句話反著說,顛來倒去,把自己變得陰陽怪氣起來,可最後,也沒給謝一塵機會咬牙切齒,自己笑了起來,“你怎麽不明白……就算不是你的事,我的工作都沒有不盡心的,要是做得不好,有老板辭退我,不會拿來在你麵前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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