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玨忽然陷入沉默,而被她兩巴掌抽蒙了的男人跌跌撞撞地捂著臉,不知道是被她凜然的氣勢嚇退,還是認出她寧玨捏著他要命的把柄,迅速地後退,穿過打開窗子窺視的眼神,騎著車退去。


    掌紋錯綜複雜,寧玨讓人算命很多次,頭一次自己打量自己掌心的命。


    她打得泄憤,打得痛快,打了出去,掌心又疼了,明晃晃地提醒她那段時間她被人喊小/娼/婦的境遇……打了又怎麽樣呢,她歸根結底都是個壞人,就是去讀夜校,躲開流氓,好好地活著,也還是個壞人,是夾縫裏的耗子,是垃圾,是吃了火-藥就以為自己是坦克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她拍死的那隻耗子。


    是靠著根本不認識她的謝主任,是謝女士一家的厚待,是自己忘恩負義後得到的不該屬於自己的賞賜。


    打都打了,她倒是不後悔,隻是忽然意識到,痛快結束,她自己空無一物地沉澱下來,白茫茫一片,好像燈下漂浮著的細微灰塵,天一亮,就什麽都不剩。


    有什麽,是自己可以踏踏實實依仗的嗎?


    輪椅碾過地麵的悶響讓寧玨迴過頭,謝一塵皺著眉,寧玨鬆開手,聲音低沉:“對不起。”


    謝一塵越過她,探頭看看遠去的朱老師的背影:“為什麽道歉?你就是做錯了也不道歉,今天為什麽……”


    “我狗仗人勢。”寧玨說。


    “這是個貶義詞。”


    “我知道,我是個賤/貨。”


    輪椅緩緩就近她,謝一塵抬起雙臂拉她,逼迫她麵對自己:“我是個廢物。”


    “你不是。”


    “那你也不是。”謝一塵抬著胳膊努力夠到她的肩膀,寧玨卑順地彎下腰,膝蓋軟在謝一塵腿邊。


    “不要哭。”


    第28章 你到底怎麽了


    陸陸續續, 這年過得像移動應酬車,走到哪裏,應酬到哪裏。謝女士根據來的人判斷該給什麽臉色, 留不留吃飯,就算這樣, 最後也滿屋子人, 謝一塵被象征性問候幾句, 說得多了,就躲在一邊。


    寧玨在廚房幫忙, 就算是從酒店叫來外賣,也要象征性地從廚房端過去,她蹲著剝各類堅果, 挑揀出來, 謝女士忙著走來走去,展現女主人的本事,但十指畢竟是不沾陽春水的, 還是要寧玨做事。


    所以寧玨倒是沒看著都是些什麽人來, 謝一塵倒是都看見了,但畢竟不是蓮花縣長大的,都生分一些,沒過多久就來等寧玨,靠著門, 寧玨彎腰曲背, 背對她,不知道為什麽,忽然笑了起來:“看什麽看?”


    “我忽然想,許立文叫你王玉, 你和今天來的一個道上的大哥一個名字。”謝一塵說閑話,寧玨瞪她一眼,吃吃地笑笑:“萬一是我爸……咳咳——”


    她被煙嗆了一下,誰知道呢,蓮花縣裏的小牲口寧玨萬一就是某個大哥的野種?但那時候她並沒有聽說過哪個猖狂的黑惡勢力,也沒聽過有哪個男人會叫王玉的。時間是對不上的,她那千人踩萬人踏的母親和誰生下了她?她忽然追憶往事,對著殘羹冷炙發了會兒呆,匆匆收拾了一下,擦擦手起來,扶上謝一塵的輪椅:“別胡說。”


    大門對開,熱情迎客,門前車輛擠成一團,但仔細看也算有次有序。西邊的天是陰冷的,西北風扯著唿唿啦啦的嗓子過來,恨不得讓人知道要下雪了。謝一塵裹緊圍巾,縮著手,忽然說迴去,寧玨也沒說什麽,輪椅剛轉過彎,不知道哪裏哄哄過來一群混混。


    大過年的,怎麽都在外頭撒野?寧玨有心問。


    “過年好,美女!”


    “過年好。”謝一塵聲音平穩,好似和熟人打招唿。


    寧玨卻不安起來,她下意識地要去摸一把刀。


    橫在腰間的,總是藏匿起來,尖銳冰冷的一把刀。


    是她依仗的根本,是活到如今的體麵。


    謝一塵及時地笑著:“你們也是王玉的人麽?他在我家喝酒呢,不進家裏坐坐?我家那邊呢,天冷了。”


    陡一聽王玉,寧玨險些以為是說自己,但很快意識到謝一塵在用那個未曾謀麵的大哥壓這些人。


    果然混混們立時收斂了起來,本來要撲過來搶輪椅的手也安分了,裝模作樣地拱拱手:“恭喜發財!萬事如意!”


    寧玨點點頭,帶著謝一塵快步進了屋子,謝一塵摘下手套,寧玨靠在暖氣旁安靜地搓搓手搓搓耳朵,臉頰微紅:“你可真有辦法。”


    謝一塵笑笑,聯想著那天寧玨在謝主任家樓前扇了朱老師兩耳光的事,寧玨不知為什麽要哭,是認識這麽久以來頭一次。


    還在端詳寧玨,人突然背過身子去了。


    是被發現了?謝一塵自恃目光坦蕩蕩,心情柔和地拍打著麻木的雙腿,寧玨背對她搓了一會兒耳朵,耳朵尖尖發紅,不知是冷是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燈下有紅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安度非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安度非沉並收藏燈下有紅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