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坐著的人的手有點蒼白,謝一塵看見她袖口有些髒了。


    “打不打的,倒是無所謂,我不是什麽好東西,挨打也沒事。”寧玨擇去一張枯朽的楊樹葉子,推著她已經走到了灰牆邊,走近了才看見牆上有許多淡淡的筆跡,被灰漆蓋住了,定睛一看,許多罵人的話。


    某某不得好死,某某喪盡天良,某某和某某搞在一起不要臉……


    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發出微笑,聲音很輕,兩個人都笑了。


    謝一塵這才說:“不管怎麽樣,我說不上來。他以前不是那樣的人,他雖然不像許仙,但也……”


    “許仙許仙,那出戲都沒了,不說這個了好麽?你也不是白娘子。”寧玨急於止住話題。


    “萬一我真是呢?唉,不提。”


    又沉默了,好大一會兒,寧玨調轉輪椅,再走一個來迴,謝一塵閉著眼,有些落寞的樣子。


    寧玨很後悔剛才突然明明白白地說謝一塵不是白娘子。


    如果謝一塵不是,那誰是呢?那一出升仙的白娘子,就隻有她一個是了,這誰能否定呢?


    想了一會兒,她說:“許立文不是許仙,李娟娟不是白娘子,這出戲才會被取消。要是真的白娘子,真的許仙,說不定這出戲還在呢。”


    是漫無邊際的想象和寬慰。


    “許仙不重要……《白蛇新編》的白素貞愛過許仙,可許仙怎麽樣,和她的心是沒關係的……”謝一塵又犯了強,細聲細氣地探討起來。


    走了一會兒,議論的總不是人間的事,不是舞台,就是仙界,輕飄飄的,好似神界。


    但最終還是落在人間了。


    臨到門口,運動鞋底沾上幾片落葉,寧玨低頭兩腳一錯,踩掉它們,謝一塵說:“那這樣,你是不是沒有地方住?住這邊吧,省得你來迴跑。”


    落葉越沾越多,寧玨低著頭沒應答,謝一塵重複了一遍。


    寧玨笑笑,仍然沒有迴答,隻是想起之前曾經偷走的三十塊錢,她想起自己大大咧咧地拿走了錢,可自己並沒有全國通用糧票,於是三十塊後來不知所蹤了,是被人偷走了,搶走了,還是騙走了?她記憶有些模糊了,她從謝家偷來的第一筆錢不了了之,無處可尋。


    還能再從謝家的儲蓄中挖出自己要偷的那部分嗎?謝一塵邀請她做什麽呢?


    她是無家可歸來了這裏,可真要死乞白賴地留著?


    那筆錢明晃晃地高懸頭頂,寧玨沒有答應,拿錢辦事,分寸正好,再留下,謝一塵的好意她怎麽能受得了?況且這算什麽好意?


    她低頭端詳這雙鞋子,想到是她主動來照顧謝一塵的,是她在謝女士麵前毛遂自薦……謝一塵的邀請是出於什麽?她忽然想到這一環,故意強硬說:“是哦,我拿了七百塊工資,一天到晚不在這裏好像吃白食的,我知道了。”


    其實明知道謝一塵並不是計較她的工時,她工作時間長短,都不妨礙謝一塵做事,她寧玨又不是什麽膏腴肥美的工人,有許多剩餘價值可剝削。


    她唯一的價值似乎隻是陪著謝一塵走走。


    但就是要這樣說,好像故意給謝一塵扣帽子,讓人以為謝一塵非要計較這幾百元。


    也顯得自己很不知好歹。


    她試探謝一塵的反應,謝一塵果然有些不快:“我不在乎這些,你愛留不留,我家是比較偏僻。常在這兒和一個女瘋子散步,不瘋也要憋瘋了。”


    要是許立文坐在這兒,或許就吵起來摔盤子了。寧玨忽然對照昨天的時候,想著夾槍帶棒的自己,她說不出好話,好像失去正常表達的能力,一到細膩的猶如浮動的微生物般的情緒在腦子裏生芽,她就刻薄尖酸起來。


    頓了一會兒,她轉離門口,逆著寫滿下流話的水泥牆走,轉過兩道彎,到小區門口去。


    謝一塵脊背繃直,好像豹子要遠涉其餘狂物的領地。


    “不會的。”寧玨說。


    “什麽?”謝一塵還盯著人來人往,神情繃緊。


    “不會瘋……”


    寧玨恨不能此刻給謝一塵展示一下自己隨遇而安的本事,但想起剛才是自己故意試探,最終隻能歎口氣,讓自己在謝一塵麵前卑微下來:“我是挺想留下的,但是謝女士來,我不自在。”


    她來這兒,的確是不自在,謝女士不在,她掌握主權,審視謝一塵,審視自己。謝女士一旦來,她就會想,她是來這裏彌補自己過去的錯誤的?還是怎樣?是來道歉?還是來膈應人?


    她是什麽身份,是選了另一條人生道路的人,怎麽又把自己的路鋪得和謝女士交叉起來?


    輪椅上的人忽然沉默了一下,隨即迴過頭深深看她一眼,吐出很長的歎息,才指著小區深處說:“我不想出去,我們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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