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要緊的是,寧玨有時候會去偷東西,或者勒索路人,或者詐騙男人,盡幹些沒品的事,新來的小警察不知道寧玨本質是惡,隻以為自己在幫助寧玨,勸得格外用心:“七百塊錢,現在坐辦公室的還沒有七百呢,我都沒有,要是人家收男的,我立即報名去。”


    寧玨老僧入定,誰來勸她也不鬆口,直到張秘書來。


    張秘書這次是專程來的:“你要是不接受這個幫助,這樣,我給你一打現金,好說歹說你要收,你是謝家的救命恩人,對恩人不管不顧,說出去要被人們笑話的。”


    寧玨歪著腦袋:“要是讓我知道了從車底下撈人出來還有這好處,我伺候你們謝小姐的時候就把她推到樓下再撿起來……”


    她不想去。去了是幹什麽?她心裏亂亂的,搓著手指頭,快要搓下一層皮,指尖紅紅,張秘書說:“我知道你不幹這樣的事,你要是憋著壞,怎麽會說出來?別人看不出來,我看出來你是個好人。”


    “大街上好人那麽多,你走吧,到時候我就說你們幫過我了,不會損了你們的名聲。”


    “其實是謝女士要見你。”


    寧玨細細的手指在暗處攪在一起,為了避免張秘書窺見她的心事。謝女士認出她了?還是說,隻是客套地見見她?她怕什麽?她做決定是坦然的,至今也不後悔的,怎麽現在理虧?


    一念之間,她抬頭看張秘書,這張客客氣氣的三十歲男人的臉笑得溫和克製,然後她嗯了一聲:“那行吧,不過我不收你們東西。”


    她是用很長一段思想活動來推斷出自己是個什麽人的。但是自己說的不準,她隻知道自己是個怪人,因為擔心自己不是人家最愛的孩子,她就落荒而逃,怕學了舞蹈,就成了謝女士的影子,被她成就著,一舉一動也被提著線,沒有別的選項——可現在又很想去見見,見見此生唯一一個最貼近她母親的人,險些就成了她媽媽了,盡管相處不過幾個小時,但她對自己被選中這件事耿耿於懷。


    人間愛恨嗔癡,她四顧茫然,又癡又恨又要超脫,心緒擰攪,十五歲的肉/體,十五歲的靈魂,早慧也早不出上下五千年,她還是茫然,索性走一步算一步,橫下一條心,坦然亮出自己的怪異,等著謝女士批判。


    謝女士就坐在那張巨大的油畫底下,自己的青春和現在的衰老對照——但他媽的,現在哪裏算是衰老?駐顏有術,表情優雅,最多不過幾條皺紋,就像從電視劇裏走出來,全身珠光寶氣,和當初一樣。當初謝女士在孤兒院身穿的大衣價值五百馬克,現在一個鐲子價值就不可計數。


    寧玨在對麵坐下,謝女士並沒有認出她,隻是非常認真地握著她的手,很親昵地感謝:“謝謝你見義勇為,救了我們家一塵。”


    “我們家”這三個字給寧玨吃了一記定心藥,那麽最重要的當然是謝一塵,寧玨當初的決定是對的。


    “不客氣,我聽說你們要答謝我,我才來的,不用麻煩。既然謝謝說完了,我就走了。”寧玨要把自己的手從謝女士溫熱細膩的雙手中拎出來。


    “你一個女孩子,也沒有家人,靠什麽謀生?”謝女士再次抓緊她。


    嘴邊的“不勞你關心”忽然就說不出口了,寧玨想起自己扔在謝女士車上的死耗子,此時她是那隻死耗子,被自己拋在謝女士的車上,她說不出拒絕。


    “我知道你們這樣的女孩子很要強,但是一塵說她那天對你印象深刻,她很喜歡你……這是她出事以來,第一次,態度比較積極,就當是幫我們,好麽?”謝女士言辭懇切。


    但寧玨聽明白了,是謝一塵的意思,謝女士本身,並不在意她留或者不留。


    也根本沒認出來。


    寧玨心情忽然平靜下來,腦子裏的天平左右晃動,為數不多的砝碼堆疊起來,命裏有刻度,指針在各種刻度上搖搖欲墜。忽然天平定下來,定在七百塊上。


    “七百塊?”她確認。


    “對的,包吃包住。”


    “我不在這兒住,我也不會伺候人,我試試,不好我就滾蛋。”


    謝女士被她的語氣嗆了一下,寧玨也意識到自己忽然說話不夠輕柔,笑著補充:“我怕我做不好。”


    謝女士臉上多雲轉晴,連聲答應著,張秘書適時走過來,拿出擬定好的合同。


    合同?寧玨忽然想起什麽賣身契……楊白勞?她腦子裏紛亂複雜,皺著眉頭:“我不喜歡這個,給不給錢,你們良心說了算,我要是做了壞事,派出所不是離得很近嗎?”


    “好,之後這些事,你和張秘書聊,你們商量一下怎麽做。”謝女士看塵埃落定,她一攏裙擺站起來,人已經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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