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秘書腰杆挺直,抖擻精神,開始給工人們遞煙。


    寧玨再次出去,謝一塵搖著輪椅,在門前的水泥路上慢悠悠地左右晃著。


    但走著走著,腳上有一隻拖鞋掉了,寧玨走過去撿起鞋子,扶起謝一塵的腳穿進去。


    她按著謝一塵腿上各個穴位試探謝一塵的反應,謝一塵隻是垂臉看她。


    “其實醫生說,我站不起來很有可能是心理問題。”謝一塵忽然說。


    寧玨愣了愣:“你不想站起來?”


    “可能是太想站起來……”謝一塵苦笑,轉換話題,“我以為你又忘了我。”


    寧玨說:“電梯裝好了,我今天有點事,走得早一點,明天我會早點來。”她脫下外套再次不顧謝一塵的表情披在她身上。


    “兜裏有東西。”她出言提醒。


    謝一塵伸手探入衣兜,拽出一把鑰匙,她愣了一下,抬起頭,寧玨拿走鑰匙。


    謝一塵忽然不顧一切地往前撲:“給我——”


    寧玨用膝蓋頂住她往前撲的趨勢,將鑰匙豎在她麵前。


    銀白色的,小小的,鋸齒特別的舞蹈室鑰匙,猶如蠱惑的寶物。


    謝一塵恢複平靜:“什麽意思?”


    “明天等我來。”她晃晃鑰匙,再次揣到謝一塵的衣兜裏。


    “如果你自己打開了,摔倒了,我就會被解雇了。”


    “那你拿走吧,我忍不住的。”謝一塵勉強自己從衣兜裏拿出來。


    “我覺得你有點兒傻,我隻是說,你不可以摔倒,沒說你不能進去看幾眼,一個人進去,沒我看著能自在一點吧?”


    第11章 夢想


    淑姨照顧她洗澡之後,大約九點多就睡下了。睡前點了驅蚊香,味道晃晃悠悠地飄上二樓。


    謝一塵平躺在床上,屋子黑黢黢的,伸手不見五指,她反手摸枕頭底下,摸到堅硬冰涼的鑰匙。隔著枕巾撫摸它的形狀和輪廓,手指緩慢地遊動,她茫然地試探它的形狀,好像多摸幾遍它就像夢憑空消失。


    直到十一點多,她還是沒有困意,她終於拍亮了床頭燈,一團扇形的光打在床頭的老桌子上,熏得蠟黃一團,她微微轉臉去看,把鑰匙支在燈下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撐起身子起來。


    臥室的門鎖被拆去了,姨媽不準她將自己鎖在屋子中,而且也很方便人進來照顧她,替她在床頭放好需要換洗的衣服。


    淑姨也會來,遵照謝女士的囑托,用熱毛巾敷她的腿,用老道的手法正反麵都按摩一遍,她好像案板上的麵團被捏來捏去,但她全無知覺。


    醫生說,或許是某種心理問題,全身上下隻有這兩條腿忽然背叛了她,忽然不肯起舞,忽然要讓她變成這樣的境況,她尋找自己的心理,全然找不出什麽理由能把自己的雙腿折了。


    她想了很多雜七雜八的事,追因溯果,迴到現實時,她已經無意識地靠近了門邊,握著鑰匙,緩緩滑向舞蹈室。


    家裏的舞蹈室占據了大半個二樓,是姨媽為了預祝《白蛇新編》首演成功的作品,房子落成之後,千裏之外她就收到了傳真,她提前見到它的相貌。它是開始,是她舞蹈生涯的未竟的成果,然而甚至沒來得及用幾次,它對她就毫無意義了。


    她在門口,目光略微高於鎖孔,鑰匙捏在手心。


    她忽然想起了寧玨。


    如果當初——她開始思考無數可能,腦子裏紛亂複雜,平靜下來時,她抬起胳膊,鑰匙對準鎖芯……


    為什麽手在顫抖?隻是去看一眼……謝一塵好像在眾多毛線陷阱中努力行走的貓,要抓開擋在眼前的一切思緒,她努力遣散腦子裏多餘的念頭。


    鑰匙當啷一聲。


    不小心從手裏掉下來了。


    樓下忽然傳來細碎的聲音,像是淑姨起來了。


    謝一塵默然片刻,有意遮掩自己的現場,可她做不了什麽,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板上,輪椅一個輪子下方躺著的鑰匙,彩排淑姨上來之後她要怎麽解釋自己死心不改地撲在舞蹈室麵前。


    然而樓下很快就沒了聲音,虛驚一場。


    她沉默片刻,費力地扭轉輪椅,退迴幾寸,調整位置,然後輕輕地攤手下去撈起鑰匙……但是她要把握時機,把握分寸,不能摔倒,她靜靜地躬身下去,指尖碰到了鑰匙,然後輕輕捏了起來。


    開門,鑰匙和鎖芯相對,鎖舌哢噠一聲,門就開了。


    二樓所有的自然光線都賜給了這個房間,夜色並不明朗,但屋子裏明暗界限清晰。她緩緩挪進去,屋子裏被搬空了,上次她放音樂的磁帶和收音機也被扯走了,什麽都不見了,隻剩下木地板和鏡子,還有滿地的月光和黑暗。


    謝一塵在鏡子前坐定,在鏡中端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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