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樹的葉子被吹紅了許多,個個心懷紅色的怒火,水泥地上散亂著它們縱身一躍的殘骸,被人攆過了,樣子不太好看。


    門口的楓樹後,是掉禿了的白楊樹和銀杏,風吹動樹葉颯颯作響,還是正午,陽光還算溫暖,寧玨眯起眼睛,推著謝一塵走下來,沿著一條碎石小道走入一片小樹林,然後停下,她低頭撿葉子。


    謝一塵閉著眼,雙手攏在小腹前,被寧玨紮起來的頭發被微微吹動,晃了一晃。


    寧玨隻是無聊,她把謝一塵推出來之後,很快地把人忘記了。


    她低頭撿葉子,試圖推導出“世界上其實有兩片相同的葉子”的結論,但她自己知道徒勞,隻是挑選漂亮的捏在手裏。漂亮的葉子構成另一條不可見的小道,還像誘餌,引導她遠離謝一塵,她就越走越遠,撿起葉子,握了一大把,好像握住秋天,迴過神時,地上的葉子已經隻剩柳樹的枯葉,抬起頭,一片人工湖出現在眼前。


    她扔下手裏的所有葉子,估算自己打發了多少時間。


    時間一點一滴,如水潺潺,湖裏居然養了兩隻鴛鴦,成雙浮水而過,路過的人都看它們,它們相攜相伴,毫不介意,在身後留下波動的豰紋,漸漸消散了。


    寧玨今天早到,是因為她徹夜未眠。


    晚上,王大說女人沒什麽事了,可以帶迴去了。


    男人不在,她和女人一路步行迴豐收大樓。


    女人問她花了多少錢,她如實迴答,但女人沒有還錢的意思,擰開一樓走廊的煤氣灶熱了她帶迴去的菜,兩個人吃了飯,如往常一樣分道揚鑣,各自迴自己的樓層。


    但晚上寧玨還在看書,天色還未完全暗下去,還不至於完全把寧玨看成近視眼,她忽然聽見三輪車嘎吱響的聲音。


    她從沒有玻璃的窗戶往外看,看見一片黃昏的血色。


    血是黃昏的血,也是人的黃昏。


    她看見男人顏色暗沉,弓著腰,艱難地將車蹬迴來,停在門口,倒栽蔥一樣趴在地上。


    寧玨的心情並沒有太大的波瀾,從男人身上的痕跡她斷定男人又出去賭,那六百塊一定沒有了,說不定又欠下了錢,被人打了半死扔出來,他還要騎著自己賴以生存的三輪車迴來,迴來,就自顧自地跌在地上死狗一樣地躺著,篤定寧玨不會不管他。


    她又氣又恨,把人拖迴來,用熱水洗了傷口,男人幽幽轉醒,看見寧玨端著洗臉盆撒氣,摔摔打打,急忙辯解:“我隻是路過,他們非要我去玩,我不玩的,不是我要玩的。”


    “嗬。”寧玨懶得搭理,男人在賭博這件事上慣於撒謊,誰信誰是狗。


    況且大家都不是什麽人,是熟人?是親人?死了就死了,寧玨不管,也不會有警察上門來捉她……就說天黑了自己睡下了,就當他是路邊喝酒喝死的,就當他是路邊自己撲到車前要挨撞的,就當他出門遇見了劫道的,什麽理由都可以,這年頭死個人不是格外輕巧的事?人命薄如紙,誰在意他?


    這男人沒出息,腦子裏全是幻想,幻想什麽?還能當大老板?他著急一夜之間把錢都攏迴手裏,衣錦還鄉。可不想想當初欠了債,灰頭土臉地騙了老婆孩子,夾著尾巴逃了,還不知道追債的要怎麽對自己妻小,還在異地他鄉賭,現在險些死了。


    寧玨給他擦洗了傷口,就讓他自生自滅,天色太晚了,她要離開。


    男人見她不理,一個勁兒地拽著她,分訴自己不是故意賭的,他隻是想用一二百元試試手氣。說急了,他就跪下,給自己扇耳光。


    他不跪下還好,他一跪下,寧玨臉色鐵青:“跪我幹什麽?我是誰?我是你老婆?你有沒有出息?你去跪你老婆去,你去迴家看看你們的親戚朋友,他們怎麽看你?你給我跪下做什麽?我有錢堵你的窟窿?怎麽不說話?啞巴了?四十多歲的人了,你不怕死我也嫌丟人?你膝蓋軟,別折我的壽!”


    男人臉色鐵青:“你也不信我……”


    “我信你有什麽用?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信你一次兩次,還信你幾百次?我是你什麽人?再胡攪蠻纏鬧這個,我就提刀子抹了你!”


    她恨男人忽然跪下,對她信誓旦旦言之鑿鑿……她是他什麽人?她討厭男人這種德性。就是過了這麽久,她也才十六,而眼前這個,已經四十五了!


    就像是她小時候的那個男老師,用巧克力哄著她進門,反鎖門,急不可耐地褪她的褲子,好像剝橘子皮那樣,迫不及待品嚐果肉。他以為她不諳世事,嘴裏汙言穢語,她卻見過世麵,她從小就知道男女之間的事,她忽然說:“老師,你是要強/奸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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